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改）

李青海在車上給助理小陳打了個電話，要他去查莊奕的資料。

他住的地方和莊奕家是反方向，到家已經很晚了，李青海今天喝了酒，感覺有些困，便上床睡了。

夢裏他又站在了那條長長的走廊裏，兩邊墻壁雪白，墻上貼著介紹健康知識的宣傳板。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果然還是走到了那間病房門口，他透過玻璃看過去，15歲的莊奕躺在病床上，臉上帶著氧氣罩，身上纏滿了紗布，粗細不一的管子從他身上牽連到冰冷的儀器上；他的胸口幾乎看不見起伏，一切都靜得可怕，只有床頭的心電圖機上綠色的線條在跳動。

李青海霍然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整個人劇烈地喘息。

他一向睡眠不好，臥室裏配的都是密不透光的窗簾，拉上窗簾之後房間裏幾乎就是一片絕對的黑暗，他在這樣的黑暗中調整著呼吸，汗水從全身毛孔溢出來，濕冷地黏在身上。

良久，李青海擰亮了床頭燈，抽了幾張紙擦去臉上的冷汗，拉開床頭櫃，從並列的四個一模一樣的藥瓶裏拿出一個，倒了幾顆丟進嘴裏，直接幹咽下去。

他放下藥瓶，在手機裏找到一段音頻點了播放。

音頻起頭是一陣“嚓嚓”的雜音，然後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青海哥，我開唱了啊。”

又是幾秒鐘的停頓，少年的清唱聲響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這段音頻音色並不好，帶著雜音，是很多年以前用質量不好的設備隨便錄下來的。

李青海點了單曲循環模式，偌大的黑暗裏便回響起少年人清亮的歌聲，混著“滋滋”的電音，讓人別樣地心安。

李青海在這循環的歌聲裏，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逐漸平穩。

第二天照例是五點多就醒了。

手機放了半夜的歌沒電自動關機了，李青海按著抽痛的太陽穴，給手機充上電。

他去沖了個澡，熱水緩和了頭痛，出來取了兩片面包丟進面包機裏。

他一人住著二百多平的房子，廚房裝修得簡約大氣，各種設備應有盡有，但卻是一片清冷，很多東西顯見得根本沒動過。

塞了兩片面包，七點司機來接，上午在藝海開了一上午的會，下午去《星資訊》繼續開會。

李青海中午草草地吃了口飯，便讓司機開車趕往《星資訊》雜志社，下午兩點半，在會議室聽主編匯報近期活動開展情況。

《星資訊》是一家老牌娛樂雜志，近幾年受到電子雜志和網絡媒體的劇烈沖擊，雜志銷量銳減，瀕臨倒閉。

就在雜志宣布停刊的前期，李青海以他媽楊萍的名義買了下來，他采取電子雜志和紙質雜志並行發布的模式，用藝海做後盾，用三個月的時間救活了這家即將停刊的雜志。

後來《星資訊》又舉辦了一系列活動，銷量一路飆升，現在已經躋身圈內排名前五的娛樂雜志了。

投影幕上放著PPT，主編羅靖講得激情澎湃，目光更是頻頻投向坐在會議室主位上的李青海。

李青海卻聽得心不在焉，腦子裏繞著莊奕的事，頭疼。

羅靖見狀，以為老板對他演講的內容不感興趣，於是加進度迅速結束了演講，問李青海：“今天正好有‘少年’活動的拍攝，老板要去看看嗎？”

李青海本來想說不去，掃了一眼投影幕上藝人的校服照，又改了主意，點頭說好。

攝影棚在樓下，除了正在拍攝的，旁邊的休息室裏還坐了四五個藝人在等，都穿著各種款式的校服，看起來青春洋溢。

《星資訊》本期的活動主題叫“恰同學少年”，切合畢業季校園主題，以照片形式舉行評選，雜志社邀請藝人參加拍攝，也接受社會投稿。

由雜志社初步篩選出的優秀照片會放到網站、官博、電子雜志上，接受大眾投票，每周人氣最高的模特單獨拍攝寫真刊登在下期雜志上。

最終評選出的人氣十強，可以和《星資訊》簽約成為獨家模特。

李青海走到休息室門口的時候，正好小陳腳步匆忙地迎上來，遞給他三個文件夾，“老板，這是您要的資料。”

李青海接過來，娛樂圈不知名的十八線小明星裏，叫“莊奕”的年輕男孩，小陳一共找到了三個人。

李青海從裏面找到了他的莊奕。

莊奕，22歲，三流大學肄業，簽約小公司“星游娛樂”，現在是個十八線小明星。

後面附了莊奕參演過的一些影視作品，都是龍套角色，全劇臺詞不超過十句的那種。

小陳煞費苦心地從劇組開機合影照片的最角落裏找到了莊奕，用紅筆圈了出來。

休息室的門恰好在這時候打開了，迎面走出來的莊奕和李青海打了個照面。

李青海手腕微側，把文件夾立了起來，好險沒讓莊奕看見裏面那張他自己的照片。

莊奕見李青海身後還跟著別人，便擦著他的肩膀過去了，假裝不認識他。

他一路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這時候攝影棚的門開了，周洋拍完照活動著脖子走出來，看見莊奕的背影，嘴角不屑地挑了挑，跟著他也往洗手間去了。

周洋跟莊奕同屬一個公司，但是地位遠遠不同，莊奕自己打車來拍攝，連個助理都沒帶；而周洋則是經紀人王尋親自陪著過來的，現在王尋還在裏面跟攝影師商量照片處理的問題，他想起來昨天莊奕進了“明焰”會所居然被個大老板保下來的傳聞，心裏很是不爽，想借機刺他幾句。

莊奕進了洗手間，看著裏面沒有別人，便點了一支煙。

他今天睡到中午才醒，又緊著往這邊趕，飯都沒來得及吃。來了以後化妝師給做了造型，便讓他等著，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反倒是比他晚到的周洋，一來了就進去拍攝了。

宿醉加上胃疼，還有低血糖，他覺得精神勁兒差得很，裏面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輪到他拍攝，於是就來廁所抽顆煙提提神。

剛抽了兩口，就見周洋進來了，莊奕往旁邊站了站，不想搭理他。

周洋洗了手，站在鏡子前面整了整發型，然後就像是才發現他一樣，明知故問：“這不是莊奕嗎，你還沒拍呢？等一個小時了吧，這些人也真是的，懂不懂先來後到啊。”

莊奕“嗯”了一聲，不想跟他多廢話。

周洋提起一邊嘴角笑了，忽然湊近了莊奕，在他耳邊悄聲說：“拍什麽啊，回去吧。其實你心裏清楚，公司讓你來就是給我提鞋的，下期就給你刷下去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莊奕眸光倏地冷了，轉頭盯著周洋冷聲道：“你怎麽站到今天這個地位的，你心裏最清楚，少在我面前放屁，惹惱了我，你以為你還能火得下去？”

“哈！我好怕啊！”周洋誇張地拍了拍胸口，笑容既挑釁又刺眼，“惹惱了你怎麽樣，你別幹啊！你不願意給我提鞋，有的是人上趕著來！倒是你，你看看離了星游娛樂，還有地方願意收你嗎？”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語氣帶了十足的惡意，“怎麽的，聽說昨天有個大老板保了你，你就以為你有靠山了，能憑這張臉在圈子裏混出名堂了？你也配！”

他伸著沾水的手要去擰莊奕的臉，莊奕猛地揮手打開，煙頭從周洋手臂上擦過去，把白襯衣燙出了一個小洞。

“莊奕你燙我？想給我留疤嗎！”周洋頓時惱了，狠狠推了他一把，莊奕精神不濟，給他推得重重撞在洗手臺上，大理石的臺子硌在他腰上，劇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曲起身體。

周洋還不解氣，單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人半提起來，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有我在星游一天，你不可能紅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莊奕目光平靜地跟他對視，鄙夷道：“我紅不紅的，你自己臟成什麽樣，你不知道嗎。”

周洋頓時惱羞成怒，“你以為你就多幹凈了嗎！你昨天跟那姓李的老板在廁所裏幹什麽了，他才能保你，啊？莊奕你——”

他話沒說完，手忽然被人按住了。

那人手勁極大，在他腕間一捏，就卸了他的力道，捏著他的手從莊奕的下巴上一寸一寸離開了。

周洋猛然回頭，怒道：“又他媽的是誰啊！”

站他身後的青年身材高大，剪裁合體的訂制西裝勾勒出修長勻稱的身材，俊朗的眉目間透著深深的陰翳。

“我啊，”他舔了舔牙齒，漫不經心地說：“就是你說的那個姓李的老板。”

“你對我有什麽意見？”

李青海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淡漠的目光像在盯一只耍雜技的耗子。

迎著他的目光，周洋頓時感覺脊背一陣發冷。

這人明明是豪門少爺出身，理應該優雅高貴，卻讓周洋感覺到巨大的壓迫力，簡直喘不過氣來。

小陳和羅靖站在門口，誰也沒進來，王尋從人群中擠過來，見狀連忙道歉：“二少，周洋有眼無珠不認得您，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道歉了，您別跟他計較啊！”

李青海掃了他一眼，松了手，王尋趕緊把周洋拽到自己身後擋著。

李青海想起剛看見的資料，問：“你是莊奕的經紀人？”

“對對對，”王尋點頭哈腰，“周洋他也是跟著我的，年輕人不懂事，我讓他給您賠禮道歉，您千萬別生氣啊！”

李青海看他一眼：“那還等什麽？”

“哎、哎！”王尋應聲，又把周洋從身後拖出來，在他後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沒事嘴賤什麽，還不趕緊給二少道歉！”

周洋沒見過李青海，但“李二少”鼎鼎大名他是聽過的，萬沒想到自己隨口諷刺莊奕的話叫二少在後頭聽個正著，當下就白著臉連連鞠躬，“二少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您別跟我計較。”

李青海看都沒看他，“道歉只說一半？”

周洋還懵懂著，王尋立刻又追了一巴掌，“趕緊給莊奕道歉！”

周洋忿恨地瞪了莊奕一眼，不甘不願地又鞠了一躬，“莊奕，我嘴賤，對不起。”

李青海這才擺手道：“滾吧。”

周洋還想說話，王尋急忙伸手就把人拉走了。

李青海再看莊奕，他臉色有些蒼白，出了一頭的冷汗，嘴角起了一個燎泡，宿醉的痕跡在他臉上一覽無遺，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李青海伸手過去扶他，“你狀態不好，先回去休息，下回再拍。”

“不用。”莊奕推開他的手，自己站穩了，“我能拍。”

李青海皺眉，“你這個狀態就算拍了，能比得過周洋嗎？”

他先前還很奇怪，以莊奕的外形條件，就算不能大紅大紫，也不至於淪落成個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

剛才他明白了，周洋跟莊奕長相氣質都相似，是同一個路數的，又簽在同一個經紀人下面，只要有周洋壓著，莊奕永無出頭之日，永遠只能給周洋陪跑，必要時候再給周洋讓路。

周洋有一句話說對了：有他在星游一天，莊奕不可能在星游紅得起來。

李青海語氣不太好，“你比不過他，就得被他壓一頭，翻不了身，知道嗎？”

“我今天必須拍，”莊奕眸光裏閃著執拗，“是你不明白。”

剛才踩了周洋和王尋的臉，這筆賬肯定會算在他的頭上，王尋是他的經紀人，有的是方法磋磨他，包括讓他再也沒機會踏進《星資訊》的攝影棚。

這種事以前發生得太多了，談好的拍攝、試鏡等等，莫名其妙就沒有了。

他今天不拍，可能就再也拍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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