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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思則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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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福晉聞言並未多想,兄弟間的事兒她從不過問,最多只代為傳遞條子。甩甩袖子走出院子,喝問高明:“都是死人吶,爺回府也不知道問問用過膳沒,還不去小廚房看看?”

胤禩在屋裏攤開兩張紙,坐下思討。老四要對付隆科多,就暫時不會同時對宗室開刀。能有一年半載的喘息也足夠謀劃:十四不至於有性命之憂,暫不足慮。日後他與老九相繼身死,便更安全些。只可惜好好一條蛟龍,剛出雲端嶄露頭角,便要從此軟禁離宮府邸,一世默默無聞。昔日以身相替,身懷毒藥舍命相隨的恩情,今生只怕無以為報。

他心裏暗道一句生不逢時,也不知是嘆十四還是嘆自己。之後又振作精神,在雪白宣紙上寫下一個名字:何圖。寫完又搖搖頭叉去,這人早年在老四門下行走受恩,早已被老四化為吃裏扒外之徒,被打殺是早晚的事,若非得以萬不得用。

再來又寫下兩個名字:秦道然、穆景遠。秦道然已然被老四打發戍邊,擱在一邊。穆景遠是傳教士,素來與老九交好,莫逆之交,此番也隨老九一道西遷,聽說二人比鄰而居。胤禩暗想,老九交際甚廣,三教九流遠勝於他。光是他在洋人教士中的仗義名聲,日後怕是能得一用。

接著是宗室裏的人,蘇努首當其沖。他曾讚老九‘氣象大氣’,可惜這句話踩了老四的痛處,怕是日後難免受連累。老四對宗室防範甚嚴,唯恐宗親勢力太大聯合起來推翻他,這一條線反而難用,但卻能以此轉嫁老四怒火,暗度陳倉。

然後紙上又添了永福的名字,此人是明珠次子揆敘之子,老九的三格格的額駙。可他養母是碩柔嘉公主的女兒,又繞回安親王一脈,不可輕動。不過因為與明珠姻親而得來的田產,房屋,生意等四十萬家產,胤禩筆下一頓,只怕這個也早被老四惦記上了,遲早出事。

再下來胤禩在紙上有接連寫下魏珠、陳福、李坤的名字,但都在猶豫一刻之後一一劃去。這些人早無聲無息,不知死在哪個角落了吧。

最後胤禩又想起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他用飽含了墨汁的筆,在紙上寫下令狐二字。此人是個難得義士,昔年山西水災時流落京城,四處乞食,老九讓府中太監取了十兩銀子與他救活老母,此人曾跪地磕頭,誓報大恩。說不得倒能得一用?胤禩不確定的想。他不比老九,身邊所結交的都是文人墨客官場油頭,對於市井中人倒不甚了解。

一嘆之後他再度振作精神,如今為了老九旁門邪道也要試試。他唯一所慮的是老九早年與老四也算略有交情,對前路總是心存僥幸,以為老四不會趕盡殺絕,辜負自己一番安排。

胤禩為遠在西寧的弟弟憂心犯愁,茶飯不思的時候,養心殿裏的那位難得也心有靈犀也一道對著西寧的一道請安折發火。一道尋常的請安折老九也能折騰出花樣來!不稱臣不稱弟,偏偏要署名‘奴才弟’。一式兩份的請安折子,給皇後的倒是規規矩矩的‘弟’字,老九你到底挑戰朕的耐心要到幾時?!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老九是個比老八還硬的刺頭,老八尚能拿捏,又是八爺黨魁首,怒急了談崩了往床上一推至少能出一口氣。如今又有了天大的把柄捏在自己手頭,實在不行了還能讓他躲在內宅羞於見人——可老九可沒這麽好對付。

老九赴西寧一路舉止泰然,與副什澤、勒什忻幾個一路嬉笑如常,絲毫不似流放,那你走之前在老八府上哭號一通做什麽?更可氣的是穆景遠那個居心叵測的教士問他:“我們到了西寧,皇上若再叫我們西遷,如何受得?”這廝居然回答:“越遠越好,省得受人鳥氣。”老九想什麽他能不知道,無非是遠離京師、皇帝鞭長莫及自可高枕無憂。

皇帝冷笑了,從案頭一堆書折下翻出一直荷包把玩,這是他趁老八不備從他身上解下的,事後隨他苦求也沒還他。這荷包正面是尋常祥蝠花紋,背面角落繡了個‘九’字。老九,你心心念念的八哥在朕手裏永世無法翻身,他到死都是朕的人。你以為遠走邊疆就能肆意無憂了?要不要我讓人將你八哥貼身信物送去給你,讓你能睹物思人?

對於老九幼稚膚淺的激怒行徑,皇帝怒過之後聲東擊西,密諭宣化總兵官許國桂,允俄下邊人少有不妥,即與百姓買賣有些須口角者,爾可一面鎖拿,一面奏聞,必尋出幾件事來,不可徇一點情面。想想仍不解氣,以隨便尋個由頭將廉親王招入內廷徹夜‘罰跪’作為了結。

幾經周折,胤禩透過弘旸終於將一紙密語寫成的新信交到允禟手裏。允禟對著信紙翻來覆去地研究,始終不信:八哥也太杞人憂天了吧?都想著要他詐死脫困了,難道是老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允禟在宮裏的眼線差不多被清理幹凈,京城往來書信皆被盤查監視,消息十遞九不通,生出聾子瞎子的悲涼來。

也許是西北風沙吃多了,與神經大條的粗魯漢子混久了,允禟在京裏磨礪出的血色警醒不再日日提醒著他草木皆兵。或許是他本來樂善好施、四處結交的性子在新的地界反而放得更開,現在的九貝子以為人生再壞也不過永世流放邊疆吃沙子被人監視,過個幾年十幾年,上個求情折子總能轉寰——就像昔日安親王岳樂一樣。

他此生銀子不缺,弘旸更是夾帶了近百萬的銀子去西寧給自家阿瑪使花。偏偏西寧地界只一個好處,物價便宜的嚇死人;再一個壞處,什麽新鮮玩意兒好東西也沒有。允禟揣著一大摞的銀票沒處使,燒心啊。資助穆景遠修了一座教堂做傳教只用也花不了多少,於是九貝子還是不把銀子當錢使,逛集市時從不講價,拿個燒餅也能扔下百兩銀票,轉身就走。

商人逐利,西寧有個財神九的消息迅速在草原戈壁上傳播開來。西北附近的商旅從驛站商路上聽說大通出了個仁慈大方的王爺,凡買東西,不用講價,換則即給,無絲毫爭執。這樣的消息實在太有吸引力了,很快周邊聞訊而來的商旅在大通自發形成了集市,幾乎專為財神九爺而設,日日盼著他能大駕光臨。於是每當天氣好允禟無聊出門,商人們老遠看了就大聲招呼‘九王爺’,惹得允禟哈哈大笑。

這樣的消息被不斷傳回京城,呈遞在皇帝的禦案上,真是孰不可忍。

皇帝當著朝臣大罵,一小小貝子,竟敢妄稱“九王爺”,到處惹是生非,這還了得!罵完不等人求情便口諭陜西督撫及各地方政府,要發現以後仍有人稱其為“九王爺”的,從重治罪。到了晚間仍不解氣,哪有朕在此嘔心瀝血,倒讓你這狂妄無知蠢材逍遙過市的道理,遂命都統楚宗帶著他的手詔去訓誡允禟。

做完這些,喝了兩盞茶,心氣仍是不順,又問:“廉親王可出宮了?傳他即刻見駕。”

胤禩在年後便被安上的工部的差事,幫皇帝督造園子。聽見太監傳旨很想假裝沒看見沒聽見一躲了之,但他也怕皇帝遷怒旁人,老十如今在張家口還被看管著,老九也在西寧招搖過市,弟弟都是債啊。

胤禩垂頭喪氣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思地入宮,皇帝見了他的面劈頭就問:“老十滯留張家口不肯盡職往蒙古,你身為總理大臣,讓擬個章程出來你擬了嗎?”

哎,果然是這事。胤禩頓覺心灰意懶,老四你要打要殺都是一句話,非要借著爺的嘴說你想說的話,有那麽容易麽?爺是袒護弟弟,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欲蓋彌彰說違心的話。

皇帝沒聽見回答,揚手一本折子直接砸過來,目標明確一擊得中,將胤禩的官帽砸落,人也跟著晃了晃:“讓允俄繼續前行就是你的章程?給額爾金安上一個不加諫阻的罪名議處就是你的推托?老十不想走何必讓他再去?他是個什麽刺頭兒你不知道,難道他聽得進額爾金的話,責罰額爾金有什麽用!?”

胤禩繃了繃,沒繃住,冷聲笑道:“原來皇上知道老十是個什麽脾氣,他昔日在聖祖前也就是這麽個德性,不願意做的事情沒人能逼著他做。如今萬歲只怕早有腹稿如何處置,何必再與臣虛以委蛇?想讓臣說出請殺兄弟的話來,臣不是大哥也不是萬歲,辦不到。”

皇帝原本看他額角泛紅,仿佛是被折子砸傷了,本想招他近前來細細一看,但下一刻便被這人針尖對麥芒一般的回覆頂撞地心口慢疼,順手抄了手邊茶盅砸過去,罵道:“你也知道他們昔日在皇考面前如何輕慢無禮,中秋宴上居然敢謾罵毆打十三!當年朕受旨催繳國庫,老十是如何不要臉面在城門口擺攤的?!這樣不忠不孝毫無禮義廉恥的大逆之徒,你倒說說朕要如何寬免?”

茶水順著胤禩朝服滑落,更多的浸入朝服裏化作大團烏黑印漬,像是被墨色染色熏黑心。他為了弟弟,早已顧不得許多事情,老十是有不妥,但他卻從未真正做過大逆不道的事情,至多言語口頭抱怨,對皇帝的旨意陽奉陰違罷了,可是這樣皇帝也不肯放過。

三個弟弟,一個遠赴西寧,一個監守張家口,還有一個大好年紀被困景陵消磨雄心。三哥被打壓地不敢出頭,五哥七哥一個個關起門來喘氣都怕大聲被參一本,老四你逼淩兄弟何日才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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