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過那種經歷嗎？

深夜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不小心瞥見窗外的倒影。倒影張牙舞爪、詭異非常，忽近忽遠地在窗簾外游蕩。

你定睛仔細地瞧，它就停住不動了；你一個疏忽、挪開視線，它又躡手躡腳地靠近過來。

究竟是什麽呢……是什麽東西一直停留在窗外，不懷好意地等待你們入眠？

風淋蜷縮在駕駛盤下，看著地毯上的陰影來回流動，安靜地放慢呼吸。

片刻後，那片陰影突然如海嘯般撲到地毯上，把整片地毯染成墨色。

是被發現了吧？應該是被發現了。

隔著地毯，風淋甚至能看見陰影頂部的兩個小光點——這是它的眼睛，不會錯的。

她扭動【丹泉石制的袖扣】，調到最高檔位，然後對著少年努努嘴。

少年也瞧見了，他的手指慢慢而用力地握住車底的一根金屬棍，肌肉緊繃。

愈來愈近，陰影四處蔓延，最終把頭頂的光線完全遮擋。兩只光點透過了地毯，發出藍紫色的虹光。

“沒有人。”那片陰影發出了低沈的、低音提琴般的男音，隨後從地毯上剝離。

人……？是人？

風淋松開握得發白的拳頭，這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游戲代入感實在是太強，她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對這方寸之間的世界，投註了如此強烈的情緒。

等了約莫半小時，她推推少年。

少年紋絲不動。

這……是被攻擊了還是嚇癱了？風淋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右邊。

“吧……班……”他如同失了魂的雕像一樣，依舊鑲嵌在駕駛盤下的小空間裏，從喉嚨中漏出風來，“班尼迪克斯！”

“班尼迪克斯！！”他發瘋似的顫抖，眼珠瞪得老大，好似要從眼眶中滾出。

風淋探頭註意他的舉止——他的眼白中甚至爆出了血絲。

班尼迪克斯……剛剛的陰影是班尼迪克斯？他不是應該在哨站嘛？而且九成九應該是個犧牲結局才對。風淋心下納悶。

很快，她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重新關註著少年的情況。

好半天，少年才從冷汗與驚愕中恢覆，他踉蹌著跪坐在副駕駛座旁，喃喃自語：“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是班尼迪克斯？”

“可能他沒有死？”風淋猜測道。

雖然他們通過別墅中的信件，得知“班尼迪克斯已經冒死前往哨站調查”，但是萬一他活著回來了，又沒有及時回到別墅中，也會造成現在的局面。

少年深吸幾口氣，他面露蒼白，後背已經濕透了：“不會的。班尼迪克斯已經去世了。”

見風淋奇怪地看著他，好似在詢問他為何如此篤定，他便又補充道：“我參加了他的葬禮。”

風淋聳聳肩：“死者覆活倒也不是什麽怪事，推理小說裏不是都喜歡這樣寫嘛？早已去世的人其實還活著，他躲在黑暗中謀劃著自己的陰謀……嘿，別這樣看我，我沒說你老師有陰謀。”

少年皺起眉頭：“你們那邊那麽危險嗎？”

風淋一時半會沒聽懂少年的邏輯：“什麽？”

少年耐心地解釋：“一般人不是應該會猜測：可能是有人仿造了他的聲音，在制造騙局？”

風淋楞住：“我還沒見過這樣寫的推理小說，是我看得少。”

大概是沒想到風淋能把一切猜測都往推理小說上靠，少年默默地閉上了嘴，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

時間已近黃昏，今天的探索計劃算是作廢了。他們還沒有莽撞到準備夜探醫院的程度，只好打道回府，明天再來。

伴隨著那聲低音提琴般的“沒有人”，街道上本來聚集著的機械動物們都四處散去，已經不見蹤影。

“我們到這的第一天就碰到它們了，對吧？”風淋越想越不明白，“為什麽它們到今天才來阻止我們？”

“它們並沒有‘阻止我們’。”少年糾正道，“它們只是看上去想阻止我們，但是在達成目標前，你就已經把我們兩個塞進駕駛盤下面藏起來了。”

“是啊……”風淋喃喃自語，“為什麽我只是看見它們的行蹤，就感覺它們懷揣著惡意呢？”

今天不止是少年的舉止奇怪，就連她的舉止，也很奇怪。

對於這個問題，少年倒是很看得開：“人是有第六感的，可能你的第六感比較敏銳。再說了，就沖著這個架勢，搞不好這些機械動物真的是在暴走……反正起碼不是善意的就對了。”

風淋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停下車：“你來開，我要研究一下這是為什麽。總不是因為我們太過倒黴，剛好趕上它們發瘋吧？”

少年嘟噥著“說不定就是呢？”，卻沒有拒絕提議。他從副駕駛位上爬下來，繞了一圈，坐上了駕駛位。

越野車緩緩啟動，少年好似恢覆了精神，又興致勃勃|起來：“在來的路上，我看見中途有一家【挽歌的小餐館】，要不要去吃一頓？”

風淋驚悚地看向他：“我們今天看見了活的畫廊，碰到了機械動物暴動，發現你的老師有可能死而覆生，而你居然還想去一個新地圖吃飯？”

“人為食亡！哎……好吧好吧，那我們回去吧。”他掉轉車頭，開向來路。

風淋把住方向盤：“你提醒我了。你老師現在都不知道處於什麽狀態，那邊還有很多機械動物，我們就這樣回去，這真的好嘛？”

少年：“……”

最後，他們在靠近【新巴斯鎮】的野外支了個帳篷，重新回歸流浪生活。

風淋一邊圍著篝火烘手烘腳，一邊感慨道：“幸好我們昨晚整理了儲藏室，要不然越野車上的物資哪會那麽充沛。”

少年用勺子攪拌著鍋中的沸水，往裏面丟進去好些肉片和粉條，心有餘悸地表示讚同。

肉片燉煮的湯鮮美卻清淡，風淋掏出一罐辣椒醬，往裏面添了幾勺，又倒進去一些陳醋。

酸辣的氣味混合著熱氣裊裊上升，讓人食指大動。

【酸、辣、鮮。雖然比不上正宗的肉末酸辣粉，卻也能讓人吃得酣暢淋漓。】

風淋讀了幾遍提示，便用力吸溜了幾口剛剛下單的肉末酸辣粉外賣。

吃飽喝足，秋後算賬。

風淋看了幾眼正在鋪睡袋的少年，冷不丁輸入道：“你知道機械動物們為什麽會追我們。”

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之前風淋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在面臨危險的時候，少年依舊氣定神閑。就連他難得的崩潰，也只是因為“班尼迪克斯的聲音突然出現了”。

他好像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見少年行動一滯，風淋確定自己猜測的大方向是正確的，定下心來，於是繼續輸入道：“你希望我發現‘你知道機械動物們為什麽會追我們’。”

“你不能主動告訴我，但是我可以猜測。”

“是因為保密協議？”

少年沒有讚同，也沒有反駁，他只是冒出了一個巨大的科普氣泡。

“這個時代的科技超出你的想象。我不知道你接觸過沒有，就是那種一旦洩露秘密，就會自動爆破的東西。也許，我應該用西幻小說中的宣誓卷軸做類比？”

“畢竟比起科技，這個更像是魔法。”他娓娓道來。

***

在游戲的背景中，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繁榮，甚至到了近似神明法術的地步。科學家們發明了【密保裝置】，用來防止秘密的洩露。

【密保裝置】是一個拇指大小的、裝滿銀灰色液體的玻璃瓶。保密成員們在得知隱秘消息前，會喝下一瓶【密保裝置】，然後把這些秘密用自己的話覆述一遍。

覆述完後，【密保裝置】會記錄下保密成員在洩密時的腦神經突觸變化。此後，一旦保密成員非法洩露秘密，就會被切斷腦神經，成為植物人。

***

少年說完，笑瞇瞇地看著風淋，好像只是在念一個睡前故事一般。

風淋沈默地看著游戲中的那碗被吃光的【肉末酸辣粉】，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陣抽搐。

還好她在游戲外面，風淋暗自慶幸。無論游戲角色吃了什麽，都影響不到她。

“你沒有給我喝什麽奇怪的東西吧……”她警惕道。

少年微微吃驚，隨後露出委屈的小表情：“你居然這樣想我……我在你心中是這種人嘛？”

風淋無情地保持沈默，用行動表示自己的質疑。

少年嘆了口氣：“當然沒有了。”

還行。

風淋雖然沒有全盤相信，卻也好受了許多。反正吃都吃了，現在再糾結也沒有用。不過仔細想想，少年也沒有什麽需要她保守的秘密，所以確實是她自己想太多。

這樣一想，她心中略有愧疚，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懷疑你……”

少年捂住臉，假裝自己可以理解：“沒事，畢竟我們才見面沒幾天。”

雖然這具人造軀殼已經和他朝夕相處很久很久了，但是俗話說得好，靈魂才是決定一個人的關鍵。

——盡管他現在還沒弄明白這個靈魂是從哪跑出來的。

兩個人各有各的心事，都沒有想聊天的意思。於是草草說了幾句話，就一個睡下，一個守夜去了。

風淋作為夜貓子，當仁不讓地搶走了“守上半夜”的活。

看著篝火在晚風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漏掉了什麽事情。

被【密保裝置】的事情一打岔，她忘記和少年說她“對於機械動物暴走”的猜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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