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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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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她看見他了,在校場上操練士兵。數月不見,俊朗依舊,只是神情嚴肅,不茍言笑,仿若又變成了少年時的他,冷冷的,讓人親近不得,儼然就是一個“魔鬼教官”。說話間,遠遠的用眼角的餘光瞥著他,便能感覺是滿滿的安心和甜蜜,盼著快點與他單獨相處,盼著快點投進他寬厚的胸膛,一訴相思衷腸。

他也看見她了,與史迪威將軍和軍長在一起說話。數月不見,俏麗依舊,神采飛揚,顧盼生姿,巧笑嫣然,只是這樣的俏容與笑顏,俱不是展露給他的。訓練間,遠遠的用眼角的餘光在意著她,便是感覺憤懣與渴望在不斷的沖撞,撕扯著他的意志,蠶食著他的理智,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在這麽多人的面前失了態。

她看見他了,軍綠色的薄尼料子做的軍裝穿在他的身上,襯得他的身軀越發的挺拔修長,與一眾中國將士們站在一起,倒顯得個子高大的他鶴立雞群起來。如此英俊的男人是她的愛人,看得她禁不住心裏甜絲絲的發著膩。

他肩上那粒金色的校星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數月不見,他已經今非昔比了。他在和同僚們說話,神色依舊嚴肅,臉上鮮見一絲笑容,還微微皺著眉頭,仿佛他來參加的不是歡迎酒會,而是戰前軍事會議。他的手裏雖然端著酒杯,卻未見他喝過半口,那杯倒著淺淺葡萄酒的酒杯儼然成了他手中的一種擺設。

他也看見她了,也許是因為跟著宣慰團從國內而來的緣故,她的穿著打扮,不再刻意的低調,完全沒有了曾經在軍營裏的樸素,從頭到腳的打扮處處都顯露著華貴的氣息,遠遠的看著,竟像極了蔣夫人。

她端著酒杯在和幾個英美將軍說話,盡管他聽不見也聽不懂他們到底都在說些什麽,但是,她在那裏笑得又甜又媚,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溫婉的女人味,直教人的眼睛無法移開,光是看那些大鼻子們對她一個勁的獻著殷勤的模樣,便已是知道,這又是一群拜倒在她裙下的“臣子”。

她看見他了,好多次,她都能感覺到有一道熟悉而熾熱的目光緊緊的跟隨著她,但,每每她回頭或是回身,想要對上那道目光,想要循著那道目光對視,卻總是發現,那道目光會立刻避開她的搜尋,將視線投往別處,在無聲無息之中,讓人察覺不到絲毫的吉光片羽。他在避著她,是在生她的氣嗎?是因為她的不告而別嗎?如果她告訴了他離開的原因,他會原諒她嗎?

他也看見她了,她似乎感覺到了他追尋著她身影的目光,每每想要循著他的目光對視,他卻總是在即將四目相交前的那一刻下意識的避開。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想著她,念著她,恨著她,想見她想得發瘋,可真的見到她了,竟有些懼怕與她的目光對視。每一次成功的與她目光交錯而開,他的心就在胸膛裏瘋狂的跳動著,仿佛就要跳出了他的喉嚨口。

她回來了,見過黑皮,見過阿根,見過念卿,見過很多聽過她翻譯課的同僚們,和他們一起說笑、拍照,卻不曾與他說過話,不曾走到過自己面前,對他露出美麗的笑顏,甚至大家和宣慰團的長官們一起拍集體照的時候,她都不曾看過他一眼。她是在避著他嗎?她是不是不願意再等他了,這是不是就是她不告而別遠走美國的原因?

……

韓婉婷和狄爾森各自遠遠的站在歡迎會的一角,看似在與身邊的人說著話,但都心有旁騖的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也在各自的心裏猜度著對方的心思。也許是因為懼怕,又或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於是,他們誰都沒有向對方走去,誰都沒有邁出那關鍵的第一步,仿佛都在等待著什麽,觀望著什麽。

韓婉婷半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拿著酒杯,微微的晃著,看著酒杯裏酒紅色的液體被她搖晃的翻滾搖蕩,只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情也仿佛和這液體一般,上下起伏跌宕不已。過了半晌,她擡起頭,朝著狄爾森站立的方向望去,見他在與孫將軍說著什麽,隨後,居然就提前離開了會場,修長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

他的悄然離開,讓韓婉婷登時發急起來。歡迎會即便再熱鬧,她也已經無心繼續留在這裏。尋了個借口,她婉拒了又一位美國軍官的邀舞邀請,放下酒杯,她快步的朝著孫立人走去。孫立人見到她出現在自己眼前時並不意外,臉上反而掛著洞悉一切的促狹笑容。他看著韓婉婷,呵呵的笑了幾聲,隨即打趣道:

“呦,韓小姐,他前腳剛走,你這後腳就來了。我說你們倆,這是在幹什麽呢?一晚上互相都不說話,反倒是隔著那麽多人的眉來眼去,難道這是美國人流行起來的新情趣?”

孫立人的調侃讓韓婉婷有些不好意思,不便再直接的追問狄爾森的去向。她扭捏了半日,與孫立人東拉西扯的說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心裏不斷冒出來的問號,直到一杯紅酒全都下了肚,酒勁略上了頭,她才出聲問道:

“孫將軍,他怎麽走了?是不舒服嗎?”

孫立人沒回答她的問題,卻是看著她一個勁的直笑。他是過來人,自然不會看不懂這兩個年輕人之間鬧出的小別扭。眼見韓婉婷為狄爾森的離開發急,明明一臉的焦急溢於言表,卻偏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他扯些有的沒的。扯就扯吧,偏一雙眼睛還總往外面瞥,答非所問,神不守舍,小女兒家的嬌態盡顯無遺。看著她,令他不能不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與夫人之間的情與愛,臉上禁不住漾起了柔和的神色。

眼看著韓婉婷被他笑得臉紅的如蘋果一般,他漸漸地收了笑,打算不再戲弄他們這對小情侶,於是柔聲回答道:

“放心,放心,他沒事。你是知道他的,向來不愛參加這樣的活動,今天能來,絕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不,看到了他要看的人嘛,當然就回去了。你若是不放心他,去看看吧。你走之後,他的那張臉啊,還真就沒怎麽笑過。

你沒給他個解釋就突然離開,他的心裏指不定多少翻江倒海呢,能撐到現在,連我看了都覺得挺不容易的。不過,就為你對他的那份心,我看,他這些日子受的罪啊,也是值得的。好了,別在這兒呆著了,快去吧,這歡迎會一結束,你們可就沒多少時間單獨在一起了。”

韓婉婷聽著孫立人的回答,已是動容不已,眼裏漸漸的浮上了淺淺的淚意。待孫立人說完,她很是感激的看著孫立人,一連說了好幾聲謝謝之後,便悄然的從會場退出,飛快的跑進了夜幕之中。她要去找他,她深深愛著的男人。

她穿著高跟鞋,在夜幕中的軍營裏飛快的跑著,絲毫沒有想到穿著這樣細高的鞋跟在夜裏奔跑,足以讓她摔斷脖子。她滿腦子想的就是快點找到他,快點告訴他自己所有想說的話。她跑到他住的營房時,已是氣喘籲籲,卻有些失望的發現那裏漆黑一片,仿佛他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她站在營房前的草坪上,環顧四周,寂靜漆黑的夜裏,看不見一個人影,除了風聲和鳥鳴之外,只有樹影婆娑。她不知道他還會去哪裏,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她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走向了他住的房間。

門沒有鎖,她只一扭把手便“吱呀”一聲的開了。房間並不大,滿地灑滿了月光,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銀白色光芒。她的眼睛一時間有些適應不了,定定的在房間裏站了好一會兒,才逐漸的看清了房間裏的陳設。

這裏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有變。窗下就是書桌,書桌上堆滿了兩摞高高的書籍資料,書桌邊就是一張簡易的行軍床,床上有條薄毯,大約是主人沒有時間疊,所以只能和幾件衣裳淩亂的攤在一起。

她嘴角噙著清淺的笑意,輕輕的走過去,坐在他的床邊,將他攤在床上的薄被和衣裳一件件的拿起來,仔細而輕柔的疊好,放在他的床頭。最後,她拿起一件他的襯衣,摸著襯衣上縫補過的痕跡,格外熟悉的手感,讓她不由得將襯衣放在月光下仔細一看究竟。哪裏想到,她竟驚訝的發現,這件襯衣就是當年那件被他從扔出老遠去的衣裳。

那還是她尚沒有恢覆記憶時候的事情,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生活裏曾經有過狄爾森這樣一個人的存在,所以,當她以醫療志願者的身份在野戰醫院裏與他相遇的時候,她僅僅是把他看作了一個剛從前線撤退下來、衣衫襤褸的傷兵。她關心他,照顧他,替他細心的治療傷患,笑臉相迎,軟語相贈,卻從來得不到他的半個笑容,半句好話。

有一次,她好意替他漿洗縫補好了破了好幾個地方的襯衣,雙手捧到他的面前,卻被他二話不說的扔了出去,落在了汙水塘裏。眼看著自己的一片心意在他面前全都成了被人作踐的驢肝肺,向來很少生氣的她被他氣出了眼淚,氣得哭著跑了出去,躲在角落裏哭了很久。那時的她哪裏知道,自己失落了記憶時的所作所為看在他的眼睛裏,何嘗不是一種如刀割在心頭一般痛徹體膚的痛苦。

後來,她沒有再問起那件襯衣的下落,即便是她恢覆了記憶,與他重修舊好,她也未曾想起過那件被他親手扔了的襯衣。那樣細小的事情,她早已忘得幹幹凈凈。可是,世事難料,她如何能想到,現在,那件襯衣竟就緊緊的握在她的手中!

摸著襯衣上自己縫補過後熟悉的針腳,還有襯衣袖口、腋下與衣領處那些被磨損了很厲害的地方,她的眼淚頓時大顆大顆的自臉頰上滾落。原來,他又回去將襯衣撿了回來。原來,他這些年來,一直還穿著這件襯衣,哪怕它已經破了,爛了,很多地方都有了小裂口,他都還一直穿著,穿著他一路從中國到了緬甸,又從緬甸來到了印度,穿著它經歷過槍林彈雨,叢林山地……

襯衣上還殘留著屬於他的味道,這股熟悉的味道令她再也忍不住滿心的酸楚與憐惜,埋首在那件襯衣裏輕聲的啜泣起來。她正傷心著的時候,忽然,就聽身後傳來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嘲諷聲:

“一件破襯衣也值得你哭得這麽傷心?沒想到,我竟還不如一件襯衣!”

她又驚又喜的回頭望去,借著月光的反射,她看見了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愛人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陰影裏,靠在門楣上。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她只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懷抱,是她在美國時,在上海時,在雲南時,甚至無論她身在何處時,永遠思念著的處所。

再沒有片刻的猶豫,再沒有絲毫的芥蒂,她義無反顧的,奔向了他,投進了他的懷抱。她緊緊的抱著他寬闊的身軀,埋首在他的胸前,深吸著她熟悉而眷戀的那股味道,含著熱淚,低聲的說道:

“爾森,我回來了……爾森,對不起……還有,我一直一直都是這樣愛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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