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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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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過道場之後,胡員外額頭上的黑印漸漸消失了。

這事算是了結了。他因為活見了鬼,知道善惡到頭都有報,打算收斂自己,以後應該不會再有人受他的欺負了。

隔了一天,林釧聽見八哥開了口。

“幾位少俠,謝謝你們幫我報仇。我沒有多少力量,不能再在人間待著了。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走啦。”

林釧雖然一直盼著它離開,一旦它真的要走了,居然還有點舍不得。

青鸞說:“你真的要走了?”

八哥咯咯一笑,說:“你放心,我這一走就去投胎,不會再來跟你們搗亂了。”

說話聲中,眾人見一只小鳥的虛影從林釧的體內飛出來。

八哥撲著翅膀,繞著他們飛了一圈,仿佛是在告別。片刻它一撲翅膀,飛出窗外,就這麽消失了。

少了個附體的小妖怪,林釧感覺自己的身體變的輕盈了許多。她長舒了口氣,終於解放了。

不過她的聲音還要等到朔月才能回來。這幾天她一直穿著男裝,頭發簡單一束,用一根白玉簪別住。因為身量高挑,看起來像個英俊的少年郎。

一群人走在一起,她跟另外兩個男人相比,一點也不遜色,反而有種清爽的帥氣感。

青鸞給她梳完了頭,笑道:“小姐,你要是個男人,我非嫁給你不可。”

林釧揚了一下眉,青鸞立刻心領神會,改口道:“少爺。”

林釧看了眼墻上掛著的劍,說:“馭風呢?”

青鸞說:“還沒起吧。他現在自己住了,說不定藏了酒喝到半夜呢。”

最近馭風不在劍裏待,非要自己付錢,單獨住一間房。林釧覺得他沒必要這樣,這麽多年大家在一起,相安無事的都習慣了。但馭風很堅持,還說男女授受不親,一夜之間就變成個正人君子了。

他最近的行為跟從前很不一樣,態度時近時遠的,讓人捉摸不透。

他在想什麽,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針麽?

青鸞整天跟他們在一起,明白每個人在想什麽。她淡淡地說:“以前沒有感覺的時候,整天待在一起也沒關系。可一旦心情變了,就沒辦法像原來那樣相處了。”

她感慨地說:“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離開你我不知道該怎麽活。你明白那種感覺嗎?”

林釧意識到她是想說自己感情淡薄。青鸞覺得自己有些僭越,卻還是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是怕跟人走的太近,也不懂什麽叫喜歡。”

林釧看著她,仿佛在說:“我怎麽不懂了?”

她現在是男裝打扮,模樣頗帥氣。青鸞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伸手推了她一下,說:“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別這麽看著我。”

林釧便端然坐正,做了個口型道:“那你說,什麽是喜歡?”

青鸞想了一下,說:“喜歡不是大起大落,而是細水長流。你心裏知道這個人會陪你一輩子,你也會一直陪著他。是一種很輕盈的感覺,就像……柳絮飄過水面,不仔細感受,很容易就錯過了。”

林釧的五感雖然敏銳,對情緒的感受力確實比一般人低。從小她就是個讓母親省心的孩子,不愛哭,餓了也不鬧。但長大之後,卻成了一個行走的冰雕。

青鸞把窗戶打開,對她說:“體會一下,城鎮的風是什麽感覺?”

林釧深吸了口氣,空氣中飄散著糖炒栗子的氣息,又甜又香。樓下的酒窖裏散發著陳釀的香氣,還有婦人身上的胭脂香味。遠處傳來商販的叫賣聲、小孩子跑跳嬉鬧的聲音,融合成一股親切的市井氣息。

她做了個口型說:“熱鬧。”

青鸞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說:“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啊。你對以後的事想得太多了,多看看眼下,會感受到很多不同的東西。”

林釧似乎有所觸動,又覺得有些覆雜。青鸞笑了一下,說:“也不用著急。慢慢來,說不定哪一天,忽然就明白了。”

這邊的事辦完了,接下來他們打算去關中看看。

他們現在位於華陰,往西走一天就到長安,去的目的是幫青鸞打聽家人的消息。其實大家都知道,找到的機會很渺茫。但陪她過來走一走,也算是滿足她一個心願。

臨近長安,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男子都生的高大粗獷,女子柔美豐腴,這裏的水土確實養人。湛如水說:“你對這裏有熟悉的感覺嗎?”

青鸞搖了搖頭,半天露出一個苦笑,說:“就算出生在這裏,也沒有感覺。”

湛如水嗯了一聲,說:“那時候太小了,還沒有記憶。”

這樣尋找,有種大海撈針的感覺。青鸞不想讓大家有壓力,轉移話題道:“這邊有什麽有意思的,咱們去逛逛。”

唐裁玉說:“有貴妃泡過的華清池,大約也不準咱們進。還有……嗯,軒轅墳離這裏挺近的,大概妖怪比較多?”

商末時,三妖在軒轅墳裏修行,分別是九尾狐、九頭雉雞精和玉石琵琶精。後世小妖怪奉她們為祖宗,聚集到這裏修煉,因此這邊的妖怪著實不少。

蜀山弟子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看見妖怪就抓。然而蟲兒多的地方,鳥就多。妖雖然沒有招搖過市,路上遇見的道士卻有好幾個。

幾人在茶棚裏歇息,有個穿青袍的中年道士,留著三縷胡須,提著個布招子走了進來。

小二過來,殷勤地為他擦了桌子,說:“道爺,要什麽茶?這兒有雨前的龍井、大紅袍、白毫茉莉……”

道士說:“出家人不講究那麽多,高碎就行。”

高碎就是茶葉末,價錢最低。小二哥沒嫌他摳,利索地答應了。道士又說:“請問小哥,這附近有人家需要降妖除魔的嗎?貧道擅長抓妖、驅鬼,上個月剛抓了一只狐貍呢。”

小二哥還沒回答,茶棚角落裏,一個少女喝嗆了,連聲咳嗽起來。

道士回頭看了一眼,目光盯在她身上,眼瞇了起來。少女臉憋得通紅,一直咳嗽。林釧發現那道士有點眼熟,忽然記起來了,他們在洞庭湖附近見過。

這不是那抓耗子精煉丹的道士,青陽子麽?

其他人也認出了這個道士。唐裁玉有點好笑,喃喃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還真在這裏又碰見他了。”

這道士似乎記性不好,一時間沒認出他們來。林釧等人也就不動聲色,看他又要做什麽。

旁邊那桌的少女大約十六七歲,舉止有種天真的稚拙。她同桌沒別人,看穿著打扮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容貌倒是挺漂亮的。

道士一直盯著那少女看,眼裏全無別人。少女被他看的有點害怕,低著頭不敢動。小二哥看不過去了,端了茶水擋在他們中間,笑道:“客官慢用,小心燙。”

他想了一下,又說:“從這邊往北走,有個集市,那邊人多。道爺過去幫人測八字,應該能賺不少卦資。”

青陽子揚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長地說:“不用了,我已經找到買賣了。”

少女打了個哆嗦,喝完了茶,把錢留在桌上就快步走了。其他人沒怎麽在意她,林釧他們卻對她留了心。青陽子喝了一杯茶,很快也走了,怎麽看都像是在跟蹤那個小姑娘。

林釧比了個口型:“怎麽樣?”

青鸞離那少女最近,確認了她身上的氣息,確定地說:“是狐貍變的,一聽說道士抓狐貍,把她嚇壞了,渾身都打哆嗦。”

馭風嗤道:“呆頭呆腦的,一看就是剛修成人形的小妖精,什麽都藏不住,還不如人的心眼兒多呢。”

湛如水說:“那道士不懷好意,小狐貍要遭殃了。”

馭風冷淡地說:“妖精的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唐裁玉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幾人沈默了一會兒,又喝了一杯茶,似乎都在想同一件事,唐裁玉開了口。

“那什麽,要去看看嗎?”

林釧站了起來,不光是她,其他幾個人也忍不住要同情弱小。那小狐貍看起來傻乎乎的,沒有做人的經驗,身上也沒有害過人的戾氣,要是被殺了就太可憐了。

少女離開茶棚之後,並沒有朝著城裏走,而是向著郊外去了。

她大約是想趕緊回到洞裏藏起來,然而既然被盯上了,當然是往人多的地方跑才好。萬一那道士對她下手,她還能喊幾聲救命啊、非禮了,趁亂攪混水。大家看她是個小女孩子,肯定不會相信道士的話,說不定還要把那個調戲少女的家夥扭送官府。

而她往野外跑,不但給了青陽子抓她的機會,要是家裏有其他的狐貍,還會被來個順藤摸瓜,一窩端掉。

這麽看來,這小狐貍是真的傻。

小路蜿蜿蜒蜒,通向荒郊野外。路邊的草長到人的膝蓋,風一吹簌簌直響。

再走一陣子,就見前頭一只灰毛狐貍東跑西竄。它生的又瘦又小,跑的不快,被青陽子追著,慌得要死。

道士感覺這狐貍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從懷裏掏出一疊符紙,喊道:“呔,大膽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他說著漫天一撒,符紙飛了起來,每一道符紙上都帶著金光,飄悠悠地向狐貍追去。

狐貍被符紙包圍,因為太過恐懼,幹脆就地蹲下了,把頭埋在前爪裏。就像被老鷹追捕的小動物,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瑟瑟發抖。

林釧的反應最快,拔劍沖了上去。只見銀光閃爍數下,長劍把符紙斬得粉碎。小狐貍嚇壞了,縮成一團吱吱直叫。

青鸞過去抱起了它,說:“打架啦,我們家少爺殺人不眨眼,都往邊上稍稍。”

青陽子本來都要抓住這只狐貍了,沒想到半路殺出這幾個多管閑事的來。他皺眉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湛如水有些好笑,說:“你不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再仔細看看?”

青陽子端詳片刻,終於想起了他們。他怒道:“原來是你們!”

馭風一晃,變成了個煤球飄在半空,幽幽地說:“好久不見,道長別來無恙啊。”

青陽子怕他怕得厲害,一見了馭風,說話頓時沒那麽囂張了。他說:“我……貧道入世斬妖除魔,乃是立大功德。你們別被這小妖精迷惑了,趕緊把它交出來。”

湛如水說:“它幹什麽了,你就除它?”

青陽子有點語塞,湛如水又說:“它身上沒有戾氣,修行又淺薄,連做壞事的本錢都沒有,抓它是不是過份了?”

青陽子濃眉一壓,喝道:“現在沒做壞事,不代表以後不做壞事。異類就是異類,你們別太天真,把它給我!”

青鸞捋了一把狐貍,說:“它這灰毛也沒有多好看,扒了皮也不值幾個錢。你是想要它的內丹嗎?”

青陽子被說中了,老臉微微一紅。青鸞又說:“融了它的內丹,也就漲個一年半載的修行。你這麽貪心,漲修為不漲德行有什麽用,渡劫的時候一樣被雷打下來。”

青陽子惱羞成怒,道:“你們少廢話,師門何處,報上名來!”

唐裁玉淡淡道:“哦,我們是滄……”

林釧一擡手,打斷了他。青鸞立刻說:“我們是蜀山弟子,奉師命下山維持六界秩序的。”

青陽子聽了蜀山的名頭,臉色一變。蜀山在百年前與六界立下的盟約,每個修真者都是知道的。他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亂殺,已經違反了修真界的規矩,要是被抓到蜀山,少不得要挨上幾下雷劈,提前感受飛升的感覺。

林釧提著劍擋在狐貍身前,一副要打也奉陪,不打請早點回去的姿態。她一身白衣在風中翩翩拂動,充沛的劍氣繞著她周身流動,形成了一個強大的氣場。

青陽子知道自己遠不是這白衣少年的對手,何況對面還不只他一個人。

青陽子不打算吃眼前虧,冷笑一聲說:“好罷,今天我就放過這小妖怪。以後可別讓我再遇上了,要不然,嘿嘿……”

他說著,抓起布招子往肩上一抗,大步走了。

道士走遠了,小狐貍松了口氣。它從青鸞的懷裏跳下來,對他們拱了拱前肢,仿佛作揖。

它開口道:“多謝幾位恩人相救,我沒做什麽壞事,我只是頭一次變成人形,想來人間看看。”

剛才是林釧出手救了它,它對林釧最為感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充滿了崇拜。

林釧擺了擺手,青鸞替她說:“不用謝。我們少爺最看不得不平事,妖欺負人不行,人欺負妖也不成。”

林釧點了點頭,對青鸞的解釋很滿意。

狐貍說:“我叫雲仙,請問恩人高姓大名,我來日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林釧沒說話,青鸞說:“我們少爺姓林。恩就不用報了,我們什麽都不缺。”

狐貍發現從一開始到現在,林釧一直沒說過話。一開始它還以為是這少年性格高冷,但看起來不像是這麽回事。

它說:“恩人怎麽不說話?”

馭風感覺這個小狐貍話還挺多,而且好像對林釧過於感興趣了。他把胳膊搭在林釧的肩膀上,懶散地說:“我兄弟嗓子壞了,說不出話來。你還有事麽,沒事就快走吧。”

馭風一開口,就給人很強的壓迫感,而且他這樣搭著林釧的肩膀,有種宣示親密的意思。林釧對他的行為有點不爽,拿胳膊肘把他搗開了。

狐貍作為一只野生動物,對這些動作的含義很敏感,下意識認為馭風把林釧當成了他的所有物,不準自己靠近他們。

它同情地看著林釧,這麽好的一個男孩子,居然嗓子壞了,還被這個一看就很兇悍的男人糾纏。

它往後退了一步,想了想說:“多謝你們,那我走了。”

它說著一甩尾巴鉆進了草叢,邁開小腿奔跑,灰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解決了這個小插曲,一行人返回城裏,找了間客棧落腳。準備這十來天就在城裏待著,打聽一下青鸞父親的消息,順便休息一陣子。

因為路上疲憊,林釧很早就睡了。夜裏好像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以為是做夢,便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次日林釧很早就醒了。她起身來到窗前,忽然發現窗戶開了道縫。

她睡覺之前記得把窗戶關上了的,怎麽會開了?

窗戶不但開著,桌子上還放著一堆新鮮的藥草,有薄荷、菊花、甘草和蒲公英,甚至還有幾個水靈靈的梨。這些東西都對嗓子有好處,但不成配伍,也沒有劑量。看得出來,送藥的人對醫理並不精通,但用意還是好的。

誰這麽閑,半夜三更偷偷潛進來送藥?

林釧凝神分辨,感覺藥草上殘餘著一縷淡淡的妖氣。她忽然想起了昨天的那個小狐貍,該不會是它幹的吧。

藥草都是山裏現采的,葉子上還帶著露水。大半夜它在山裏跑來跑去的,到處找藥草,然後又巴巴地送過來,實在很辛苦。

雖然自己的嗓子過幾天就會好了,但它不知道,還很為自己操心。

這些小妖怪雖然沒讀過書,卻知恩圖報,比很多人都強多了。

林釧覺得它有點可愛,拿起梨啃了一口,還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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