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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紅拂夜奔(十四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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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的時候,康熙同眾多兒子間關系都不怎麽好,甚至對著後來呼風喚雨的大將軍王也不假辭色,總是疑心幾個小的湊在一起就是有所圖謀。

偏偏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幾個毫無半分自知自明,恨不得吃住睡都膩在一處,打著幌子是替老八延醫問藥,聽說比侍候老子還狗腿。

身兼阿瑪又是皇帝的康熙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在四月巡行塞外時,他刻意將老八列入隨行名單,卻不許另外三人隨扈。這很好理解,一群狼狽為奸的兔崽子,少了領頭的那只,總該消停些了吧。

可惜皇帝料錯了,他胤禎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就是鐵錚錚的漢子,也能上演千裏尋親萬裏相隨的佳話!

這件事後來被當了皇帝的雍正嘴裏變成了“敝帽故衣,坐小車,裝作販賣之人,私送出口,日則潛蹤而隨,夜則至阿其那帳房歇宿,密語通宵,蹤跡詭異”。

其實為此胤禎還是挺沾沾自喜的,雍正的話用另一種方式讓世人看見了他們之間的兄弟手足情深,從政敵嘴裏說出可比自己吹噓更為可靠。

哦,忘了他已經不叫胤禎,也不叫胤禵,為了避忌皇帝名諱,他被改名喚作允禵。

管他呢,反正八哥總不會叫他胤禎、允禵的,八哥只會用各種不同的語氣叫他小十四。

或者以後老了,就該叫做老十四?

故事總在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胤禎自己都不願意往下面在回憶下去。他看到了機會,也完美的利用了機會,可惜事實總是難料,結果總是讓人哭笑不得。

……

湯山行宮看守皇陵的日子不好過,對於一個心高氣傲風頭正勁、習慣了叱咤風雲的皇子王爺來說,無疑是龍困淺灘遭蝦戲——雍正派來的兵丁內侍一個個瞪著死魚般的眼珠子將他的一舉一動隨時備報紫禁城那邊,連看見落葉嘆一句“風雪太大人空瘦”都會被京城來的折子無端斥責。

他不是沒想過退一步、再退一步,像八哥親口叮囑那般“認認命,想開些”,可老四一再打壓何時是個頭?他也不是分毫手段沒有的人,皇帝咄咄逼人為哪般他哪裏會不清楚。有時當真想要當面問一句:八哥,早知如此,當日你還會說出盡忍的話來麽?

這個疑問在胤禎心裏盤亙了三年,整整三年,一直到再次收到八哥遞過來的消息,才有恍如隔世的興奮感:八哥終於要動手啦?

湯山人侍候的人少,完顏氏歿後他一個人避開眾人搗鼓木塔,引開皇帝監視人手的目光,一直到範時繹奉了皇帝口諭強奪木塔,他終於找著借口將事情無休止鬧大,將一憋數年的惡氣散發出來。七尺男兒大將軍王,連生母大喪都只能遙遙京城方向磕頭,聞所未聞。

也托了湯山行宮雞飛狗跳的福,落魄的十四爺居然再次重抄舊業,喬裝更行,裝作商賈販子,一路往京郊摸過去。

在京郊達官顯貴的女眷們用來祈求子嗣的紅螺寺裏,十四終於如願以償,見到擁著福晉如同尋常求子心切的官宦夫妻般的八哥與八嫂。

在一片太平盛世的表象下,他像狩獵黃羊群的頭狼一般,從正午一只耐心等到月色浮動。當川流不息的紅螺寺香客散盡之後,才等來人約黃昏後的潦倒相會。

……

“八哥……”七尺高的盛年漢子無聲哽咽。

不是他不想多說幾個字,實在是看見翕開的門縫裏八嫂一張“你們倆個欠老娘一個解釋”的臉不知該如何是好——八哥你夫綱不振啊!這麽大的事兒你要麽就從頭到尾背著八嫂得了,這樣不上不下弟弟很害怕啊。

胤禩神色裏掩飾不住的驚喜,一把將人拉進來,一時高興就開始叨叨:“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被絆住,跑不了呢。阿秀,你歇著,我同十四去前堂說會子話,你車馬勞頓了整日,早些歇下罷。”

……絮絮叨叨千叮萬囑才是八哥真我風采。

十四爺正琢磨著一會兒兩人半夜去哪裏貓著說話不容易招來探子。不是他喜歡搗鼓惹人矚目的閑話,實在是雍正的黏桿處太煩人,他盯了大半日也只能粗粗肯定五丈之內沒有盯梢的人,害得大家見了面要咬耳朵才能顯得安全。

這個問題很快迎刃而解,因為八福晉開口了:“這個點兒你滿院子跑不怕招來不幹凈的東西?好歹這裏是廂房有茶水素點心,你們留下,我去禪房同主持師太禪參順便捐些香火。”

胤禩當然不肯讓一個婦道人家深夜出門,怎奈福晉已經領著侍女白哥大步越過丈夫擋在門前,一雙眼睛瞪過來:“妾身去尚且能說漏夜還願,爺呢?這裏可滿寺住著女尼姑。”

……

香風過境,木門再度闔上,同父異母的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

想起剛剛過身溫柔從不多言的完顏氏,胤禎不知該羨慕還是同情。若是他得妻如此,不如不娶。

顯然他家哥哥審美情趣有異,因為胤禎聽見一聲輕嘆:“這些年,全賴你嫂子裏外撐著,這次若不是她……”說到這裏胤禩停住,似乎想起弟弟剛沒了嫡妻,有些懊惱自己居然忽略了去:“在外面等了多久,快過來喝點熱茶暖暖。只是這點心你怕是不喜歡,多少墊墊底?”

胤禎的確餓了,端了茶水就著素菊餅吃了幾口,嫌棄地放下,側目道:“八哥,你大老遠找弟弟過來,打算有動靜了?弟弟都要憋屈死了,這樣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胤禩默默聽他抱怨一遍,體貼替他蓄滿一杯水,有口難開。

他引誘弟弟紅拂夜奔抗旨不尊的目的太過陰暗,陰暗到他無法用語言親口透露一二。他要走一條無法回頭的黃泉路,甚至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拖親弟弟下水——根本就是我笑老四太瘋癲,奈何自己看不穿。

都是一路貨色,誰也好不了哪兒去。

他最後言不由衷,拿誰都能分辨出的假話搪塞:“木塔的事,揭過了。老四理虧三年不敢動你,這次回去,別再折騰了。我們都料錯了皇帝心思,這幾年連年羹堯都倒了,輪到我頭上也指日可待。太後先去了,以後八哥也不在,誰來替你擋一擋?”

胤禎面色變幻幾輪,壓低的聲音發冷:“八哥你說什麽?誰要不在了?皇阿瑪去的時候你讓弟弟忍,弟弟聽了你的,可如今呢?八哥你別總是事後說這些沒用的,這樣千裏迢迢哄弟弟來就是為這幾分虛情假意?”

胤禩聽他提起皇考殯天那場折磨,軟弱得幾乎無法站立。他清楚明白自己多麽虛偽,心頭明明有一根刺,卻總用和善面目轉作不在意。今日一別之後再見無期,罷了罷了,索性都說通了去。

“十四弟不愛聽好聽的,那不如說說那兩只海東青?”

胤禎怔怔看過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開口:“八哥你懷疑弟弟?”

……

胤禩緊緊抿著嘴不吭聲,目光落在弟弟衣領的汗漬上。

他能說什麽?

懷疑,當然會懷疑!正常人的第一反應也是懷疑一切。從皇父老四梁九功甚至魏珠,但凡能沾得上那兩只鳥的人他都一個一個反覆琢磨過。這件事的受益人實在太過明顯,那時候連老九都在暗中查探過那些虛虛實實。

這件事情本該爛在肚子裏再不提起,可老十四被皇考與太後慣壞了,總該有人出來做一次惡人敲他一記當頭棒,否則直接對上老四後果顯而易見。仁壽皇太後拿命換了他一命,可她老人家也只有一條命。

再早幾年胤禎何時受過半點委屈,唯二的兩次禦前被打也是替面前這個哥哥出頭。或許是三年的圈禁當真磨去了大將軍王的些許棱角,他居然沒像自己原以為那樣甩門而去。

“八哥想聽弟弟說什麽?想聽弟弟說是,還是不是?”胤禎用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聲音開口,原封不動的問題踢了回去。

胤禩楞一楞忽然露出笑來,不是虛偽雍仁的假笑,卻是全心實意的欣慰:“你長大了。”

胤禎冷冽看他,倔強不語。

胤禩又說:“這樣很好。”

胤禎臉上冷硬倔強垮了下去,他無論多努力,總是趕不上、追不上。

論狠心絕情,他比不過養心殿的那一位;論掌控人心,在如父如師的兄長面前始終只能做個年幼懵懂的弟弟;他甚至學不來九哥那般肆意撒嬌賣萌,因為他也有野心、也因為他不甘心,更因為他心有雜念,無法豁出一切。

“八哥你既然知道了就罵吧,罵完不許生氣。八哥從來不生九哥的氣,總不該厚此薄彼。”十四豁出去了,他想抱怨這件事很久很久。九哥捅出多大簍子八哥從來溫柔呵護,兩只破鳥的事情居然被他惦記了這麽久,還說一視同仁都是兄弟?

胤禩很想狠心照著劇本讓弟弟知道人心難測就算親哥哥也不能依靠從此死心不再折騰,可一想到這個人是十四他又如何忍心讓他後半輩子都憋著這一口濁氣吐之不出?

十四多麽驕傲的人,自幼跟隨的情意他不該小看的。

所以胤禩佯裝發怒,沈臉喝他:“罵你什麽?罵你也學會在哥哥面前做戲了?不是你做的你瞎認下,今日你我說話誰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你胡亂擔了名聲想讓哥哥難受一輩子?”

胤禎是大男人,不流淚,他撲上來把哥哥摟緊摟緊再用力,像小時那樣把眼睛鼻子一同蹭在哥哥肩上:“八哥咱們跑吧,西藏那邊弟弟留了路子,酥油茶和糌粑不難吃,久了也能習慣,就是那裏女人太悍,不過八哥有我怕什麽。”

胤禩想摸他頭頂,手被箍住擡不起來,只能改成揪胤禎小辮子:“你嫂子還在外頭呢,當心她提刀跺了你——”

胤禎胡亂蹭一下,抱怨起來:“八哥你變矮了,抱起來比我福晉還瘦,雍正他餓你飯了?嫂子賢惠,說不定一說就同意了。”

胤禩打他:“還敢諢說?比什麽呢?你嫂子有孕了,她願意我也不能這時候胡亂折騰。”

胤禎自覺聽見了九天響雷,楞了好半天,好半天才把頭擡起,認認真真問一句:“要弟弟恭喜嫂子嗎?”

難得胤禩也極其工整得回他:“倒不必。你嫂子什麽都明白,今晚不會回來,總不能讓你半夜去睡屋頂爬樹幹?”

屋裏只有一張床,外間倒是有下人睡的榻,只是簡陋的很,胤禎當然不肯的:“那,八哥同弟弟睡?”

胤禩笑:“正好也好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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