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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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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程,叫程嘯,字馭風。

林釧記得他說過,他是被蘇皓天殺害的,因為恨蘇家,所以想看一場女弒父的好戲。可後來他成了魔,從她的身邊離開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傷口的血止住了,馭風攏上了衣襟,無所謂地說:“我隨口說幾句,你就當真了這麽多年……世人有千千萬萬,卻都不信我說的真話,包括至親的人。”

林釧從前確實把他當成劍靈,深信不疑。後來得知他是人魂,含冤托身在劍裏,至於他的身世、經歷,卻都一無所知。

苦竹大師嘆息道:“你還為當年的事不平麽?你祖父並非不信任你,他只是身為掌門,沒辦法徇私……再說你勾結邪派,鬧得整個蜀山都知道了,你讓他怎麽辦?”

馭風漠然道:“幽冥會就算是邪派了?我只不過看不慣那些人表面一本正經,暗地裏壞事做盡的模樣,偏偏你們名門正派的規矩多而無用,只能約束良善之輩,面對惡人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加入幽冥會,就是要用自己的手主持公道,有什麽錯?”

苦竹大師也有些動容,道:“你是蜀山掌門的嫡孫,大家對你的期望都很高。可你卻暗地裏去做殺人的勾當,傳出去讓蜀山顏面何存,又讓你祖父如何自處?”

林釧聽了這話,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馭風看了她一眼,道:“想不到麽,像我這樣吊兒郎當的人,也曾經是名門正派的人。”

她從前就覺得馭風雖然憤世嫉俗,骨子裏卻帶著正氣,比起不少偽君子要幹凈的多。

馭風冷冷道:“我有我自己的活法……刀光劍影、快意恩仇。再說這事也沒瞞多久,天璣長老一覺察,就告到了我祖父跟前,把我逐出師門了。我做什麽,跟你們蜀山還有什麽關系?”

苦竹大師有些難過,輕聲道:“你別怪你祖父,他其實很舍不得你。你離開之後,我見他經常一個人在觀滄海待著,你以前最常在那邊練劍不是?”

馭風沒說話,苦竹長老又說:“當年你遭遇不幸之後,你祖父也受了很大打擊,身子日漸衰弱,很快就撒手去了。臨終前他還說,都怪自己沒多陪一陪你……”

“你別說了。”

苦竹長老便靜了下來,風把樹葉吹得簌簌作響。林釧想起從前經過江城時,馭風曾經帶著酒去祭拜過程淮。

那時候林釧還奇怪,為什麽馭風會對蜀山的前任掌門如此在意,原來程淮是他的祖父。

他曾經是蜀山的弟子,因為暗中加入了幽冥會,被天璣長老發現之後逐出師門,從此流浪江湖。這些林釧連想都想象不到,可回想起來,他確實對蜀山的一切都十分熟悉,無論是已經廢棄了的秘境所在,還是招搖長老的酒窖位置,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們僅有的一次跟幽冥會接觸,馭風從頭到尾沒有露面,直接回避過去。老酒窖的掌櫃白老板卻認出了她的佩劍,想仔細看一看。

那把劍曾經是馭風的劍,他當然看著眼熟。

馭風一陣咳嗽,嘴角湧出了血沫。苦竹長老連忙道:“這裏不宜久留。我在附近有個信得過的朋友,跟我來。”

青城山附近有個不大的白石觀。苦竹大師把鬥笠給馭風扣在頭上,去見了觀主。觀主見馭風神神秘秘的,道:“這位是……”

苦竹大師道:“不是外人。他受了傷,老朋友能否借我們暫住幾天?”

觀主跟苦竹大師是多年的老朋友,自然樂意行這個方便。他讓到一旁道:“當然,快請進來。”

三人進了道觀,觀主安排他們住下了。小道士們有的練劍,有的做功課,並不在意這幾個外人。各大派就在落霞別院召開除妖大會,鬧得聲勢滔天。這些人卻並不關心,頗有超然物外之感。

次日一早,林釧熬了藥,去廂房看馭風。馭風已經起來了,正看著窗外的一叢青竹出神。林釧道:“傷口還疼麽?”

馭風沒說話,林釧親手傷了他,心裏愧疚的很,不知他這輩子還能不能原諒自己。

她從食盒裏拿了藥和早飯,輕輕擱在桌子上。馭風淡淡道:“一宿沒睡著。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心疼,還是傷口疼。”

他好像並沒有林釧想象中的那麽生氣。她便扯了個凳子在床邊坐下了,說:“先吃飯,然後把藥吃了。”

馭風看了她一眼,林釧自覺地端起碗,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邊。馭風張嘴吃了,林釧又舀一勺餵他,片刻一碗粥就見了底。

馭風嘆了口氣,說:“以前羨慕你照顧別人,如今被你照顧……嘖,還是虧了。”

林釧道:“傷口一直疼,自然是虧了。”

馭風道:“我沒想到你真下得去手。”

林釧輕聲說:“是我對不住你。”

馭風閉上了眼,靠在床頭輕笑了一下,風淡雲輕,好像傷在別人身上似的,雖然疼,卻又不怎麽在乎了。

他道:“差點又死一次。這次再死,恐怕真要歸位了。”

林釧也有些感慨,沒想到讓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從前也曾經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她說:“你以前……是怎麽死的?”

馭風淡淡道:“為人打抱不平,結果陰溝裏翻船,被殺了。”

林釧道:“你何必去做殺手。當年若是安安穩穩地做蜀山弟子,如今早就成了一派宗師了,誰不敬你?”

馭風微微皺眉,道:“那種人生像泥塑木雕的一樣,一言一行都被規定好了,有什麽意思?”

林釧知道他天性桀驁不遜,讓他循規蹈矩地生活,確實很難。

馭風無所謂地道:“說起來,不遵循道統的罪過,從我爹那一輩就開始了。他雖然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卻愛上了個狐妖……別人都說他自甘墮落,沒指望了。你看,蜀山嘴上宣揚六道平等,其實骨子裏還是看不起其他種族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些不屑,眼神裏卻藏著不甘心。他說:“我對我爹娘的印象很淺。祖父說,我生下來沒多久,我娘便離開了。祖父沒說她為什麽走,如今想來,應該就是被人排斥,不願意再受這些臭道士的氣了。”

他說:“後來我爹因為除魔衛道而死,大家便不再說他的不是了。招搖長老有一次喝醉了,說我爹就是被那些人逼死的。一群假道學整天說什麽正邪不兩立,一遇上真正的妖魔,都龜縮在後面不敢出頭。那年旱魃現世,蜀山弟子前去圍剿,一番混戰下來,幾位長老都身受重傷,那些平時叫得最響的人卻不敢上。是我爹使出捆妖索,拼命綁住了妖魔,才得以把它除掉。招搖長老說,我爹到死都沒放手,收屍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被碾碎了。”

他一說起來,眼裏藏著淚。林釧想到那個情形,心情也沈重起來。

馭風道:“我沒爹沒娘,跟著祖父長大。門派裏的人表面上不說,心裏卻總是忌憚我,覺得我身上淌著狐妖的血。祖父平時也不怎麽見我,大約是怕見了我,就想起我爹慘死的事,他沒辦法面對。”

馭風道:“所以我雖然出身名門正派,卻像個孤魂野鬼似的長大,沒什麽朋友。當年蜀山上有個小師弟跟我投脾氣,他很勤快,在廚房幫工。別人欺負他修為差,只有我護著他。他感激我,便偷偷從山下給我帶酒喝。”

馭風說:“後來有一次,他下山采買,被人殺了。大家都說死了個火工道士不值得興師動眾,他自己的家人又早去世了,沒人追究,大約就要這麽算了。”

林釧微微皺眉,道:“火工弟子也是蜀山的人,怎麽能不為他主持公道?”

馭風道:“我去跟祖父說了,他命人通緝,總算在半月之內抓到了兇手。我去問掌管刑獄的朱長老,要如何處置他。朱長老說,不能以暴制暴,還是要寬大為懷。我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朱長老反而說我戾氣太重,完全沒有良善之心。”

林釧冷笑一聲,道:“那人自己睚眥必報的,倒是會叫別人寬大。”

馭風想起當年的事,神色便有些陰沈。他說:“朱長老叫人把兇手打了一頓,然後把他關在牢裏,讓他自行懺悔。我不服氣,半夜跑到牢裏去,親手把那人殺了。”

林釧道:“殺得好,作惡之人,就是該殺。”

他這麽做雖然沖動,但那人殺人在先,以命償還也不為過。

馭風道:“我殺了人之後,也沒想抵賴,就等著長老們處置。祖父他們商量了大半天,罰我待在觀滄海的孤峰上,半年內不準出來。我當時不服氣,反正被關禁閉也沒人來查,我便偷偷下了山。”

林釧道:“然後呢。”

馭風道:“我在山下的客棧吃飯,聽見旁邊有人在討論蜀山的事。說蜀山的人向來把仁善掛在嘴邊,沒想到也會殺人。”

另一人道:“殺的不對麽?那人行兇在前,這叫一命抵一命,就是告到官府去也是這麽個道理。若換到黑/道上,比如幽冥會出手,更早就把那兇手殺了——那才叫一個幹脆利索。”

一說到幽冥會,其他人都閉嘴了。氣氛變得凝重起來,仿佛提到了一個禁忌。

馭風有些好奇,過去說:“請問大哥,幽冥會是什麽?”

那人不敢說。另外一人小聲道:“就是個殺手組織,拿人錢財為人消災。白道上管不了的事,他們都能管。”

馭風生出了興趣,還想再問幾句。那人怕惹麻煩,擺手不敢說了。

後來他行走江湖,又聽說了一些幽冥會的事情,發現這個組織雖然藏在陰影之中,卻能夠解決別人沒法解決的難題。他覺得幽冥會的處事方式跟自己的性情相投,想辦法加入了進去。

在幽冥會中,他發現有很多像自己這樣的人,白天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循規蹈矩。夜晚卻靠自己的雙手衡量善惡,快意恩仇。

他就像魚回到了水裏,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他的劍法高強,完成了不少任務,很快就成了他們的金牌殺手。他的價格越來越高,接一單一千兩,後來還有了個外號,叫鬼王,編號廿八。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林釧記得他以前喝了酒,慢慢吟誦這首詩,當時以為是一時意興所致,沒想到他卻是在回憶過去。

她忽然想起了在軒轅墳旁,結識的小狐貍雲仙也有一塊牌子。她說:“你認得十九麽?”

馭風說:“不認得,幽冥會的殺手之間並不交流,免得洩露身份。”

林釧想了想,又說:“你過這種雙面人的生活,壓力不大麽?”

馭風道:“反正也沒過多久。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我遇見了朱長老。當時我蒙著面,沒把握他有沒有認出我。但是回到蜀山之後,他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祖父。我當時受了傷,跟他描述的位置一樣。看守孤峰的弟子也被他用了刑,熬不過,供了實話,說我這半年確實經常溜出去,一連好幾天也不回來。”

林釧的心沈了下去,說:“你就認了?”

馭風道:“也沒什麽不能認的,我又沒做什麽虧心事。只是祖父很難過,我覺得……我這麽做,可能傷了他的心。”

他又說:“朱長老說我與邪派勾結,不能容我繼續待在蜀山,敗壞門派的名聲。祖父也維護不了我,便將我逐出師門了。”

他那時候應該很不好受,林釧有點替他難過。馭風倒是沒什麽所謂,漠然道:“趕我走更好,從此海闊天空,沒人跟著我嘮嘮叨叨的了。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朱長老怎麽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林釧道:“什麽地方?”

馭風道:“我殺的是個練邪功的散人,本身有點資財,為了修煉無所不用其極。那人買了一些小童女婢,全被他當做修煉的鼎爐,用完就殺,十分歹毒。朱長老就出現在他的田莊上,好像是他的座上賓一般。”

朱長老向來好斂錢財,若是以傳功為由,私下跟這些散人來往也不奇怪。只是看他們作惡也不管束,甚至縱容,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馭風說:“當時我還以為他德高望重,從沒把他往下三路想。如今看來,他就是明知那人不是好東西,卻還傳他修煉之法來換取錢財,沒想到被我撞見了。他怕損了名聲,便惡人先告狀,把我逐出門墻。這樣無論我說什麽,都沒人信我了。”

林釧也早就厭惡他,道:“這人貪婪成性,無論多少錢都不嫌多。嘴上說著仁義道德,卻毫無善惡觀念。這樣的人卻是蜀山的長老之一,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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