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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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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塵一直看著雲海未曾回眸, 她說完,也不再留念, 後退幾步,再次隨風而走。

清風拂過,陽光晴好,陰雲裏破出一絲光來,照在這聖僧身上, 伴隨著山花爛漫,卻是樹木靜止,山野之中的生靈哀嚎悲泣。

那聖僧啊,早在對這女子告罪之後, 便氣息奄奄, 他聽她輕言細語,卻是連回句話都是不夠的。

如今已經沒了氣息了。

天下太大,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劫難, 是上蒼的懲罰, 她即便油盡燈枯都是不夠的。

他在山頭隨著她救人禪定,所有的功德陽壽盡數耗盡, 轉移到了她身上, 但他終究沒能護住她的軀體。

今生, 他如她所願,無病無災, 是老死的。

笑書告訴皇帝, 找些奇人異士來, 助她一臂之力,她要作法,驅除瘟疫。

只是三日的準備時間罷了,敵不過人心貪婪。

槐城百姓和後來的流民霸占了那顆槐樹,一兩木頭一兩金。

有錢人能活命,窮人只有等死,被他們分食的那個女子保住他們不被燒死,他們卻被後來的人們,曾經同樣的受害者燒死了。

有人失去了父母、妻子、孩兒,瘋癲入魔,在一日清晨,病痛的人們無力,健康的人們迷蒙的時候,一手提著油,一手握著刀沖進了槐樹的隔離地。

人在連死都不怕的時候,是很強大的。

他見人就砍,不管不顧,人人避之不及。

將一桶油潑在樹上,他癲狂大笑著點燃了火。

“啊——”這人與槐樹一起燃燒,他失去了信念,活在人間,哪裏都是地獄。

槐樹卻燃燒的極快,幾乎轉瞬間便從頭到尾被火包圍。

火勢蔓延,整個倚靠它而建的槐城都燃燒起來,人們慘叫著奔逃,哭號著希望的破滅。

在作法前一日,槐仙突然自燃,躍出皇宮上空,隨著那顆槐樹燃燒殆盡,火中的女子也化為飛灰。

但最後,看著即將病死的無助孩童婦孺,她還是選擇耗盡自己,祛除了瘟疫病痛。

似乎什麽都沒能改變,笑書有些茫然的浮在空中,看著人們拜地感謝槐仙慈悲,自己卻真的成了亡靈了。

“我……死了?”她怔怔了一瞬,面色又釋然,“對,我死了。可他怎麽辦,我要是死了,再沒了自由,他怎麽辦啊……”

“走吧。”長息出現,揮手打開通道。

笑書抿抿唇,擡眸輕聲道:“君子,我可否知道,他往後,會如何?”

長息伸出指尖,點在她的額間,“他早已在黃泉彼岸,等待你數十萬載了……”

笑書眸光一頓,不可置信,“您,說什麽?”

長息踏入前往客棧的地獄入口,笑書提步跟上,“君子,您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可曾記得,本君當日便說過,你乃是佛家樹,亦說過,要你就此飛升,再無塵世牽扯。”

行走在漫天黃沙裏,笑書已經有了急切,“是,您說過,可這有什麽關系?”

“這世上,佛家樹乃是菩提,你是個鬼木。妖有七劫難,你如今過了多少了?你若飛升,他便也就解脫了。”長息道,眸光看向她。

笑書一怔,搖頭,“我不懂,我以為……我當時還執迷,以為只要提前知道一切,回去便什麽都能改變,可我沒料到,我最終的選擇……還是救人。”

“你過了焚身劫,只剩化神劫,總有一日,你得成神的。”長息說完,又道:

“本君這交易,卻是先與了他的。”

那日她前去收取嚴徵情意,順道將宋浮音帶走,回程時過了橋,在橋邊不遠處的黃泉岸邊,被一位不甚起眼的僧人喚住。

長息一眼便看出他來歷不凡,便過去聽他要說什麽。

“阿彌陀佛,貧僧歸塵,見過長息君子。”彼時,歸塵一身素凈的僧袍,眉目淡然立在黃泉邊,任由那惡水席卷下擺。

“和尚都快成佛了,何故墮入地獄黃泉,身染孽債,壞了修行。”長息隨意道。

“卻是有交易要與君子的。”他仍是溫雅。

“噢?”長息有了興趣,“本君這兒來去的,向來只有癡男怨女,或是心有執念之人。卻原來,要成佛的金身和尚,也會有悟不透的?”

“阿彌陀佛,非也,世間生靈,神人佛魔,妖鬼物木,但凡有思有靈,都會有各自情緒,有情,自然便有障。”他很大方自然的認了。

“如此,那便說說,本君也稀奇,你一身通透如琉璃,雖有塵緣,但卻是善緣。”

“阿彌陀佛,貧僧誕生時空,乃是佛陀世。那世界只有佛魔人,唯有的物成靈,便是菩提,貧僧最初,原本是一位度化僧。”

歸塵生來便是天生佛骨,有一顆菩提心,心性善良高潔,對佛理有自己的認知,並不局限於當世的解讀。

佛陀世每一位佛家弟子,皆是佛法深厚,功德厚重,有那修度化道的,修不動禪的,修閉口禪的,修輪回道的,多如牛毛。

歸塵自小便立下決心,一生修度化道。

佛陀世的佛家弟子,都有一顆生來便有的善果,為此可點化一位佛家菩提樹,與佛相伴。

自然,佛若點化,定是菩提樹的,只是到了歸塵這,出了點問題。

歸塵行走世界度化,於一日路過一株槐樹,見這樹雖為陰木,但其上鳥兒繁多,樹下人們言笑晏晏,她枝繁葉茂,難得一身清氣,為身邊生靈帶來歡笑。

心覺世間之物不可以固有思維去看,便也沒有多加註意,就此走遠。

只是待到他再次回來之時,卻見這樹枯幹萎縮,已經日薄西山。

人們爭先自她樹下取水,附近的動物也偷偷前來喝水。

原來此處遇上了大旱,方圓百裏滴水也無,槐樹心生不忍,便將生命靈脈化作泉流,為生靈救命。

即便快要死去,也沒有後悔收回。歸塵被她打動,不忍這樹便這樣死去,就拿了自己的善果將她點化,就此,這樹成了佛家鬼木。

歸塵隨即離開,但這樹感恩於他,她因有了靈性,***而亡向天求雨,果然迎來大雨傾盆,之後,她便以魂魄狀態一直跟在他身後。

歸塵那時還不曾如現在一般通透,只覺得要度化眾生,便是要惡人都向善,世間再無惡事才好。

他每每去那邪惡聚集之地,向那裏的人傳道講經。但總是被人驅趕辱罵,打殺傷害。

但總有人暗中相助,他被人扔進了鍋中烹煮,那水卻一直溫熱不變,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天下大雨澆濕柴禾,利刃相向,那刀卻突然斷裂。

一段時間之後,一佛一鬼都默默接受了彼此的角色,在一起相伴而行幾十載。

“貧僧與她不曾相見,不曾言語,不曾有過半點接觸,但彼此信念相通,知道對方所思所想,她懂得貧僧,乃是貧僧唯一的知交。”

他每日裏除了度化他人,便是為她講解佛法,他以樹枝在沙地寫字,教她認字讀書,她控制樹枝與他以此交流。

他們從那顆善果點化開始,本就是一體了,成了生死相隨的兩人,命盤上牽連萬千,萬不可分割的。

歸塵的佛家樹,是一顆看不見的死去的鬼木。

佛家弟子成佛乃是發下宏願,繼而舍身成願,方可為佛。

歸塵初初修度化道開始,便是發下宏願,要這世間,再無極惡之人。

他聽聞北方極寒之地有一處極惡城,裏頭關押了十萬惡鬼,歸塵拜別師父師兄,就這麽向著那城池去了。

那時諸多人阻攔勸告他,那極惡城中不止有十萬惡鬼,還有十方紅塵,歸塵未曾經歷紅塵,或許會受了迷惑,佛心汙染。

歸塵卻並不放在心上,他與她到了極惡城外,但這城池只要惡鬼活人,不要她這樣的善鬼。

歸塵不知自己的佛家樹被留在了外面,顧自進了城,她不停地呼喚,也是無用之功。

那顆鬼木之靈在極惡城外等待了他萬年之久,但歸塵沒有出來。

他在十方紅塵中打滾,歷經了紅塵洗禮,世間磨難重重,醒來被惡鬼折磨,用盡了酷刑,最終功德耗盡,魂魄汙濁。

鬼木萬年修煉,自墮魔道,這才闖入城池,屠殺十萬惡鬼,摧毀了極惡之城,使得天下惡鬼無處可去,流浪人間禍害眾生。

她用了三千年為他講佛引路,將他魂魄洗凈,將那顆善果還給了他。

沒有善果庇佑,上蒼震怒,降下懲罰要她世世為妖,劫劫受死,凡所因果功德,盡皆回饋蒼生。

歸塵在紅塵中悟道,歷經此劫難,終成圓滿。

但心有掛礙,卻一直不得成佛。

他禪定七日,毀去了自己已圓滿的度化道,轉而修輪回道。於生生世世中,前往各個世界尋找她。

最終設下因果前緣,與她牽連,這才有後面這一遭九百年孽債。

他只為度她成神,讓她就此從懲罰中解脫,亦是償還欠她的那諸多因果。

“此物還望君子交予她,待得重回過往,天道懲罰所限,她想來什麽也改變不得,只願她有它相助,能夠早日釋懷。”歸塵將一物捧到她面前。

正是那顆善果,長息挑眉去看他,“她若是這般成神,自然與你斷了緣分,你再給這顆善果,豈不是又有牽扯?”

歸塵斂眉,“阿彌陀佛,她生性執拗,一心一意,來此只為了君子那後悔藥,想來不會改變主意。”

“且,她是我的樹,我是她的佛。貧僧與她,本是一體。”

那是長息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聽到這天生的佛用“我”這個自稱,她一時竟有些分辨不清了,這和尚到底是愛,還是度。

笑書額間被長息點住,看見了那日的記憶,她眼眶通紅,長息本以為這人又要哭一場,誰知片刻,她卻是笑了。

長息搖頭,顧自前行,“本君是不懂你二人了,你深愛,最終卻仍然放棄,他更是奇怪,本君看了這麽多的情愛紅塵,卻仍然不明白,他這又算什麽?”

她沒有見過這和尚這樣的人,也沒見過這樣的愛,長息甚至覺著,這不是愛情,但……似乎比那所謂愛情還要更高。

那麽多自詡情根深種的人,卻未曾見過,如他這樣付出所有的,偏他從未說過一句情愛。

笑書竟沒有長息想象中欣喜若狂,只是眉眼溫柔,含笑道:“多謝君子,他如何,我懂,便足以了。”

長息回眸,想起歸塵曾言,這世上,唯獨這個女子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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