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牛宴，聽上去就似乎很有食欲。

皇帝看了樓北一眼，很有深意的說道，“既然蓉親王都這麽說了，那朕便同意。”

樓北心中一頓，似乎明白了什麽。原來蓉親王和皇帝的關系是面和心不和，也是，從前還在京城的蓉親王不關心朝政，還總在朝廷之上給皇帝難堪，每次的提案他雖然不是第一個反對的，可是卻會四兩撥千斤的使大臣們都站在他都那一邊。

最近這一段時間蓉親王的反常皇帝不是沒有註意到，不動聲色的觀察了好久，他發現自己已經看不透這個弟弟了，不關心朝政也不關心自己的事業，哪怕他幾次明裏暗裏的減少他的俸祿甚至是想要派他去偏遠地區任職，他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真的是無欲無求了嗎？皇帝不信。

蓉親王的勢力本沒什麽可忌憚的，但無奈他手中控制了幾條重要的商道，國家經濟名義上是皇帝的，可私下裏的商賈都是蓉親王的門人，這一點讓皇帝又愛又恨。也幸虧蓉親王對朝堂不感興趣，不然，皇帝絕對不會容他。但即使如此，蓉親王也一直在皇帝的掌控之下，這一段時間的變化頓時讓他開始慌了神，忍不住去試探。

正當小當家蘭飛鴻他們準備食材的時候，皇帝又開口了，“朕聽聞蓉親王最近對料理很有研究，又向來親民，何不借此機會同這些民間來的廚師們一起為朕表演？”

說是征求的口吻，但是天底下誰能拒絕皇帝的要求？那可就成了抗旨啊！

眾人一聽，小眼神刷刷刷的就往蓉親王身上戳，也虧了他樓北性子清淡，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衣的王爺懶懶的拿起扇子，啪的一聲打開，折扇上赫然幾個大字，“我踏月色來”，皇帝的臉色沈了沈，但還是不動聲色的望著那人想要做什麽。

“臣，遵旨。”

王爺淡淡的開口，語氣沒什麽尊敬，可關鍵是動作到位，挑不出錯，皇帝只能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扯起笑容。

近來，江南地區的鹽商又開始漲價，不光是對於尋常百姓，就連帶著江寧府上的達官顯貴去購買，也不給面子了。

皇帝命人去查，發現是稅款的問題，而那背後的人，又是他那好弟弟！十二王爺蓉親王。

不說他這個皇帝當的廉不廉潔，單單是手底下的人偷稅，這一點就不能做！

目光跟著那個纖細的身影，看著他緩緩站起身，從席上離開，走向表演臺。

封主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誰不知道蓉親王的“威名”？他要是會料理，母豬都要上樹了！

“阿北……”蘭飛鴻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擔心的望過去。蓉親王會不會做菜他不知道，可是從平時的行為來看，他那麽高傲的男人，定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皇帝突然的下旨，他真的應付的來嗎？

蘭飛鴻不想看到蓉親王丟臉，一點都不想，如果阿北點頭，他一定二話不說去幫他做料理，哪怕抗旨，他都不想阿北受到傷害。

來不及細細思考這種感情到底是是什麽，到底從哪裏來。蘭飛鴻的眼睛緊緊盯住白衣王爺，只希望看到他點頭。

但是，蓉親王沖他咧課咧嘴，卻沒有給他眼神示意，這是什麽意思？

就連一旁的小當家劉昴星都擔心的投來目光，樓北搖搖頭，“小勝子，給本王取食材。”

在眾目睽睽下，那位王爺不緊不慢的發號施令，然後命自己的貼身侍衛“江雪”為他擦手，那個架子擺的，實在是想令人罵一句“萬惡的有錢人”。

待小勝子把食材都取來時，樓北從侍女們面前走過，細細的挑選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最終他選擇了牛舌頭的部分。

與此同時，蘭飛鴻小當家和解七早已經開始處理食材，甚至是開始自己的料理了。

又是一炷香的時間，滿漢全席的菜品還在接連上，這無疑給他們的表演增加了難度。

等他們的料理做好的時候，在座的賓客都已經到了六成飽，這時候正是味覺麻木的時候，很有可能連做的東西味道是什麽都品不出來。

但是不可否認，在品嘗美食的時候看表演是再好不過的了。

有幾個鄰國的使臣眼神直直的盯著那個正洗手羹湯的男人，那感覺很肉食動物看到了獵物似的，蘭飛鴻手下一個不註意，哢嚓一聲按穿了菜板。

他面無表情的對一旁的小太監開口要求換個板子，然後自以為很不顯眼的掃了那個正在處理牛舌的男人，從他背後的線條劃過，然後在他挺翹的臀部停頓了一下，不著痕跡的收回了眼神。

樓北心中悄悄松了口氣，這些目光如芒在背，他感覺自己要被戳死了，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目光襲擊，上一次還是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麽做了個二流小明星，才會這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便到了定好的時間，那根香也燒盡了，一點點煙灰被彈進香爐。

他註意到解七面前的是牛肉燒賣，小當家的是一份煲，還蓋著蓋子，掀開的瞬間，濃郁的辣椒和辣醬的味道飄了出來，果然，他做的是牛雜辣鍋。

混合了川味的料理，是家鄉的味道，對於小當家來說更為的得心應手，裏面的牛雜處理的很幹凈，切成了容易下口的小塊，幹辣椒煸出來的辣味都悶在鍋裏，一筷子下去，簡直酣暢淋漓。

蘭飛鴻選擇的是牛肋骨，他曾經在廣東廣西兩地呆了很長的時間，做的菜品經常會受到海外的影響，所以在這個年代的他，已經有了初步的西餐概念，這一盤子的烤牛肋骨看上去其貌不揚，可是烘烤的手法、嫩度卻大有講究，帶著血絲的牛肉但一點腥味都沒有，咬一口下去，嫩到能在嘴裏化掉。

幾位大臣對他的料理讚不絕口，蘭飛鴻也不驕傲，只是淡淡一笑，說過獎了，草民擔不起。

到了樓北的時候，本來還在笑著的皇帝臉色立刻沈了沈，然後有裝作若無其事的示意一旁的小太監將料理呈上來。

他見證了蓉親王一系列的動作，也明白這人的確是會做料理的，本是刁難的，可沒想到卻讓蓉親王鉆了空子，這一局，他是輸了。

端上來的盤子裏是牛舌，被雕成了花朵模樣的牛舌被椒鹽調制，煎熟，調味的汁是檸檬和牛油果配出來的，由於有牛油果的醇厚，口感不會過於的酸澀，而又是因為有檸檬，牛油果才不會膩。最後，樓北選擇用低度數的米酒小火將牛舌烘成半熟，再下鍋煎，這樣便可以將牛舌最美味的汁液鎖在肉裏面，一咬下去，滿口餘香。

無疑，這是一道很成功的料理。

皇帝閉上了嘴巴，只是給了所有人一個“都不錯”的評價，然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冷淡，於是又補充，“賞！”

至於賞什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眾位大臣欣賞了一段精彩的王爺表演之後，皇帝又發話了，“朕今日和眾位愛卿在此共賞美景，共品美食，朕借此機會，要任命幾件重要之事。”

他沈吟了半晌，揉了揉眉心，胖胖的臉上擺出了一個愁苦的表情，“江南的水患眾位愛卿都知道了，這事不可耽擱，朕今日甚為憂心，茶飯不思，深夜難寢，憂慮許久朕終於決定任命十二王爺蓉親王，作為朝廷的特邀使臣去江南地域，考察此事。”

話音剛落，一片寂靜。

眾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了那位白衣王爺身上，剛剛落座，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皇帝這樣講。

樓北面無表情的盯著皇位上的男人，明明是坐在下屬，可是那眼神卻高高在上，皇帝心裏一緊，面上卻擺出善意的微笑，“怎麽？皇弟可是願意替朕走一趟？”

“皇上心懷天下，臣自然是願意的。”樓北不願下跪，於是坐在位子上沒動，索性之前的那位也從來不會行這些禮儀，那位早就習慣了他的不羈。

“但皇上聖明，早該知道江南水患為何一直不能解決，除卻高頻的洪水侵擾，這防水大壩總也建不起來，原因為何？”周圍一片寂靜，只聽到蓉親王聲音淡淡，卻直戳靈魂，“原因便是朝廷的撥款早被那些貪汙之人搜刮殆盡，到了百姓手裏所剩無幾，更何況是建壩之人？連材料都買不起，飯都吃不起，談何建壩？談何治水？”

沒人不知道這些，可是卻沒有人好說出來，就在所有人替蓉親王捏了一把冷汗的時候，皇帝開口，“依蓉親王的意思，這是朕的過錯了？”

“臣不敢妄言。”樓北沒動，那眼神裏卻赤.裸裸的寫著“沒錯就是你的錯”，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氣的皇帝當場黑了臉。

“哼，那蓉親王說說，這事情要怎麽解決？”

白衣王爺舉著他那“我踏月色來”的折扇，從江南甚至是兩廣等地方封主、提督的臉上掃過，滿意的收到了這些人擔憂和後怕的求饒神情，玩味的扯起一抹笑容，“臣覺得，應當臣親自走一趟去江南看看比較好。”

皇帝：“…………”

——草！那和朕剛才說的有何不同？！！！

【後記：紅糖糍粑】

“怎麽可能？本王自然是不會這樣做！”蓉親王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那些門人從來沒有對百姓們漲價，買鹽的人也都是那些縣令，收上來的錢也都是給了江寧地區的水患建壩用。”

蘭飛鴻抿了抿唇，“那你為什麽還要去？”

“哪兒？江寧？”樓北瞇了瞇眼，“本王覺得那裏是個好地方，養老一定不錯。”

“……”

蘭飛鴻動了動嘴，最終還是發現什麽都沒有說，根本阻止不了的不是嗎？

那日的滿漢全席宴上，皇帝下了聖旨，任命蓉親王一月後就上任，去往江寧。

蘭飛鴻自從那日之後也一直待在蓉親王的府上，不，應該說是京城的別院，據說是很久之前還在京的時候他住的地方。

他奢侈又妄想，蓉親王是伯樂，但事實並不永遠如他所願。

名為江雪的男人是蓉親王的貼身侍衛，他才知道的。貼身到什麽程度呢？印象中，他沒有見到兩人分開過，無論是吃飯還是更衣，都在一起。

你自己沒手嗎？蘭飛鴻滿腹的不滿，可是那又怎麽樣？他是王爺，他是平民，誰會允許一個平民對王爺指手畫腳？

恍惚間，他才想起，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蓉親王對他的稱呼從“我”又回到了“本王”的狀態，明明一開始不是很好嗎？

蘭飛鴻委屈的想，是自己的問題嗎？恐怕不是吧。

那也就是說，這個地方，容不下他了。

“那麽，也是時候和你告別了。”蘭飛鴻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後天出發？”

那個坐在桌前的男人沒有一點波動，“三日之後。”

他甚至都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

“……江雪和你一起？”

“自然。”

“那，一路順風。”

樓北這才擡起頭，不怪他多想，蘭飛鴻的語氣太過低落了，讓他忽視都沒有辦法。

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他清楚的記得，在兩個月之前，他們還是陌路人，那孩子會很恭敬的叫他王爺，苗寨之行後他就控制不住局面了，仿佛一切都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奔逸而去。

他苦笑不得，一定是自己的行為讓他產生了錯覺。

樓北這個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個處處留情的男人，雖然有原則，可是他始終奉行享樂主義，覺得只要自己開心就可以了，管他去死。

可是在一個又一個世界游蕩，他終於明白了，如果有人真心的喜歡著你，在乎你，那麽自己的行為是有多麽的傷人。

他不是好人，但是終歸還有良心。

所以他變了很多，他覺得自己虧欠了那麽多人，他還不起的。

不是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情債了嗎？他背負著那麽多人的感情，那麽多人的信念，怎麽可能還存在“處處留情”的念頭？

只能說蘭飛鴻是個意外，還好他知道這人對自己只是有了好感而已，初步的萌芽也容易扼殺在搖籃裏。

所以只能冷淡的態度對待他，而且，他就要離開這裏了。

當晚，蘭飛鴻便離開了蓉親王府。

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遠去，站在床邊的樓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目光放空，一旁的江雪端來茶水，踟躕了一下，道，“主人，你不用感到愧疚。”

“你好像很懂我？”樓北翻了翻眼皮，沒看他。

“……屬下只是覺得，這樣主人是不會開心的。”他看了樓北一眼，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於是繼續道，“屬下跟了主人這麽久，不管在哪個世界，屬下從來沒有見您真的開心過，您總是做一些屬下無法理解的事情，這麽做，真的對嗎？”

“江雪，你說，我應該做正確的事情嗎？”樓北聞言，目光看著窗外月光下的樹問道。

江雪左文字不是真的人，他有記憶以來，和他最親近的就是那把刀了，所以在他的是非觀裏，只有“黑”“白”之分，沒有灰色的地帶。“當然，主人做的都是對的！雖然屬下不是很理解為什麽會這樣，但是主人所做的一定都是正確的。”

他是從那個江戶動亂的世代跟過來的，他見證過主人最正義最所向披靡的模樣，理所當然的認為他的主人做什麽都是對的。

誰知樓北聽完笑了起來，扭過頭看著那個一頭藍發的男人，笑起來嘴邊是藏不住的酒窩，和白生生的牙齒，很開心的模樣，“江雪啊江雪，你怎能如此可愛！”

“……”他不知所措的楞住了。

樓北笑夠了，“可是江雪，你說的不對。”他收回了望著窗邊的目光，“對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我做了我認為對的事情，可是那都不是最好的。”

“那為什麽主人不做最好的事情？”江雪不解。

“……”樓北臉色微變，最後苦笑著搖搖頭。

“為什麽啊……大概是因為我給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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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被稱為江寧府，是個經濟繁榮無比的地方，可是今年來卻頻頻受到水患的侵擾，蓉親王奉命來此治理水患，百姓們既是擔憂又是欣喜。

擔憂萬一這蓉親王也是個貪官汙吏，不做正事的，那他們還有什麽可盼的？

所幸，來的王爺很好。

他很有辦法，這裏的縣令們聽說蓉親王來了，都變著法的想討好他，可是這蓉親王油鹽不進，弄的所有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明著暗著敲打了一番，官吏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人是真的來幹實事了！

那能怎麽辦呢？榮親王他們可是得罪不起的。

辦實事？用什麽來辦？官吏們面面相覷後，只能認栽，把貪到的東西，如數還回，百姓無一不拍手叫好，蓉親王的這一舉措可謂是大快人心。

聖上聽到這樣的消息，臉色變了幾變，終於最後下了詔書詢問蓉親王可是願意回京，他在京城給他留了位置。

“主人，皇帝讓您回去任職做官。”江雪道。

某人不雅的翻個白眼，“我管他去死！”

腳一翹，懶懶的從門口跑來的小太監手中接過那一盒子的紅糖糍粑，叉起一口放進嘴裏，甜甜膩膩的味道，頓時充斥在口腔裏。

來到這邊，他頓時愛上了各種甜食，尤其是這個，紅糖糍粑。

金黃色的糍粑上淋著醬紅色的紅糖，湊近就可以聞到那種甜膩酥香的味道。

江雪一看就覺得兩個腮幫子發麻，誰知道為什麽主人突然愛上了這個味道，他就永遠喜歡不來，哦，也是，他似乎什麽都沒有辦法品嘗，因為沒有味道。

“江雪。”

“嗯？”

“你說，我們要不要離開這裏？”

樓北滿眼笑意，江雪傻乎乎的開口，“去福建嗎？那裏的紅糖糍粑很正宗……”

“噗。”男人笑開，站起身摸了摸江雪左文字的頭發。

“我是說，換個世界。”

……

“所以說，主人你要自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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