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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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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就在韓婉婷預定離開藍伽營地的前一天,恰有一個大型中美軍方作戰會議在營地召開,營地裏本就不多的翻譯被抽調了一半離開。於是,訓練的時候,美籍軍官教授的課程上立時少了翻譯人手。為了保證軍事課程的按時授課,營地中僅剩的幾位略懂英語的工作人員也都被臨時安排了充當美軍教官的翻譯,英語流利的援華志願者韓婉婷自然也成了其中一員。

不過,懂日常生活英語的人並不一定都懂軍事上的專業術語,而美軍軍官教授的課程中,偏就有很多與各種武器、各種軍事謀略等相關專業字眼,其中不少是很多中國人以前聽都沒聽說過的,因此,這種專業知識的翻譯讓那幾位臨時調過來應急的工作人員撓頭不已。

一堂課翻譯下來,幾個臨時翻譯都把美軍教官講授的內容翻得磕磕絆絆,牛頭不對馬嘴,不要說下面坐著聽的官兵們聽得雲裏霧裏,莫名其妙,就是翻譯者本人,也覺得自己說的前言不搭後語,簡直是慘不忍“聽”。

唯獨韓婉婷因為早年在美國時,曾與軍方高層就援華物資等事務有過一些接觸,相對比較了解軍用武器名稱等專業內容,因此,在她擔任翻譯的課堂上,美軍教官講得認真,中國官兵們聽得認真,記得認真,提問也很踴躍,與其他幾個班級裏大眼瞪小眼的情況相比,他們這個班級的“師生”之間學習的氣氛相當高漲。

雖然中國俗語有雲: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但,有時候,好事也會在人人口耳相傳的口碑中一傳傳千裏。在課堂上飽受翻譯之苦的眾人,在課後的交流中聽說了韓婉婷的翻譯又清楚又仔細之後,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樣一位好翻譯。於是,韓婉婷立刻就成為了眾人爭搶的“香餑餑”,被幾個美軍軍官們爭相搶著要“占為己有”。

眼看著幾位人高馬大的美軍軍官們像男孩子們爭搶心愛的玩具一樣,爭執的面紅耳赤的時候,韓婉婷被鬧得哭笑不得,不得不出面從中調停,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索性將幾個班級的學員統統集中在一起,如同大學時代上大課那樣,讓所有人都在操場上一起聽課。

盡管不同的班級所上的內容不盡相同,不同兵種要掌握的軍事技能也天差地別,但,對於每一個將來要走上戰場的將士們來說,只要能多學習到一些新知識,哪怕是目前看起來用不上的知識,將來也可能對戰爭中遇到的意想不到的情況帶來好處。

因此,聚集在一起上大課的官兵們盡管上課的順序有先後,又是可能會等上很長的時間,但他們倒不在意多學些知識,反而樂在其中,只是苦了為此而擔任翻譯的韓婉婷。因為她做翻譯時,不僅要將教官講授的內容盡量準確無誤的翻譯給學員們聽,有時遇到她也不甚了解的字眼或意思,她還必須先與教官溝通,直至理解之後,她才會將其中的意思表述出來。

原本幾個翻譯要做的事情已經全都由她一人承擔,再這樣一來二去的,加之還要將學員課後的提問翻譯給教官聽,時間一長,她的嗓子首先便已鬧起了罷工,沙啞的變了聲。盡管這樣大的工作量使她的體力和精力消耗很大,很累,但是,當她看到坐在地上,認真的拿著筆,在筆記上專註著寫著、記著的那一張張年輕而又渴望獲得知識的面龐,她咬牙堅持著將幾堂課的內容全部翻譯結束。

聽著她用幾近嘶啞的嗓音,一句句的翻譯著教官教授內容的眾多官兵們,望著這位曾經像個難民一樣來到營地、每天都衣著質樸卻容貌姣好的“美國人”,沒有人還會想到這樣一個不遠萬裏從美國的女人會是什麽身份特殊的“貴人”,也都忘記了當她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是被師長畢恭畢敬請進指揮所的。他們現在只知道,這位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的韓小姐,讓他們很感動。

等到營地的軍事大會結束,翻譯們一一歸來的時候,大約已經是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她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當她面帶倦色的走回自己居住的營房時,黑皮和阿根兩個人老遠就在她背後叫住了她:

“韓小姐,韓小姐!”

她轉過身去,只見黑皮和阿根兩人一人手裏捧著幾個蘋果、橘子,一路小跑的沖著她跑來。她禁不住笑了起來,對著他們招手,待他們跑到自己面前時,用沙啞的嗓音和玩笑著道:

“我說剛才下課的時候就沒看見你們的人影,原來,你們兩個溜出去玩了?當心我去你們長官那裏告狀哦!”

她的話音剛落,大嗓門的獨眼阿根已是按捺不住的嚷嚷著叫道:

“哎呦,哎呦,我的大小姐,您這是冤枉我們啦!我們哪有開小差出去玩,上課的時候,我們兩個聽得不要太認真哦!這是我們下課後第一時間沖出去買來的!瞧,這些都是給您的!這是我們班上的兄弟們湊錢出來買給您的!大家都要謝謝您呢,嗓子都啞了,還堅持著給我們當翻譯,兄弟們都特感動哎!”

“就是,就是,阿根說的沒錯!我們哥倆可沒有溜出去玩啊!在藍伽的每堂課,我們可都是一堂不拉的!這個是課間休息的時候,大家夥都說您連翻譯帶比劃的,比那老美長官講課還要累,看您累得連聲音都啞了,大家都挺過意不去的。

這不,他們就委托我們兄弟倆,說要買些水果給您潤潤嗓子。雖然這些東西不值多少錢,但好歹也是兄弟們的一片心意,韓小姐,您就收下吧。您看這蘋果,多水靈,買的時候,我特意跟那印度阿三說,一定要挑好的給我。喏,還有這橘子,您聞,多香!”

黑皮說著話,就將懷裏抱著的一堆大蘋果,大橘子朝韓婉婷的面前一送,很是認真的點頭說道,言語中洋溢著赤誠與關懷,讓韓婉婷很是感動。她從黑皮的懷裏拿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來,放在鼻尖下輕輕聞著,蘋果特有的水果香氣悠悠然的飄進了她的鼻子,清淡的果香,讓人不禁心曠神怡起來。

她飛揚著眉眼,握著蘋果,對著黑皮和阿根燦爛的笑了起來:

“瞧你們,還當真了!我跟你們開玩笑哪!謝謝,還有,替我謝謝你們的兄弟們。有你們的這份關心,我就是嗓子啞了,心裏也是高興的。”

早已被陽光曬得黝黑的黑皮和阿根,憨厚的笑著,露出一口與黑皮膚相比顯得格外潔白的牙齒,與她一起呵呵的笑著。韓婉婷看著他們兩人傻呵呵傻笑的模樣,更是忍俊不禁,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他們三人站在大榕樹下的歡笑聲,一直傳了很遠出去,引得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們,禁不住紛紛回頭好奇的張望。

“韓小姐,您和老大,是不是吵架了?”

在韓婉婷回營地的路上,抱著水果跟在她身邊的黑皮終究還是沒忍住連日來滿腹的好奇,悄聲問道。

“吵架?沒有啊,這從何說起啊?”

“咦?沒吵架?那為什麽老大這些日子看起來總是怪怪的,和平常不太一樣。以前,您還沒來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那真是恨不得您就成天在他跟前啊!怎麽您來了之後,反倒看著生疏了好多,跟外人似的,奇怪的不得了。”

黑皮朝天使勁的翻著白眼,想著老大過去和現在的區別,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告訴了韓婉婷。她慢慢的走著,也靜靜的聽著,心裏卻流動著滿滿的感動。她一直沒有說話,半低著頭,默默的走著,反倒只剩了身邊的黑皮和阿根唱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聒噪著:

“哎,別說,還真是這樣。你不說,我還沒發覺呢。你這麽一說,倒還真是!”

“那可不!我跟著老大這麽多年了,他那點心理變化,我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想瞞都瞞不了呢!”

“黑皮,什麽意思啊!敢情我不是跟著老大那麽多年過來的人嗎?別瞧我現在就只剩了一只眼睛,可就這一只眼睛,也是慧眼獨具,明白嗎?”

“哈哈哈……行,就沖你阿根還能說出這麽個成語來,我就承認你是‘慧眼獨具’!”

“呦喝,黑皮,什麽意思啊,小瞧人是不是啊!老子我是瞎了一只眼睛,可手腳還齊全著呢,要給你一頓胖揍,那絕對沒問題啊!”

“阿根,啥時候起你當老子了?請問,你老婆在哪兒呢?沒老婆給你生兒子,你啥時候升格當得老子啊?”

……

兩個人一如當年在上海當混混時的習慣,只要湊到了一起,便愛嘻嘻哈哈的打著嘴仗,渾然不覺身邊的韓婉婷已經沈默了很久。送走黑皮和阿根後,韓婉婷坐在床邊,楞楞的看著他們送來的蘋果、橘子發呆,想著想著,眼眶禁不住紅了起來。

這時,門上傳來了“篤篤篤”三聲極為規律的敲門聲,她聽得出來,是他。她飛快的將眼睛裏的淚水眨去,狀似輕松的帶著三分笑意去開了門。門外,狄爾森一身戎裝,雙手背在身後,筆直的站著,望向她,臉上寫滿了關心和隱忍的心疼。但,也就在一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似乎已經從她的臉色上發現了什麽,不禁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他沒說話,也沒動,眼神卻異常銳利的在她臉上掃了一圈,當他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紅,睫毛上似乎還帶著些許沒來得及擦去的水珠時,立刻低聲問道:

“怎麽了?哭過了?可是喉嚨不舒服的厲害?”

她笑了起來,搖著頭說道:

“沒有沒有,剛才在剝橘子,橘子汁濺到眼睛裏了,激得我眼淚亂飛。喏,正擦著呢,你就來了。”

她笑著回答他,沙啞著喉嚨,聲音聽起來像被砂紙磨過了一般粗糲,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清靈與嬌憨。明明一臉的疲色,卻還做出這副好像完全無所謂的樣子,讓狄爾森的心裏一陣陣的不是滋味與自責。她本是千金大小姐,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優容生活,根本無須千裏迢迢的來找他,也不應該陪他在這種地方吃苦受累,可她卻……

看到她瘦削的臉頰和都快瘦成錐子的小臉,他不免急火攻心,說話的語氣禁不住便重了起來:

“別多說話了,聲音難聽的像鬼叫!這麽大的人了,做事也不知道輕重!到底是當翻譯重要,還是你自己的身子重要?這麽簡單的問題都不知道嗎?!若是撐不住了,就該告訴那些美國人,至少也該讓自己稍微的休息一下。你當自己是鐵打的嗎?居然就這樣一連說了七八個小時的話,活該你啞了嗓子!”

狄爾森面色陰沈的低斥著,用他那雙藍眼睛居高臨下的盯著她,不茍言笑的模樣,看起來比孫將軍訓斥部下時的口吻還要厲害幾倍!她望著他,明明眼前這個男人正在對著她發脾氣,可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害怕,因為心底裏正甜蜜的要命,把剛才還籠罩在她心頭的傷感早已沖刷的無影無蹤。

她眨了眨眼睛,瞪著他,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這還需要考慮的嗎?當然是做翻譯更重要啊!我的身體再重要,也比不過國事啊!若是只顧著我自己的身體而耽誤了你們學習訓練,你說我會不會以延誤軍機的罪名被送進軍事法庭啊?”

“胡說八道!你一個外國人,又不是軍人,說出大天去,哪兒輪得到你進軍事法庭?!在這兒摻什麽亂!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管那麽多做什麽!再這麽不聽話,亂逞強,我就讓師長送你回去!”

他的口氣越說越兇,臉色也越發的難看,張牙舞爪的架勢,仿佛她再不聽話,他便要撲上來揍她一頓似的。他話語背後的關心與擔憂,她何嘗不知?他越是表現的奇怪,越是將他的心思明白無誤的表露在她的眼前,讓她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想到明天,她又要離開他,而前路究竟能否走得順利,歸期幾何,依然渺渺。何時能再與他重逢,何時才能真正的與他在一起,她都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離別在即,她卻不能告訴他,為的,是怕他擔心,為的,是不想他為難。她必須悄然的離開,就好像當日,她悄然的出現在他面前那般,來去皆是悄無聲息。

她不想在他面前流淚,可想到這些,她還是禁不住再一次紅了眼眶。世事難料,每每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又總會發生一些事情,讓他們不得不再度分離。上天仿佛是在考驗他們的感情一般,總讓他們在對方的生命中情深緣淺。而她,絕對不甘心就這麽聽天由命,她一次次的努力,都是想要改變這個宿命。

她低著頭,使勁的將即將從眼眶掉落的眼淚憋了回去,再擡起頭望著他時,臉上已是掛滿了促狹的笑意。她故作輕松,不依不饒的用砂紙似的粗嗓子與他犟著嘴道:

“哼,我知道,你早就憋著勁要趕我走呢!好啊,好啊,我明天就去找孫將軍,讓他把我送走,免得讓你瞧著心煩。其實你也很想和黑皮他們那樣,去和那些勞軍團裏的漂亮姑娘們打情罵俏的,對不對?只不過礙著我在,所以才不得不耐著性子忍耐著。那我明天走了,正好也順遂了你的心願!你放心,明天啊,我一定去找孫將軍的,一早就讓他直接送我回國去,免得你老把心裏的火撒到我身上!”

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也根本沒能理會到他發自心底裏的擔憂和心疼,還在他面前嘻嘻哈哈的胡言亂語,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廢話來氣他,簡直是把他的一片苦心完全的踩在了腳下!

本就心情焦躁的他,想到這些日子來自己生理和心理上不斷爆發出來想要親近她的深深渴望,自己苦苦壓抑的痛苦,強自隱忍了多日的耐性終於被她的“頑劣”消磨的幹幹凈凈,他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怒意,將手裏原本攥著的一包東西狠狠的朝屋裏一扔,隨即沖著她怒目圓視,口不擇言的低吼道:

“韓婉婷!算你說對了!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從你來了這兒之後,我就沒一天順心日子過!我早就想趕你走了,你沒看出來嗎?你一個女人家,好好的呆在家裏過太平日子就是了,沒事跑到這男人堆裏來幹什麽?!

說什麽‘要當戰地記者’,說什麽要為抗戰盡一份心力!我看你是想要男人想瘋了,想要聞聞男人味道是不是?!我記得以前就警告過你,要想勾三搭四,可以,但請不要出現在我眼前,免得臟了我的眼睛!行了,現在,滾回你的美國去,那裏有的是各種各樣的男人供你勾搭!你滿意了?!”

他朝著她大吼著,房間裏竟隱隱的起了回音。韓婉婷楞楞的望著憤怒中的男人,並不是被他的話傷害到,卻是忍不住紅了眼睛。這樣的話,多麽的熟悉,多麽的令人懷念,她如何能忘記呢?他一定是被自己給氣瘋了,所以沒有發現,同樣的這番話,早在很多年以前,他就沖著自己嚷嚷過。

他是真的很擔心她啊!他也真的還是一點都沒變啊!還和以前一樣,每每她出了事,他總是會這樣口不擇言的罵她,口氣兇得要殺人,每一個字眼都是和他心意截然不同的反話,每一個字眼也都清楚分明的寫著——我在擔心你,我在心疼你,我也舍不得你。

他大約是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脾性的吧,所以才會罵得這樣狠,這樣難聽,可她卻是在被他罵了一次又一次之後看透了他的心。所以,她不會生氣,也不會傷心,反而有的只是被深深感動之後的心酸難耐。她是真的很愛這個男人啊,他知道嗎?

淚意洶湧而上,終於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幾乎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他臉上還帶著什麽樣的表情了,她只知道,他被自己淚如雨下的模樣給嚇到了。她看到了他幾乎要伸過來擁抱自己的手在猶豫了很久之後,還是握成了拳頭,被他毅然決然的收了回去。她看見了他匆匆離去的懊惱背影,她知道,如果他再不讓自己離開,也許,下一刻,她就將被他緊緊的擁在懷中。到那時,她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足夠的狠心就這樣悄然離開,也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還能忍受與他可能長久分離的相思之苦。

她既難受著,卻又在慶幸著。悵然若失的關上房門,她看見了那包被他狠狠扔進來的東西靜靜的躺在房間的墻角。抹去眼淚,她走過去,將它拾起,輕輕打開紙包,出現在她眼前的,居然是她從小最愛吃的陳皮!她不曉得在遠離中國的印度,他從哪裏弄到的陳皮,但是她卻知道,這是他關心自己的一片深沈的情意。陳皮,生津止渴,潤肺清嗓,他沒有說出口的關懷,都借著這包來之不易的陳皮傾述給了她。

韓婉婷將這包陳皮緊緊的抱在胸前,再一次淚如雨下。如果沒有遇到他,她從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男人是這樣深刻的愛著自己。她也不會明白,原來,深沈的、從不宣諸於口的愛情,會比世界上任何一部偉大的愛情名著都更令人心醉、心折與心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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