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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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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盡管中國與美國隔著千山萬水與一個浩瀚的太平洋,但,這樣的距離依然隔絕不了來自中國的消息傳到美國。於是,就在韓婉婷來到昆明陸軍醫院,見到昏迷中的狄爾森後沒多久,一群行色匆匆的人千裏迢迢的聞訊而來,同樣出現在了昆明陸軍醫院。當然,他們的出現不是為已經在蔣介石的授意下被各大媒體紛紛讚譽為“戰鬥英雄”的狄爾森,而是為她——韓婉婷。

這是一群身份特殊又貴重的人物。說他們特殊,是因為他們都是與當今最有權勢和錢勢的四大家族有關系的“皇親國戚”,後臺比花崗巖石還要硬上三分,無人敢惹。說他們貴重,又是因為他們一個個的腦袋上都戴著一頂頂位高權重的“帽子”,光環之下,不容小覷。

因此,當這些人像是說好了似的,突然一起出現在昆明這間並不太大的陸軍醫院裏的時候,不要說是肩膀上扛著一顆金星的陸軍醫院院長,就是當地的市長也都被驚動了,紛紛拋下手裏的事情,急急的趕來迎接面見,惶恐不安的都以為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狄爾森的病房門口,房門緊緊的閉著,門口站著一群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當地官員,醫院院長和昆明市長都被毫不客氣的擋在了那扇門外,就連原本應該躺在床上休養的病人之一黑皮,也被那群匆匆而來的人“無情”的下了逐客令,不得不拄著拐杖站在門外,替那扇門裏的韓小姐與老大的未來感到憂心忡忡。

盡管黑皮基本上不認識那群來人中的大部分,但其中有一個人卻是他不會認錯的。那個人,就是韓小姐的父親。且不說他們父女那樣相似的容貌,加上當年他還曾經在韓小姐上學的校門外,看到過送她來上學的她的父親。因此,他絕對不會認錯。

看那群人剛才進去的時候面色嚴肅、下逐客令時語氣冰冷的模樣,再看韓先生滿臉的怒容,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這些人一定是特意為了韓小姐和老大的事情而來的。

他曾經很偶然的聽老大不無心疼的提到過,韓小姐的父母,還有她大部分的親族,都因為他們的身份差異懸殊而堅決的反對他們在一起,為此,韓小姐甚至還不惜以絕食抗爭,差點弄傷了自己的身體。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老大沒有說,但,光憑眼下他親眼所見的這一幕,便已經能將他們的來意猜個八九不離十。當初老大還身強體健的時候,韓小姐的家人就已經堅決反對他們在一起。如今,老大受了重傷,至今昏迷未醒,將來還很有可能是個無法站立的殘疾人,一輩子都要靠別人的照顧。所以,他連想都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們是下定決心來棒打鴛鴦的了。

今天這些人氣勢洶洶的匆匆而來,沒準就是要抓韓小姐回去,再也不許她和老大見面了吧。如果那樣的話,最可憐的人,豈不就是躺在病床上,毫無知覺,連再多看韓小姐一眼都沒有機會的老大了嗎?他簡直不敢想象,萬一將來老大蘇醒過來,知道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韓小姐的話,已經要面對終身殘疾的他,還能承受的了這又一個心靈上巨大的打擊嗎?

老天爺啊,老大的命已經夠苦的了,好容易才碰到像韓小姐這樣真心待他的好女孩,日子才剛有了點盼頭。可現在卻……難道,您忍心就這樣將他生命裏最後一點快樂與幸福也要奪走嗎?老天爺啊,您好心開開眼吧!

黑皮站在窗邊,緊緊的抓著自己的雙拐,仰頭望著遠處掛在天邊即將落下的如血殘陽,忍不住大聲的在心裏對著天空吶喊。說完這些心聲,他閉上眼睛,很是心酸的低下頭,喃喃的默念道:

“韓小姐,求求你,求求你,你一定要留在老大的身邊,千萬不要就這樣拋下老大,千萬不要……這些年,若不是為了能再見到你,老大,不會那麽拼命的活著。他為了你啊,只是為了你啊……”

病房裏,空氣幾乎像是凝滯了一樣,沈重的讓人快要無法呼吸。韓婉婷面容平靜的端坐在狄爾森的床邊,半垂著頭,緊緊的握著狄爾森溫涼的手,一語不發。面對眼前幾位突然來到、如三堂會審一般,又氣又恨的瞪著她的家人與族中長輩,她將沈默作為了自己的回答,也用沈默當成一面盾牌,以此抵擋源源不斷來自父執輩們施加給她的壓力。

她知道,瞞是瞞不住的,早晚都會有這樣一天。只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

韓婉婷的父親韓士誠,看著明顯比離家時瘦了許多的女兒,內心被太多種覆雜的情緒所充斥。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成為一股巨大的郁結,淤積在他的胸口,令他連喘息都感到痛苦。這股郁結,就在他的身體裏到處亂竄,不斷的撞擊著他的神經和理智,讓他心潮澎湃,沒有一刻能得到平靜。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女兒,曾經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女兒,曾經那麽乖巧可人的女兒,如今,卻成了他此生最大的笑柄。他如何會想到,受過高等教育、才華橫溢的女兒,居然會放棄穆然那樣條件優秀的孩子,而願意委身給一個一窮二白、地痞出身的私生子,而且還是最讓人瞧不起的“洋雜種”。這樣的事情,不僅僅是對他本人,就連對整個韓氏家族來說,都是一個讓人擡不起頭來的醜聞,令他顏面掃地,羞於見人。

他曾經以為讓女兒遠離中國,遠離那個臭小子,她就會漸漸的忘記那個人,忘記他們之間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他甚至以為,那段並不成熟的戀情,不過是女兒無聊之時的興起之作,時間慢慢過去,伴隨著女兒的成長,她一定會覺得當初的自己是多麽的無知與可笑。

可是,令他心驚的是,一切都在事與願違。她竟已經瞞著他和妻子,獨自走了那麽遠,遠得幾乎讓他快要看不見她的身影,失去了她的蹤跡。一向那麽乖巧懂事的女兒,竟然為了這麽一個地痞流,學會了撒謊,學會了欺上瞞下、陽奉陰違?!如果不是那個混蛋帶壞了她,他最疼愛的女兒又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不成體統的模樣?

想到這些,韓士誠望向狄爾森的目光中便又多了幾分狠贄。他看著女兒,看著女兒平靜的幾乎看不到一絲情緒起伏,甚至從她臉上連一絲悔意與憂懼之色都看不到,他不由得氣得火冒三丈,顫抖的手指指著女兒,怒不可遏的斥道:

“韓婉婷!韓婉婷!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看你自己的樣子!成何體統?!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韓家人的自尊和自覺了?你這是幹什麽?我問你是想要幹什麽?啊?我讓你讀了那麽多的書,難道是讓你就為了和這種男人在一起的嗎?難道就是讓你不惜欺瞞我和你媽媽,讓你拋下一切,厚著臉皮在這裏倒貼男人,還是替這種半死不活的男人端屎端尿的?”

韓士誠口不擇言的氣話,尖酸而刻薄,如同一枝枝鋒利無比的利箭一樣齊齊的射向韓婉婷。韓婉婷頓時面色一變,站起身來,直視著父親的雙眼,毫不客氣的回答道:

“爸爸,請註意您說話的用詞。您是我的父親,作為您的女兒,您想要怎樣罵我、打我,我都不會說個不字。但是,他是這個國家的抗日英雄,他值得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人尊敬。您也是飽學之士,學富五車,相信您應該能夠懂得如何去尊重一個英雄,一個為國受傷的戰士,而不是用那樣難聽的話來侮辱他!”

“好啊,好啊,翅膀長硬了是不是?你覺得自己很厲害了是不是?敢這樣跟我說話了?你為了他,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了是不是?”

“尊重本來就是相互的,況且,我只是在向您提出一個建議,闡述一個事實,我並不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是對您的忤逆。”

女兒不卑不亢的回答讓韓士誠噎得一下子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住了已經在火山爆發邊緣的脾氣,指了指床上躺著狄爾森,又指著韓婉婷,一字一句的說道:

“好,好,好!他是不是英雄,包括他的死活,我不想管。但你是我的女兒,你的事情我必須管。我問你,五年之約,你記得嗎?當初你既然答應了穆然,答應了給他五年的時間,就不應該輕易食言!你也答應了這五年時間裏和我們呆在美國,不回中國來,更不會和這個混蛋見面。這是你,還有我們韓家,對穆然,對林家的一個交代,一個承諾,你懂嗎?

我們已經對不起林家,對不起穆然,你怎麽可以再這樣背棄諾言,背棄為了你而受到巨大傷害的穆然!你是不是想讓我在林家人面前永遠擡不起頭來,一輩子良心上受著譴責才高興?才安心?

這次要不是穆然拍電報到美國,告訴我這件事情,我和你媽媽都還被蒙在鼓裏,都還以為你還在東南亞盡心盡力的為抗日慈善事業努力工作。誰會想到,你竟然會偷偷跑來中國,和這麽個流氓阿飛又混在了一起!

韓婉婷!你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你不要告訴我,你這輩子就打算和這樣一個廢人一起生活!我如果聽見了那樣的話,不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就是你是在發神經病!”

父親的話音剛落,韓婉婷的臉上就浮起了鄙夷的神色,鼻子裏發出輕蔑的冷笑聲:

“哼!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背後告刁狀的卑鄙小人!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穆然是為了你好!不識好歹!只要是個還稍微有點頭腦和理智的人,都不會看著你做傻事而無動於衷!幸虧有穆然告訴我,我和你的這些叔叔伯伯們才來得及在你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之前把你拉回來,免得造成你的終身遺憾!”

韓士誠的話音剛落,他的堂兄,中央政府行政院的副院長韓士誡眼看著這父女倆再這麽說下去,恐怕要把局面弄僵,於是連忙插嘴勸和道:

“好了,好了,三弟,你也消消氣,不要動怒。婷兒年紀還小,總有許多不懂事的地方,你怎麽能跟她這麽較真呢?來,來,坐下歇會,我和婷兒好好說。她從小就很聽話乖巧,自然是明白我們的心意的。不要急,不要急。

婷兒,你啊,不要意氣用事。長輩們這麽苦口婆心的,也是為你好,怕你將來受苦。你是個聰明又懂事的孩子,應該要體諒和理解我們的苦心啊!”

“是啊,孩子。古話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年輕的時候,誰沒有犯過一點大大小小的錯呢?但是,犯錯不要緊,重要的是知道有錯就改。長輩們不是不近人情的,我們也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也能夠理解你們年輕人的心情。但是,正因為年輕,對生活沒有經驗,所以就很容易頭腦發熱,很容易犯錯,這個時候就需要作為長輩的過來人,在關鍵的時候幫你們校正方向和路線,免得讓你們行差踏錯啊!”

說話的,是韓婉婷的另一個叔叔,時任廣東省財政廳廳長、中央銀行監事的宋子良。宋子良是幾位堂兄弟中年紀最輕的,早年也在美國留學,因此談吐語氣措辭相較於他的堂兄們,更顯得親近溫和。他慢慢走到垂頭不語的韓婉婷身邊娓娓道來:

“婷兒,像你這樣的情況,其實也不是先例。門第不想當的男女相愛,自古有之。你也是讀過許多古書的,應該明白,像這樣門第不配的愛情,最後有好結果的又有多少呢?十之裏,連一二都沒有啊!知道為什麽那麽多的愛情,都會以愛情悲劇收場嗎?那是因為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背景太不相當了。有句成語還記得嗎?齊大非偶啊。”

“孩子,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看著你從一個小小的嬰兒長成今天這樣漂亮的大姑娘,你知道我們的心情是怎樣的嗎?我們只希望將來能有一個優秀的男人來照顧你,愛護你,保護你,能讓你永遠快快樂樂的。你不喜歡穆然,不想和他結婚,OK,當然沒有問題,叔叔可以幫你找一個比他更優秀的男孩子,因為那樣才配得上我們的婉婷。

但是,那個男孩子,絕對不是他!你明白嗎?如果他是個手好腳好的健全人,他還可以憑著自己的雙手幹出一番事業來,為你打拼出一個天下。但是,你看他,容顏盡損,身有殘跡,就算他是抗日英雄又怎樣?抗日英雄抹去了光環之後,還是一個要吃飯喝水上廁所的普通人,而這個樣子的他,已經不是一個普通人了。

不要說為你拼出一個天下,就是給你一個正常的家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難道,你要用你寶貴的青春來陪伴這樣一個殘廢之人嗎?難道,你真的準備放棄自己要拿普利策大獎的願望,甘願讓淵博的學識就這麽一點點的爛在自己的肚子裏,成為最漂亮的一種陳設嗎?

婉婷,聽叔叔的話,離開他吧,不要再固執下去了。如果你覺得對他心裏過意不去,還是放不下,擔心他未來幾十年的生活,OK,沒有關系,叔叔出錢,出一大筆錢,找人專門照顧他,料理他的飲食起居,每個月都給他生活費,保證他衣食無憂,一直到他壽終正寢。只要你點頭,我可以馬上叫人去操辦這個事情。你覺得怎樣?”

宋子良與韓士誡你一言,我一語的輪流上陣,勸說著,可謂入情入理,有理有據。但韓婉婷還是低著頭不說話,臉上帶著讓人摸不透的平靜之色。韓士誠在旁邊等了許久,終於耐不住性子,蹭的一聲站了起來,禁不住提高了一些嗓門,大聲道:

“韓婉婷!幾位叔叔伯伯為了你的事情,特意放下了那麽多的公事,不遠千裏的跑到這裏來看你,你到底明白了他們的苦心了嗎?他們的話,你都聽見了沒有?不要以為低著頭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有辦法!今天我們來,就是打算要帶你回去的!

不管去哪裏,美國也好,歐洲也好,哪怕是去重慶,總之只要你離開這裏,今後再不和這個混小子來往,那麽,過去的事情,我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連你叔叔說的,給他一大筆錢的話,我也可以同意。這,已經是我可以做到的底線了,其他的,沒有商量!”

“如果我堅決不走呢?”

韓婉婷慢慢的擡起頭來,看著父親,目光堅定而剛毅。

“不走?那麽,從今以後,我韓士誠,就當沒有生過你這個女兒!你就再也不要走進我韓家的大門!我和你,脫離父女關系!你的死活,將來,一概和我無關!”

“您,一定要這樣逼我嗎?”

“是,我就是這樣逼你了!要麽跟我們走,回去過無憂無慮的富裕生活,要麽,就是繼續留在這裏,和這個廢人一窮二白的過一輩子,你自己好好考慮。你的眼前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沒有第三條!”

韓士誠口氣生硬的說得異常堅決,不給女兒留半點餘地,也不給自己留半條退路,讓旁邊的兩位兄弟聽得直跳腳。他們屢屢相勸,好話說盡,想讓雙方都各讓一步,不要把事情推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可韓士誠卻絲毫不聽勸說,不肯退讓半步,非逼著女兒當場表態。

然而,他卻忘記了,自己的女兒承襲了他的骨血,也承襲了他的性格。看似纖弱的骨子裏,卻有著普通女孩所沒有的堅持和堅決。沈默良久之後的韓婉婷,挺直了腰桿,筆直的站在狄爾森的床邊,目光沈靜的望向父親和她的叔叔伯伯,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不走!我要和他在一起。”

說罷,她“撲嗵”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對著已經呆若木雞的父親一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伏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音和哽咽:

“請父親大人恕女兒不孝,今後無法盡孝床前。今生的養育之恩,今生恐難以回報,唯有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再報答父母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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