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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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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風每天早晚讓人送一次藥。藥除了有苦味之外,還有股若有似無的腥氣。草藥不該有這種氣味,若其中有水蛭、地鱉之類的東西倒有可能,但又不太像。

林釧心裏存了疑,這天趁人不備,一大早來到廚房。小玉說馭風每天都親自煎藥,他果然坐在爐子跟前,看著熱氣氤氳的鍋出神。

林釧站在門外沒出聲。馭風看藥熬的差不多了,拿刀把手割破了,一線殷紅的血淌進鍋裏。

林釧吃了一驚,沒想到藥裏的血腥味是這麽來的。他說能治好自己中的毒,原來是用血給她治病。

她的心情變得沈重起來,他這份心意太重,自己實在承受不起。

馭風把藥盛出來,無意間回頭,卻見林釧站在門口。

晨光照在兩人之間,馭風被藥燙了手,碗當地一聲落在地上。

他手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淌血,林釧道:“你這是幹什麽?”

馭風根本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毫無負擔地把病治好不行麽?她這樣性情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喝了他的血祛毒,怎麽可能坦然接受?

他淡淡道:“也沒什麽,我的血能祛毒,你就當是個藥引子……眼一閉喝下去就是了。”

林釧道:“你不用做到這種地步,我沒什麽能回報你的,也不可能回報你。”

馭風笑了一下,彎下腰收拾摔碎的碗,一邊道:“我什麽都不缺,幫你也不求什麽回報。”

林釧輕輕搖頭,不能接受他這麽做,轉身要走。馭風意識到她要離開,急趕兩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林釧道:“你放開我!”

既然被發現了,他也沒必要再繞彎子了。他道:“你若是不想喝藥,直接喝血也是一樣。”

他捏開她的嘴,將血滴進去。林釧又氣又急,拼命抗拒。然而她如今中了毒,力氣又不如馭風大,被按住強行餵了不少鮮血。

“唔……放手……咳咳。”

“別動!”

林釧被灌了幾口血,大部分都蹭在了臉上。馭風火了,一拳打在她身後的墻上,道:“你給我消停一點,不準浪費!”

林釧完全不為所動,一點也沒有屈服的意思。

折騰了一陣,兩人都十分疲憊。林釧癱坐在地上,馭風靠著墻喘氣,垂下來的手還在滴血。林釧滿嘴是血,馭風沾的渾身都是,場面十分慘烈。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只不過想對她好而已,為什麽她死也不肯接受?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十分疲憊。林釧擦去嘴角的血,啞聲說:“你別再管我了,我不需要。”

馭風低聲道:“你不解毒,就會變成廢人,還可能會死。你難道想那樣?”

林釧道:“那也不能讓你用這種法子救我,我還不起。”

馭風忽然冷笑出聲,他蜷著的手指微微痙攣,心裏卻比手上的傷口更疼。他說:“我明白了……你還想著他,是不是?只要你心裏還有孟懷昔,眼裏就看不見我。不管我為你做什麽,你都不肯接受。”

林釧沈默下來。馭風冷冷道:“前日你看他放風箏,想起從前的事了是麽?”

林釧沒想到他為了這件事耿耿於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彎下腰,湊到林釧的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他已經死了,死了七八年了。不管你有多想他,你看到的都只是一具軀殼而已。他沒有喜怒哀樂,不會說話,也對你毫無感情——他已經死透了。”

他渾身透著股令人恐懼的氣息。林釧卻不肯向他讓步,道:“那又怎麽樣,就算死了,他也是我的丈夫。”

馭風被徹底激怒了,一把拉起她的手臂,道:“好,你放不下他,我就帶你去見他!”

他拽著林釧穿過庭院,來到了黑衣人的住處。他一腳踢開門,黑衣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黑衣人怕陽光,屋裏的門窗上糊的都是黑色的窗紗。他睡的床跟一般人不同,沒有柔軟的被褥,而是一塊冰冷的玉石。不僅如此,屋子的各個角落也放著幾個木盆,裏頭堆滿了冰塊,防止他的身體腐壞。

冰冷的寒氣不斷地散出來。他雙目緊閉,毫無生氣,就像躺在棺槨裏。

林釧心頭一酸,眼淚流了出來。她撲到床前,哽咽道:“懷昔、懷昔……”

她輕輕搖晃他的身體,想喚醒他,卻是徒勞。馭風越發惱火了,把她從床邊拖開,道:“你為一個死透了的人流淚?”

林釧道:“我為誰哭,跟你有什麽關系。”

馭風道:“我不召喚他,他連眼都不會睜。他如今的魂兒都是我賦予的。我讓他往東,他不會往西。當初孟公子眼高於頂,想到過他也會有這樣一天麽?”

他說著打了個響指,道:“起來。”

黑衣人睜開眼,慢慢坐起來。馭風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說:“本座的鞋臟了,給我擦幹凈。”

黑衣人下了床,單膝跪在馭風面前,順從地用衣袖為他擦拭靴子。

馭風這麽做,不但侮辱孟懷昔,更是在折磨林釧。她一把將黑衣人拉開,道:“別聽他的!”

馭風揚起眉,道:“怎麽,你心疼了?”

林釧簡直要崩潰了,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招惹了這個冤家對頭。黑衣人跟著他的這些年裏,還不知道受了他多少折磨。

她怒道:“你把我丈夫的屍身還給我,還有我的女兒。這些本來就不屬於你,據為己有這麽多年,你心不虧麽?”

馭風冷笑了一聲,道:“我有什麽好心虧的。我沒戮他的屍身就不錯了,還幫他把孩子養這麽大。他若是泉下有知,該感謝我才是。”

林釧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淚水蓄在眼眶裏。這邊的動靜被人聽見了,冷九帶了兩個小妖過來。幾人站在門口,見滿地都是血,緊張道:“魔尊,出什麽事了。”

馭風點了她的穴道,說:“來得正好,給我把她關到禁閉室裏去。”

冷九一詫,不明白前幾天還是座上賓的孟夫人,怎麽突然就成了階下囚。他道:“啊,這……”

馭風道:“還看什麽,不關等她跑麽?”

冷九見他動了真怒,只好上前道:“對不住了,孟夫人。”

院子西北角的一間屋幽僻冷清,被當做禁閉室。幾名小妖把林釧擡過去,關在了裏頭。

林釧的身體不聽使喚,如今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冷九知道馭風把她看得極重,不敢得罪她。雖然奉命把她關起來了,還是讓人送去了嶄新的被褥,讓她不至於過的太難受。

馭風回到書房,還是憋著氣,來來回回地踱步。片刻冷九來了,馭風道:“她怎麽樣,吵鬧了沒有?”

冷九道:“孟夫人不肯說話,只是在屋裏坐著。”

馭風說:“她武功高,別看現在老實,等會兒說不定就要跑了,拿鏈子把她銬起來。”

冷九道:“已經鎖起來了,用的是十斤的鐵鏈子。”

馭風立刻對他怒目而視,道:“誰讓你用十斤的了,那麽重不把手腳磨破了?”

冷九被罵的一哆嗦,連忙道:“屬下知錯了,我立刻讓人換成五斤的。”

馭風尋思了片刻,嘆了口氣道:“算了就這樣吧,輕的留不住她。你派人在屋外守著,有動靜立刻來找我。”

冷九答應了,站在一旁。馭風見他還沒走,說:“你還有事?”

冷九小心翼翼道:“孟夫人大小也是星河派的代掌門,人消失了這麽久不見,他們的人要是追究到咱們頭上,恐怕有些麻煩吧?”

馭風一臉冷漠,道:“若能找到這裏,算他們能耐,本座還能怕了他們?”

冷九就知道他要這麽說,忐忑道:“那咱們要關她多久?”

馭風靜了片刻,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是非要為難她。我知道她不願見我,等她中的毒清了,我就放她走,然後……”

然後相忘於江湖,從此再也不見。無論她過得好不好,他都不再幹涉了。

林釧被關在屋裏,馭風讓人給她送來了點心,甚至還送了一只鸚鵡陪著她。

鳳頭鸚鵡不會說話,只是一直在架子上撲騰。林釧坐在床邊看著它,良久道:“你想出去,是不是?”

鸚鵡歪著頭看她,林釧把一塊點心掰碎了,放在手心裏。鸚鵡看到點心,撲著翅膀想過來吃。可它剛飛起來,就被腳環拽回去了。

林釧也沒靠近它,慢慢收回手,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鐐銬,良久才道:“一模一樣,呵……你是拿它來嘲諷我麽。”

鸚鵡縮回架子上,低頭梳理羽毛。林釧喃喃道:“你這個混蛋,趁人之危。等我出去了,一定也要把你鎖起來,讓你嘗嘗被困住的滋味。”

門響了,馭風打開了門鎖,邁步進來。他每天早晚都要過來給她送藥,湯藥裏依舊帶著血的腥味。林釧淡淡道:“我不喝。”

馭風道:“我讓你喝,你就給我聽話。”

林釧轉過臉去不理他,馭風道:“你自覺一點,我也省些力氣。”

林釧依舊不回應,馭風也習慣了她這副態度,漠然道:“還是得我餵你才行麽。”

他一把捏開林釧的嘴,把溫熱的藥灌了大半碗進去。林釧被他嗆得直咳嗽,馭風放開了她,她便低著頭幹嘔,想把藥吐出來。馭風點了她的穴道,平靜道:“喝都喝了,為什麽要吐?”

林釧不能動,對他怒目而視。馭風道:“你不想領我的情。若是換成孟懷昔照料你,你早就接受了,是不是?”

僵持了這些天,馭風的底線也一點點被磨穿了。他淡淡道:“你總想著他也沒錯,畢竟他是你的丈夫……你放心,他早晚會回來的。我有讓他覆活的法子,而且這個辦法,天底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林釧擡眼看著他,十分震驚,卻又帶著懷疑。畢竟人已經死了這麽久,就算屍身不腐,又怎麽能說覆活就覆活?

她懷疑他在騙自己。馭風輕輕一笑,道:“想知道是怎麽回事麽,先把藥喝完。”

馭風把碗送到她面前,這回林釧沒有抗拒,把剩下的藥喝光了。

馭風感慨道:“一說到關於他的事,你就變得這麽聽話。”

林釧道:“你有什麽法子。”

他道:“既然是讓人死而覆生的法子,自然是秘密,豈能輕易宣之於口?”

林釧皺眉道:“你騙我?”

馭風淡淡道:“沒騙你,但這個法子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告訴你。”

他說著起身出門去了。他的神色凝重,並不像騙人的模樣。可就算他的力量再強大,又豈能輕易讓人起死回生?

林釧的頭忽然一陣疼痛,腦中一片混亂,無法再思考下去了。

他的藥雖然有一定效果,畢竟不是血衣門的解藥。再加上林釧的脾氣倔強,每天吃進去的少,吐出來的多,根本無法把毒清幹凈。

這樣下去,林釧也知道自己會很危險。但依靠馭風救治,她的立場和自尊又不允許。他們之間仿佛陷入了死局,誰也沒辦法向前一步。

每次服藥對林釧來說都是一場酷刑,也是對馭風內心的折磨。

馭風不忍傷害她,只能熬了藥讓小玉送過去,希望她能看在女兒的份上把藥喝了。

林釧的脾氣太倔,就連小玉也勸不動她。小玉帶著原封不動的食盒回來,帶著哭腔道:“爹爹,她不吃藥,也不肯吃飯,病怎麽能好?”

馭風也拿她沒辦法,良久才道:“還能怎麽辦,只能隨她了。”

小玉小聲說:“爹爹送去的鸚鵡,已經死了。”

馭風有些詫異。小玉說:“我看米和水都滿著,鳥兒也沒受傷,好端端的就死了。我去的時候,它的身體都已經僵了。”

馭風道:“林釧怎麽說?”

小玉道:“她這幾天身體很虛弱了,跟她說什麽,總好像沒聽見似的。我把鳥架子拿出來了,小九哥看了說,它大約是被關的沒意思,不想活了。”

她說完,偷偷看馭風的臉色。馭風聽得出女兒的意思,卻沈默著沒說話。

一連數天過去了,馭風有些逃避似的,一直沒再去看過林釧。就連鳥兒被關久了,也覺得了無生趣,何況是心氣那麽高的人呢。

馭風覺得自己或許是做錯了。人各有命,她若是覺得被一個魔頭救了,比殺了她還難受,那又何必勉強呢?

這天傍晚,小玉去看過了林釧,慌慌張張地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喊:“爹、爹,不好了,林阿姨她……她……”

馭風道:“她怎麽了?”

小玉道:“她昏過去了,我怎麽叫都不醒。”

馭風不等她說完,已經大步往那邊趕去。冷九他們已經解開了她的鐐銬,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林釧的臉色慘白,自從被關在這裏,整個人瘦了一圈。

馭風探她鼻息,呼吸還有,但脈搏很弱。馭風扶著她盤膝而坐,將一道真氣灌註進她背心裏。林釧的氣息阻滯,經過了這些天,病情不但沒有緩解,反而變的更重了。

馭風為她行功,花了半個時辰方歇。馭風扶她躺下休息,自己的額頭上滿是汗水,消耗了不少力氣。冷九等人一直守在外頭,馭風道:“拿點水來。”

冷九等人連忙去燒水沖茶。馭風坐在桌邊,慢慢調整氣息。這時候忽聽林釧咳嗽了數聲,卻是醒過來了。

馭風想她若是看到自己,怕是又要生氣。他便站起身,打算躲出去。

林釧已經睜開了眼,她註視著馭風,輕輕皺起了眉頭。

馭風嘆了口氣,自覺道:“我這就出去。你的身子還不好,別發脾氣。”

林釧卻仿佛不明白他的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低頭看自己,又環顧周圍的環境,最後把目光落在馭風身上,聲音裏帶著茫然。

“這是什麽地方……你是誰,我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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