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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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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韓婉婷等人被劉潤川安排在了116師師部的臨時休息所裏,安頓好一幹人等之後,劉潤川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離開了。從此以後,直到韓婉婷等人被重慶方面的專人接走,他都沒有再露過面。

在飛往重慶的飛機上,韓婉婷俯視著機窗外逐漸變小的昆明,想了想,轉頭對著身邊的林秀清低聲說:

“可惜還是沒有見到劉將軍,這份謝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當面表達了。”

林秀清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自嘲的低聲說道:

“也許,他還不屑接受我們的謝意。”

“不會的,若是他不屑和我們打交道,又怎麽會費了那麽大力氣把我們幾個帶到他的師部去?任憑我們自生自滅不就好了?我看一定是他被公務給牽絆住了,沒時間來送我們。”

“若他真想來送我們,自然有他的法子。就算真的來不了,總也是能派個人來的。”

“秀姨,聽說116師這次攻城傷亡很大,傷了元氣,劉將軍是師長,心疼之餘,肯定忙著休整重建的事情,興許一時忙得忘了,也未可知啊。”

“婷兒,別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安慰我,可有些事情,早已經註定了無力回天,我們強求不來的。”

林秀清朝著一力想要安慰她的韓婉婷微微一笑,隨即便轉頭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沈默不語。韓婉婷還想要再說什麽,一只手便被狄爾森抓住了,她回過頭去,就見他對著自己無聲的搖頭。她看著臉上帶著寂寥與悵然的林秀清,終於,將到了嘴邊的話全部咽進了肚子裏。

飛機飛行在層層的白雲之上一路向北,飛向重慶。黑皮從飛機起飛開始,就一直扒著窗戶看著窗外的風景,向來話多的他,一連幾個小時都是一反常態的安靜,連狄爾森都感到了奇怪。當他正想發問的時候,卻聽到了黑皮突然爆發出來的嚎啕聲。極為安靜的機艙裏猛然間爆出他淒豪的哭聲,令眾人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黑皮,怎麽了?是暈機太難受了嗎?”

韓婉婷關心的傾身上前問道,黑皮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搖頭,指著窗外,哽咽著回答:

“咱中國的風景太他媽好看了,難怪那群日本矮矬子那麽想要占為己有。”

他那粗糙的讚美讓大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只當是頭一次坐飛機的黑皮發表一下自己的親身體會。沒想到,黑皮接下來的話卻讓飛機上的眾人笑不出來:

“可是,有太多人為它死了,再也看不到這麽漂亮的風景了啊!現在我看到了,我替那些死在緬甸的弟兄們看到了!”

這時的飛機已經飛過了雲貴高原,朝著四川盆地進發。雲層之下,就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峻嶺和大片郁郁蔥蔥的高山樹木。也許,這片與野人山相似的風景,讓黑皮想起了自己在緬甸的遠征軍生涯,讓他想起了許許多多死在緬甸、無法魂歸故裏的同袍兄弟,想起了在他面前舉槍自盡的阿根……

他的哭聲讓狄爾森心頭泛起了巨大苦澀,雙手下意識的撫上了至今毫無知覺的雙腿,是啊,緬甸,他們的心裏有太多的東西留在了緬甸,也許從今以後,只要想到這片土地,都會讓所有曾經在緬甸戰鬥過的、活下來的人心抽痛不已。包括他自己,想到今後幾十年裏的輪椅生涯,他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韓婉婷看出了他內心的起伏掙紮,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握住了他的拳頭。他看著韓婉婷,看到了她眼睛裏的擔憂,對她露出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她還帶著細小傷痕的手,與她十指緊緊相扣。林秀清沒有說話,但她的目光卻怔怔的停留在婉婷與那個孩子緊緊相握著的雙手上出神。

幾個小時之後,飛機安全的在重慶降落。來接機的人群中,除了《中央日報》的記者們,還有一張韓婉婷熟悉的面孔——林穆然。距離上一次她和秀姨一起在昆明送走他的那一天,這是他們一年之中的第二次相見。

有了那一次與姑媽在昆明的促膝長談,林穆然再見到韓婉婷的時候,已經多了幾分冷靜與鎮定。盡管一看到她那張秀麗的面容時,心頭還是忍不住會有瑟縮的刺痛感,但,已然少了一些不甘與怨恨,足以讓他能夠以平靜心態面對他的“情敵”——一個雖然身有殘疾卻依然將他打敗的“情敵”。他走到韓婉婷的面前,上下打量著她,點點頭,關切的說:

“回來了。”

“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可是,你怎麽會來?我以為這種場合下不會遇到你。我記得你最不愛熱鬧。”

“我來接姑媽回上海,順便也看看你。”

“嗯,謝謝!等時局再好一些,我也會回上海去,去見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們。”

韓婉婷笑著與林穆然說話,時不時的還和兒時一樣,向他皺皺鼻子,依舊心無芥蒂,仿佛她和他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不快。林穆然看著她,又朝她身後那個遠遠的、被記者們包圍著的、坐在輪椅上的人看了一眼,忍不住低聲問道:

“你,還好嗎?”

“好啊,你看,我不是活蹦亂跳的站在你面前嘛!”

“照顧他,一定很辛苦吧。你瘦了,比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瘦了很多。”

林穆然話語裏的疼惜之情,她自然明白。她飛快的向他眨了眨眼睛,擡起頭,微微仰著下巴,俏皮的回答道:

“真的嗎?我真的瘦了嗎?那你覺得我的身上是不是多了幾分扶風弱柳的纖纖風姿呢?以前我就羨慕古書上寫的那些古代大美女,一個個都是身量纖纖,掌上起舞,沒想到,我也有和她們一樣的時候啦!呵呵,真好。”

林穆然的唇邊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苦澀,她對那個人的維護,已經明顯到堂而皇之的地步了,他還有什麽好說的呢?也許,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祝福她了吧。

“自己要多保重身體,你若累倒了,他的心裏也不會好受的。”

林穆然的關心還有他對她的釋然,讓她忽然覺得有些鼻酸,眼睛裏感覺漲漲的,很想哭。她極力掩飾著心裏這股攸然而起的酸楚,對他玩笑道:

“嗯,我會的,你也是。工作永遠做不完的,別太拼命了,有時間的話,也該和漂亮的姑娘們出去走走,約會約會,別老窩在辦公室裏。別忘記了,你的身上還肩負著一個重要的使命——林伯伯還指望著你後繼香煙呢!”

“我等你給我介紹漂亮姑娘啊!只要是你介紹的,我一定去。”

“真的?你說的哦!可別耍賴!等我回了上海,一定把這件事情當成頭等大事來做。我會給我介紹一個比我不知道好多少倍、漂亮多少倍的好姑娘的!我保證!”

“好,我等你。哪怕你給我介紹的是個母夜叉,我都會慷慨赴約。”

“瞧你說的,我韓婉婷介紹的,必屬精品,絕對不會令你失望的!”

“那我拭目以待。”

兩個人說著相視而笑,韓婉婷心中一動,向他伸出手去。林穆然低頭看著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心中明白,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再是昔日的未婚夫妻,而成為了互相信任與關心的好朋友。他們此生做不了夫妻,沒有反目成仇,卻能成為永遠的朋友,這,對他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想到這裏,他用力的握住了那只溫暖柔軟的手,久久沒有放開。

狄爾森下飛機後,立刻被由軍政處授意前來的《中央日報》的記者們團團圍住,期間各種閃光燈在他眼前此起彼伏的閃爍著,直把他和黑皮閃得睜不開眼睛。回到重慶的他,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受傷的遠征軍士兵,而是有著特殊身份的英雄,抗日英雄。

盡管他得到“抗日英雄”的稱號名至實歸,但,面對如潮水一樣向他湧來的鮮花、掌聲與讚譽,他心裏如明鏡一樣清楚,這份殊榮與韓婉婷的蔣氏家族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如果婉婷與他素不相識,那麽,他一個上海街頭出身的癟三,無權無勢,沒有靠山,就算立了天大的戰功,除非親手殺了日本天皇,否則,絕對不會受到如此高規格的待遇:

不會有骨科和神經科的專家為他醫治,不會有蔣委員長和各個軍政高官親自接見、噓寒問暖,更不會讓他住進這麽高級的病房,還有專人照料一日三餐。

他曾經一力的想要回避與擺脫被人無端扣在自己頭上“攀龍附鳳”的臟水,極力的想要用自己的實力來證明,他不是靠女人的裙帶關系才有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滿身的傷痕和一次次的軍令嘉獎都是他為此而做的努力。可是,他做的再多,還是註定了要湮沒在婉婷那令人仰望的家族門第光環之下。

曾經令他避之不及的事情,如今,他除了接受,只有接受。因為他想要重新站起來,因為他想要重新建功立業,因為他不願意讓婉婷為難。既然他愛婉婷,那麽,他就必須承受這些與愛情無關的東西。總有一天,他會用自己的實力告訴世人,即便不靠女人的裙帶,他也能堂堂正正的踏出一條康莊大道來!

這天晚上,是狄爾森入住重慶德和醫院的第一個晚上。也許是忽然換了環境的緣故,他毫無睡意。反倒是黑皮,大概是下午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太過緊張和興奮,晚上一沾床,立刻呼呼的大睡起來,呼嚕打得像打雷,睡得可香了。

狄爾森坐在床上,看著窗外高掛的明月一個人發著呆。這時,就聽房門發出一聲“吱呀”的聲音,他轉過頭去看,就見從門後探出一張美麗的笑臉,輕手輕腳從黑皮身邊走過,喜笑顏開的來到他的床邊,坐下。他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低聲問道:

“這麽晚了,你怎麽會來?今天一天這麽累,怎麽不早點回去休息?”

韓婉婷不以為意的笑笑,俯身湊到他身邊,低聲打趣道:

“那我們的大英雄不也是沒有休息嗎?是因為下午的記者采訪太興奮,還是因為……沒見到我這張漂亮的面孔,思念難耐睡不著呢?”

她的話讓狄爾森的唇角微微勾起了半分弧度,他伸手拉過她的手,細細的撫著、揉著,低聲回答道:

“我是太擔心了,擔心我一個不留神,沒把人看住,有人就跑去和別人談笑風生了。”

韓婉婷睜大了眼睛,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面色平靜無波的男人好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捂著嘴,笑倒在了他的床邊,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高高的鼻子,樂道:

“原來,我們的大英雄吃醋了!呵呵呵,怎麽,擔心別人幾句話就能把我拐跑了嗎?”

他看著她滿臉燦爛而得意的笑容,柔和的月光下,她眼睛裏閃著熠熠的光,美得好像月宮裏跑出來的仙子。他的胸口一緊,抓著她纖細的手腕,輕輕一拉,她就被他拉進了他的胸膛,在她的低呼聲中,他抱著她柔軟的身體,毫不猶豫的低頭吻住了她的雙唇。

他吻得很熱情,很激烈,有點像餓虎撲食,讓她禁不住渾身發軟,嬌喘無力,幾乎癱倒在他的身前任憑他予取予求。可就是他帶給她的這種熱情與激烈,讓她的心底呼啦啦的燃起了希望的大火。因為,從他的熱吻中,她感受到了他的活力與激情,他的骨子裏還燃燒著沒有熄滅的鬥志。她喜歡這種仿佛要被燃燒起來的熱量,那會讓人覺得,活著真好。

狄爾森吻著懷中酥軟如泥的女人,聽著她鼻息間溢出的一聲聲嬌吟,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酥了,只覺得自己越發的放不開這個女人,越發的想要她了。自從受傷回國後,他快要記不起有多久沒有享受到這般的溫柔了?又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的抱著她,共享這片刻的溫存?久得他都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原來,她的嘴唇是這樣的柔軟和香甜,她的身體發膚是這樣的香氣襲人,她的擁抱是這樣的刻骨纏綿!

以前在百樂門,他見過多少美艷動人的舞女和歌女,那些女人只消輕輕的拋一個眉眼,露一個笑容,立刻就能迷倒臺下一片男人。她們身材誘人,面孔奪人,釣男人的手段更是勾魂攝魄。那時,有不少年輕的舞女對他投懷送抱,可他的眼裏、心裏從來就比不上一個,一個與這些舞女們相比,簡直青澀的像一張白紙一般的傻女孩。

她不會拋媚眼,不會勾男人,只會時不時的做傻事,說傻話。可他每每見到她,心底裏總會有種想要親近她的沖動。哪怕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與他說話,向他微笑,他都會覺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艷得燦爛動人,令他無法不為她朝思暮想。如今,這個令他魂縈夢牽的女人就在他的身邊,就在他的懷裏,正在與他唇齒交纏。

“婉婷,婉婷……”

氣息交換間,狄爾森緊緊的摟著臉紅的好像關公一樣的韓婉婷,輕輕的在她耳邊呢喃著,好像在呢喃著那句戀人間最愛聽的魔咒。韓婉婷紅著臉,微微的深吸了口氣,勾住了他的脖子,仰頭湊到他的耳邊,對著他柔柔的說出了以前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三個字:

“逸之,我愛你,很愛,很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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