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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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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早,趙星橋堅持同行,紀一舟看他手腕活動自如,便答應了。按計劃趙星橋要幫忙拍照,紀一舟搶了相機,威脅他不答應就別去,趙星橋才作罷。

紀一舟忍不住罵了句“倔脾氣小孩”,又說“紀明亮都沒這麽倔”,趙星橋也沒反駁。

這兩日的行程安排很緊,忙得腳不沾地。為了補充當地的地理人文素材,眾人先是爬了半座山拍各種小廟、神像,又沿河岸搜尋漂亮的風景,冬天田地可拍的東西不多,只得去參觀花生餅作坊。這是安排好的事,吃飯時閑聊,聽到當地有神龍傳說,紀一舟興起,專門進山找那神龍居住過的山洞,宋站長之後還要補充婚喪嫁娶的特色照片。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本宣傳冊既要將石頭畫和當地風土人情結合起來,增加人文底蘊,又要配合扶貧工作,宣傳經濟環保致富新思路。之前的稿件寫了三萬字,趙星橋盤算著,再增加這些內容,差不多要擴充一倍。

本來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民協既不是當地村落的扶貧對口單位,紀一舟也不是政府文宣崗的公務員,一開始尚且和非遺有聯系,如今已經毫無關聯了。

鄉村的冬日午後,紀一舟熱得額上冒了一層薄汗,他脫了外套站在田埂上和宋站長、支書還有幾個農民說話,不時用夾著煙的手指比劃說明,像個完全融入其中的當地村民,說是農民的兒子也不為過。

夜裏忙到八點才回旅店,紀一舟撲進床裏,舒服得長籲一口氣,趕緊跟鄒也視頻,問紀明亮好不好。看見那頭嗚嗚嗚撒嬌的小狗,對著鏡頭一通亂嚎,連說爸爸馬上就回家。

趙星橋倚墻站著,深深望著他,眼眸中滿是柔和。

臨睡前,他看紀一舟不停揉捏肩頸,上前道:“我來吧。”

沒等拒絕,趙星橋雙手按上紀一舟肩膀揉起來。

力道恰到好處,紀一舟舒服得□□兩聲,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後腦的發梢蹭在趙星橋手上。

趙星橋問:“為什麽要這麽認真?”

“嗯?”

“本來也不是你的工作。”

“還說我呢,”紀一舟哼笑,“你不也是?本來是編輯部的,沒少幫我們幹活吧。”

“我是實習生,你不一樣。”

紀一舟嘿嘿笑了兩聲:“你不知道,這叫長袖善舞,積極建設人脈,萬一哪天需要人家幫忙了,念著這份舊情,還能說上話。你看花生餅作坊的許老板,不就送了我們好幾袋?回頭給李老師捎去,她念叨好久了。”

趙星橋沈默,過了好一會兒,他手下的力道忽然重了,問:“你是故意的?”

“嗯?”紀一舟回頭。

趙星橋收回手,凝視著他的眼睛,問:“真的只是想要積累人脈嗎?”

“不然呢?”紀一舟笑,他的眉眼是這張臉上最出色的地方,笑的時候眼睛彎彎,像是兩彎黑色的、盈滿湖水的月亮,被這雙眼睛註視著,會感覺其中有無盡的深情,“我就說小趙你學生氣太重了,這些事工作以後就懂了。多條朋友多條路,你哪兒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是你的貴人呢!”

趙星橋看不出這張笑臉下的心思,他好像有些落寞,低著頭,輕輕說:“我以前覺得學長是個很溫柔的人,不管對誰都很真誠、坦率。”

紀一舟驚訝:“我們以前見過?”

趙星橋繼續道:“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的,你總是笑,但你心裏不是這樣的。難道你真誠地對待別人,只是因為別人有可能是你的貴人嗎?你沒有真心喜歡的、不求任何利益去對他好的人嗎?你是不是,即使談戀愛,也要像有些人那樣,去考慮門當戶對,要配得上,要像挑選商品那樣,而不是真心問一問自己是不是喜歡對方呢?”

紀一舟望著他,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兩人沈默地對峙,紀一舟腦袋裏閃過好多念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顧梳理當下的情況,而後才嘆息一聲,問:“小趙,我不知道你以前對我有什麽誤解,這倒是無所謂。純粹幹凈、堅守原則,這是你的優點,非常好,繼續保持。我畢竟也是隔壁辦公室的上司,還是你的學長,這樣高高在上誇獎你,你不要生氣。我真心希望,你可以一直做一個真誠的人,現在很少有這樣的人,這很珍貴。”

趙星橋緊握雙拳,問:“這是你的真心,還是客套呢?”

“真心呀!”紀一舟笑,鉆進被窩裏,心想:去你媽的真心,老子是什麽人,幹你屁事。

趙星橋沒再說話,默默關了燈。

紀一舟翻來覆去好一會兒,越想越氣:憑什麽老子要哄著他?這人是不是有毛病,道德小警察?幹嘛管別人怎麽做人?一個小實習生,對老子指指點點,自來熟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他一心想掀開被子,把那小子扯起來打一架,這才是他的真心。

紀一舟忽然明白了,從聽見趙星橋那句“他是個虛偽的人,我討厭他”開始,潛意識裏那個自己就在日日夜夜磨牙,想要狠狠揍這小子一頓,問他憑什麽要討厭他?

他明明很努力了,盡力去照顧身邊每一個人,對待同事笑臉相迎,對待工作兢兢業業,對待狗狗慷慨大方,從來都在笑著,從來不給任何人添麻煩,為什麽還有人討厭他?

是因為做得還不夠好?還是因為我本來就是個討人厭的人?紀一舟在黑暗中惶然睜大了雙眼,用力眨著眼睛,心想,是這樣了,我也討厭我這樣的人,我是個沒有真心的、虛偽的人,被討厭也是應該的,再努力也沒有用。

不過沒關系,討厭就討厭了,這個世界上,只要紀明亮喜歡我、需要我就夠了。紀一舟拿出手機,翻看圖庫裏的照片,看著紀明亮那雙總是全神貫註凝望著他的眼眸,心頭那點不忿的波瀾漸漸平息了,只剩下微不足道的漣漪。

狗狗真好,不管發生什麽,都會全心全意愛著他。

紀一舟立刻在購物網站上翻起狗狗用品,一口氣買了近千塊的零食、玩具,這才漸漸睡著了。

隔日忙到傍晚,眾人在鎮政府的食堂吃飯,宋站長專門拿了自家釀的酒招待,又說這頓飯吃的雞、魚、蔬菜,都是自家養的,讓兩人不要擔心,這是他個人請的一頓。

紀一舟撫掌大笑,說宋站長廉潔奉公,前途光明,將來茍富貴勿相忘。

趙星橋冷冷瞧著他,兩人一天都沒說話。宋站長給趙星橋端酒,趙星橋拒絕了,說他從不喝酒。紀一舟攬過酒杯,說小趙酒精過敏,惹得畫匠驚詫不已:“小趙過敏的東西不少哇,那豈不是好多好吃的都沒法吃,可憐娃娃!”

紀一舟跟著點頭嘆息,摸摸趙星橋的腦袋,痛心道:“沒辦法嘛,小趙平時也是家裏的小王子。可惜了宋站長的好酒,要便宜我咯。”

“紀主任高材生,肯定也是家裏的小王子嘛!來來來我跟王子喝一杯,有沒有這個榮幸?”另一個幹部說。

紀一舟連忙起身,把煙放在桌上,傾身給對方倒酒,笑道:“不敢不敢,我哪有那麽大的福氣。我是小人營糇糧, 墮網不知羞,我亦戀薄祿,敬君一杯酒。”

眾人連連喝彩:“高材生就是高材生!”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宋站長們顧念他倆明早要趕火車,沒有聊太久。

紀一舟看起來始終笑瞇瞇的,作別眾人,同趙星橋一起回房間,剛進屋,他就撲進衛生間吐了。

趙星橋推開門,看到他蹲在便池邊吐得雙頰漲紅,咳嗽不止。

“不能喝酒,拒絕就好了。”趙星橋說。

紀一舟抹一把嘴,冷哼道:“幹你屁事。”

趙星橋楞住,想了想,上前輕輕拍他的背,問:“你喝醉了?”

“幹你屁——”話沒說完,紀一舟口中又泛起一股酸水。

他低著頭,沒看見趙星橋笑了。趙星橋不僅笑了,還笑得很開心,那笑意直達眼眸深處。他接了杯水,送到紀一舟嘴邊,另一只手仍不停拍著他的後背:“漱漱口吧。”

紀一舟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想站起來,卻眼前直冒金星,視野都變模糊了。

趙星橋半攙半抱,解開他襯衣領口的扣子,扶他到水池邊洗臉刷牙。紀一舟幾乎是依偎在他懷裏了。趙星橋看著鏡中的兩人,又看看他,無奈道:“少喝一點也好,這樣很傷身體。宋站長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不喝,他也不會硬勸。”

紀一舟咬著牙刷,嗚嗚嗚說話,牙膏沫子吐了出來,也不知在說啥。

趙星橋更是樂了,一手抓著他的手腕,說:“先別說話,張嘴。”

紀一舟果真把嘴張大了。

趙星橋給他刷好牙,洗了把臉,有些犯難:喝成這樣,他自己是沒法洗澡了。他想了想,只得把紀一舟攙回床上,蹲下去給他脫鞋。

紀一舟靠在床頭,望著面前黑色的、毛茸茸的腦袋,忍不住揉了一把,笑著說:“謝謝你。”

“你別喝成這樣,我才謝天謝地呢。”

趙星橋把他扶上床,手放在他衣襟前,想了想又拿開,又移過來,又拿開,半晌,紅著臉問:“你自己能脫衣服嗎?”

紀一舟沒答話,趙星橋擡眼去看,正迎上紀一舟那雙深情又難懂的眼睛。

“其實我也不想喝哦,小趙。”紀一舟對他笑,是很柔和的笑容,“但是,我不想他們傷心。”

趙星橋在他身邊坐下,問:“傷心什麽?”

紀一舟楞神想了想,回答道:“一個人想對你好,想給你好多好多東西,雖然你不喜歡,但你知道的,那個人只知道這樣,他只能給你這些,如果你拒絕,他一定很傷心。”

他扯起嘴角,笑容變得苦澀,趙星橋發現他眼睛裏好像盈了淚。

“有人這樣讓你傷心嗎?”趙星橋問。

紀一舟搖頭,又點頭,茫然道:“我不想他們傷心。”

“但那樣你自己會傷心的。”趙星橋很有耐心。比起平時的紀一舟,眼前這個要坦率、可愛多了。

紀一舟笑:“我自己嘛,沒關系的,我跟你說,我是不會傷心的。”

“人怎麽可能不傷心?你又不是機器人。”

“我很強。”

趙星橋笑,擡手擦擦他的眼淚,說:“大概是因為,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但有時候也可以不那麽溫柔,人也可以不那麽強。”

“可以嗎?”

趙星橋點頭。

紀一舟想了想,搖頭說:“才不是嘞!你可以,我不可以。你是小王子嘛,你是一個健全的、完整的人。”

“你不健全嗎?”

“不啊,我是個歪歪扭扭的、不及格的人。”紀一舟說,“你這樣很好,要是年輕人都是你這樣,世界就會越來越好。我昨天說的是真的。”

趙星橋只覺得心臟驟然疼了起來。

聽不到他回答,紀一舟惱了,推他一把:“你怎麽不說話?”

“我在想我該怎麽回答。”

“你是白癡嗎?你應該說,應該說才不是,我是你見過的最好的人,是個一百分的人!”

趙星橋笑了:“你是要我哄你嗎?我不想對你客套,我想真誠地對待你。”

紀一舟嘖了一聲,冷道:“沒關系,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你討厭我。沒關系,有的是人喜歡我,紀明亮就喜歡我,他眼裏,我就是一百分的人。”

趙星橋奇道:“誰說我不喜歡你?”

“你自己說的!我聽見了!你說很虛偽,說討厭我……”紀一舟感到委屈,面容猙獰地擰在一起,“你憑什麽討厭我?我對你一再忍耐,我、我,我對你仁至義盡了!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你還討厭我……誰稀罕你喜歡我!”

趙星橋傻傻望著他扭曲的面容,聽他說著近乎撒嬌的醉話,不由笑了,雙手扶正他的臉,望著他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我喜歡你。”

紀一舟沒聽懂。

趙星橋克制著想要親吻他的沖動,苦笑道:“在大一,我遇到你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我喜歡你喜歡了好多年,後來你消失,我打聽了好久,才知道你在這裏。我來民協做實習,就是想要見到你,想要更加了解你,想確認我的心意。”

紀一舟隱約聽懂了,但是不敢相信。

趙星橋臉又紅了,他低下頭,不敢看他,小聲說:“你說過,文學是自由、是真誠、是愛,我是因為這個,才轉系到中文的。但是轉過來沒多久,你就退學了。那時候我很生氣,我覺得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文學,你在說謊。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

紀一舟腦袋裏一團漿糊,他在努力回想,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但他喝醉了,要從那些刻意埋藏的記憶裏翻找出一句話,實在是很困難。

可是趙星橋沒有喝酒,為什麽會說喜歡他?

趙星橋吞吞吐吐地說:“我一直在想,你是從前那個真誠的人,還是現在這個虛偽的人。我看不明白,可是,越是不明白,我就越想要明白。但是這兩天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你是個超級虛偽的人,”趙星橋說著,還點了點頭,強調道,“超級虛偽。”

“嗯。”

“是個歪歪扭扭的人。”

“嗯。”

“可是,”趙星橋的臉紅透了,他好像認命一般,長嘆一聲,擡起眼睛深深望著他,“歪歪扭扭的,不坦率,可是溫柔、善良。我想你只是把那部分的你藏起來了,如果不仔細去找,就找不到。”

“才沒有……”

“我覺得我找到了,所以我確認了。我喜歡你。”

趙星橋認真地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如果讓你覺得我其實在討厭你,那是我的問題。我喜歡你。”

“……我歪歪扭扭的,還是個虛偽的人。”

“我知道。”

“這樣也喜歡?”

“嗯,這樣也喜歡。”

紀一舟抿起嘴,委委屈屈的,又問:“像紀明亮喜歡我那樣,喜歡那個歪歪扭扭的人嗎?”

趙星橋思索著:“雖然我不知道紀明亮怎麽喜歡你,但我喜歡你。昨天你翻來覆去不睡覺的時候,我就在想,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我說了那麽過分的話,你還要勉強自己——”

他話沒說完,被紀一舟一把推倒了。

紀一舟坐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咬牙切齒地看著他,說:“原來你知道很過分?”

趙星橋不好意思,歪著頭看向別處:“我也沒有那麽遲鈍,雖然當時是有點上頭了……”

“你也不怎麽真誠。”

紀一舟笑著舉起拳頭,趙星橋閉上眼,決定承受這一擊,但是他迎來的,是柔軟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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