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汐吃了一驚，幹笑道：“原來一舟告訴你了，我以為他不會提我來著。”

“我也是A大，低你幾屆。”趙星橋打量著譚汐的臉。和他印象中一樣，這個男人長得很出色，舉止中帶著不卑不亢的謙遜，任誰都會評價他是卓爾不群的人。和趙星橋帶著稚氣的娃娃臉不同，他的眉眼成熟而英挺。

“這麽巧？”譚汐客套兩句後，好像才意識到眼下的修羅場局面，連忙道歉，“你不要誤會，我來是有別的事情……怎麽說……”

趙星橋沈默地站著。他猜到自己的臉色大概很難看。他想要收斂敵意，裝作若無其事，卻無法控制面目肌肉。他想問紀一舟為什麽要讓這人進來，又知道他沒有逼問的立場。

何況，對紀一舟來說，譚汐或許還要更親切吧？趙星橋忍不住自嘲地想。他不敢看紀一舟，生怕那人眼中洩露出這一事實。

譚汐拿出名片，遞給他，還向另一旁退後兩步以示清白：“我司和一舟的母親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她說要來B市談。你也知道阿姨那個性子，她說一舟情況不好，要我來看看，看能為他做些什麽……她還說一舟有了你。”

趙星橋望著名片上那一串漂亮的頭銜，下意識攥起了拳頭。

譚汐聳肩，看向紀一舟，眼中飽含笑意：“不過我得承認，不單單是為了生意。當年我們分手有很多原因。我在國外那幾年，斷斷續續知道一些消息。一舟，如果你現在過得很幸福，那就太好了。”

紀一舟把臉完全埋在紀明亮的背上。他縮成一團，不知是畏懼還是戒備。紀明亮乖巧地任他抱著，朝趙星橋輕輕叫了兩聲。

譚汐的聲音很輕柔，好像帶著無盡的深情。趙星橋想到當年，他曾偷偷看過那兩人在一起，紀一舟看向譚汐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他感到如鯁在喉，胸口一陣陣地抽痛起來。

“阿姨還說，一舟爸爸身體不好，家裏一直很想他，想要他回家發展。我也覺得，按一舟的能力，在阿姨的公司工作也很不錯吧？——她是要我勸勸你，天大的事回家就好。”

趙星橋問：“她只說了這些嗎？”

“差不多吧，”譚汐苦笑，拍拍趙星橋的肩膀，嘆息道，“你肯定很不容易吧？一舟爸媽都比較強勢，當年……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們肯接受你，真是太好了。”

趙星橋對紀一舟的家庭一無所知，他搖頭，說：“紀……學長有他自己的決定，我不會幹涉的。”

譚汐皺眉：“他為了你一個人跑來B市工作，和家裏斷了聯系，你這樣說——”

“不是。”趙星橋打斷他，“我只是房客。”

譚汐楞住。

“我只是租住在這裏而已。”趙星橋低聲確認了一遍，轉身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他並沒有說謊，從始至終，紀一舟都不曾給過任何承諾。他只是自顧自話地說著喜歡，事實上卻從未真正地進入紀一舟的生活。

紀一舟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決定。

趙星橋呆坐在床上，一遍遍地回想起大學時代。

他轉系之後，有一門專業課，譚汐是助教，帶本科生討論小組。每次討論結束，譚汐作點評、總結發言，總是言簡意賅一語中的，不少本科生都很崇敬他。但趙星橋的註意力在別處——討論課後，譚汐收拾好東西出門，紀一舟就等在門外。他們會一起離開。

趙星橋常常偷看他們的背影，看到他們走到陰暗的樹影下，紀一舟會小心翼翼地、偷偷牽住譚汐的手。他們的肩膀碰在一起，又分開。

那年冬天，紀一舟買了烤紅薯，譚汐一出門，紀一舟就把紅薯貼上他的臉，笑著說凍壞了吧。

教室裏認識他們的學生吹口哨打趣，陰陽怪氣地說“我們也凍死啦”，譚汐揮揮手，說句別鬧，拉著紀一舟就走。紀一舟大笑，趙星橋聽見他說：“那有什麽關系？”

那時候，身體也是這麽難受嗎？恐怕沒有吧。

趙星橋再三確認著，不是的，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他那時候雖然心痛，卻由衷地為紀一舟感到幸福，希望他能夠永遠那樣張揚而快樂。

現在的趙星橋是個卑劣的小人，他難受得胃部都在抽搐，他真想欺騙譚汐，說紀一舟給了他一生的承諾，真想把譚汐趕出去，說這是他和紀一舟的家。他明明想得要死，痛苦得要死，卻還有餘力去想，紀一舟曾經那樣喜歡這個人。

說不定紀一舟這輩子都只喜歡過那一個人。

對了，被擁抱時，紀一舟的溫柔和放蕩，都是這個人留下的痕跡吧？紀一舟哭著想要的愛，是這個人曾經給他，又收走的東西吧？

趙星橋憎恨著虛偽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紀明亮在扒門，急切地嗚咽著。

趙星橋打開門，紀明亮坐下，仰頭看著他，接連吠叫了好幾聲。

紀一舟和譚汐都不在，趙星橋看向玄關，推測那兩人一起出門了。

他蹲下，摸摸紀明亮的頭，問：“想出去散步了？”

紀明亮舔他的臉，他躲不開，幹脆坐下來任它舔。紀明亮幾乎要把他撲倒在地了，狗毛蹭得他很癢，他只能笑著說別鬧別鬧。

而後紀明亮把碩大的頭靠在他肩上，搖著尾巴，安靜下來。

“怎麽啦？這就去散步吧。”趙星橋問。

紀明亮把爪子也架在他胳膊上，那姿勢好像是在抱他，正如它之前抱著紀一舟一樣。

趙星橋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臉上濕漉漉的，那大概不僅是紀明亮的口水。

理智好像在一瞬間崩塌了，他抱緊狗狗溫暖的身體，忍耐不住地哭了起來。

“我真的很喜歡他啊……為什麽他就不能也喜歡我呢……那家夥、那個人……我覺得我更好啊，我真的會好好愛他啊，我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趙星橋對著紀明亮大哭。

他哭得喘不過氣，沒有聽到門鎖打開，紀一舟回來了。

紀一舟送走譚汐，上樓，剛走進玄關，就看到那個大個子抱著自己的狗哭成一團。

他覺得這幅場面很好笑，忍不住依偎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將趙星橋的話聽了七七八八，聽得面紅耳赤，終究忍耐不住，又羞又惱又氣又笑，涼涼道：“這話剛怎麽不說？”

趙星橋回過神，仰頭看他。

紀明亮也扭頭，央求地看向紀一舟，求他解救。

紀一舟恍惚覺得，他看到了兩只大狗，還都是同樣的可憐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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