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楞了一下，忍不住苦笑：“很抱歉，是我太著急了。”

“沒事兒，能理解。”醫生笑了笑：“但是還是希望您能先保重自己的身體，才能有更好的精力照顧病人。阿姨，您現在一旁的病床上稍作休息，讓我看看您女兒的狀況，可以嗎？”

“可以，可以。”母親連忙退到一旁，雖是依言在另一張病床上坐了下來，但目光還是擔憂的盯著我，生怕我再出點什麽問題。

醫生的檢查其實很簡單，不過幾分鐘就完成了。得出的結論依然是低血糖造成的暈倒，再加上得知懷孕消息的我忽然受到強烈的情緒波動，故而才會昏迷這麽久。

本來這段時間我就十分困倦，面對這個問題又無措緊張，這一暈倒，便如同逃避一般，久久不願醒來。

既然沒有什麽大礙，明天做完該做的檢查後，便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醫生叮囑了一番要註意休息，若有不適必須隨時呼叫護士，才打著呵欠繼續回去補眠。

“我都說沒事吧，真是瞎操心。”嘴上埋怨著，可到底還是心疼母親的勞累，“媽，你都撐大半夜了，快休息休息吧，不然明天那裏有精神？”

“我這不是擔心嗎……”她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慢慢往床上躺下，輕聲道：“你沒事就好，沒事我就放心了……”

話音越來越小，方才說完，便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母親素來有失眠的毛病，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到了小山村後，稍微有些好轉，但有時候也會輾轉反側許久，抑或早早睡下後，半夜也早早起來。

這般說這話便睡著的狀況，已是很久不曾見過了，顯然已是累到了極點。

陌生的地方本來不容易睡著，更何況之前還昏迷了這樣久。明知道要多休息才會對腹中的胎兒好一些，可到底心慌意亂，楞是硬生生的睜眼到天亮，都感覺不到一絲困倦。

早上六點多，便有護士進來抽血查房了，外面也陸陸續續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原本寂靜的環境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陰森的氣氛一掃而空，連帶著心底的郁郁也被驅趕了不少。

母親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望向我：“之之，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是一晚上沒睡嗎？”

“睡了。”我故作輕松：“只是被護士吵醒罷了。”

“噢，睡了就好，睡了就好。”她撐起身子，從床上下來：“你餓了麽？想吃什麽，我給你買吃的去。”

“媽，不用了。”我趕緊按著她：“您再多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還有幾個檢查要做，也不能吃東西。待會兒檢查都做完了，咱們再一起出去吃。”

“那我陪你一塊兒去。”她固執的下了床：“不然我也不安心。”

大概也能體會到她的感受，若今兒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我也是不能安心休息的。

索性便應了，只是看她疲憊的樣子，總歸是有些擔心。

人上了年紀，到底是與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念書的時候，我可以挑燈夜讀徹夜不睡，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擻的去上課考試。

剛成立“之耀”的時候，我可以為了拉單子趕工程夜夜熬到三四點，第二天一早依然精神幹練的繼續投入到工作當中。

可這一年，卻很明顯的感覺到身體不如以前了。我尚且年輕，都覺得疲憊，更別說母親。

她努力的強撐著，我看得出來，卻毫無辦法，只能期待檢查快些再快些，可以快點兒出院，讓母親回去好好休息。

也虧得這個城市並不繁華，外來人口少，就醫住院的人數也不算密集。醫生給的檢查單上都已經預約好了時間，到了便能做，前後不過個把小時，便都完成了。

在桐城，這是不可想象的。莫說排隊做檢查，若是不懂使用網絡，便是掛個號也艱難。這些檢查下來，沒有一天時間是萬萬完成不了的。當然，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排隊上。

“看來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處，已經許久沒有接受過這樣快捷的醫療服務了。”母親陪著我往病房走，笑意間帶著點憂慮：“就是不知道這兒的醫療水平怎麽樣。”

“又不是大病大災的，這裏的醫療已經夠了。”

我話還沒說完，母親便“呸呸”兩聲：“胡說什麽呢？什麽大病大災，快吐口水重新說！”

不由得一怔，無奈的笑笑，順著她的意思“呸”了兩聲：“好好好，沒有大病大災，咱們都健健康康的，什麽問題都沒有，可以了吧？”

從不曾見過母親這樣的迷信，或許是她在乎的那個男人已經駕鶴西游，她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我身上，也或許是我已經無人可依靠，所以令她不安。總之，我們之間，也就只有彼此相依了。

雙手下意識的摸上小腹，心裏悄悄改正。或許十個月之後，與我們彼此相依的，還有這個小生命。

母親的實現順著我的手落在了小腹上，躊躇片刻，低聲問道：“你肚子裏的孩子，打算怎麽辦？”

微微一怔，我輕輕的笑了：“如果可以，當然要留下來。”

那麽艱難才有的孩子，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我怎舍得不要？

“那子岑……”

“沒有子岑。”我想也不想的打斷她的話：“媽，這是我的孩子，我一個人的孩子，他不需要爸爸。”

“可當孩子長大後，總歸會問起的。”母親擔憂的看著我：“你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應該明白那種感受。到時候，你又要怎麽解釋呢？”

胸口驟然一緊，便想起了兒時，顧思思頤指氣使到我面前來挑釁嘲諷的模樣。真正讓我難堪的，不是她的行為，而是她的行為之後，身邊其他人的轉變。

若非有著足夠強的承受能力，我或許早就崩潰了吧。曾經受過的苦，難道還要加諸在我的孩子身上，讓他步我的後塵嗎？

這一刻，我竟是有了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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