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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怎麽覺得……你醒來之後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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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很快被請進門來給她把脈問診, 觀亭月的毒已經解了,眼下最要緊的只是休養身體,沒什麽大毛病。

觀行雲送這老醫生下樓, 臨走前後者還分外感慨地比了個拇指。

“我行醫多年, 頭一次見到體格如此強健的姑娘,真是長眼了。”

觀亭月:“……”

她怎麽覺著這不像是誇獎的話。

窗外的天色仍舊昏暗沈郁, 懷恩城氣候不同於別處,晴會晴很久,一旦下雨,也將持續多日。那場雨直到今時都未曾停歇, 瀝瀝淅淅,潺潺不絕。

“城裏還昏睡不醒的,現在就只剩你一個了。”燕山用湯匙攪了攪剛溫好的藥,“但旁人或多或少留了點遺癥, 今後仍要用補品調理, 你卻是毫無異樣,只需好好躺著就行了。”

觀亭月喝了一口他送到唇邊的湯藥, “今天是什麽日子?”

“十一月初六……你睡了四天。”

他等勺子裏的藥汁放冷了一會兒才餵給她,“瘴氣散去後, 我跑了趟最近的駐地,正好碰到一位同僚,便找他調了些兵來, 把郊外埋著的毒雷清理幹凈。”

“眼下商道出行和各類買賣已恢覆如常, 此事也由朝廷的人全權處理,不用擔心。”

觀亭月若有所思地點頭。

燕山托著藥碗的手清瘦修長,食指指背有一道十分明顯的疤,疤痕泛白, 不知是何年落下的。

她吃了幾口,便撐著坐起身,接過藥湯自己喝。

燕山於是將小臂搭在膝頭,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你昏迷的時候,有不少人來過——那個李宣文,守城門的幾個觀家舊部,還有付家老太太和他的外孫。”

“這兩天他們八成還得來瞧你,若是不想應付的話,要不要我替你推了?”

觀亭月吞下滿口的苦味,她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問說:“向和玉呢?”

“官府大牢裏押著。”燕山收起碗,順手替她拿掉一根黏在唇邊的發絲,“包括另外兩個逃兵,犯下這樣的罪行多半不會等秋後問斬,文書通詳上去,要麽淩遲,要麽絞立決,逃不了的。”

她聽了此番思維清晰,有條不紊的話,心思反而不在那什麽阿貓阿狗的慘烈下場上,只漫無目的地想。

這些他都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

還知道律法條例,知道斬監候,知道文書詔令。

這是當年那個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成日裏除了練武便是看花的少年嗎?

他居然也會有耐心去了解如此枯燥乏味的東西。

觀亭月用手掌拖著臉頰,暗自納悶。

奇怪,怎麽以前就沒註意過這個問題呢。

她心不在焉地開口,“……死了那麽多無辜百姓,若是斬立決,真便宜他了。”

“是啊。”燕山神色冷凝地皺起眉,“他原本就一心求死,一了百了才是最輕松的。”

“殺人誅心,對付這種不要命的,或許應該采取別的什麽辦法……”

他微微垂首沈吟,用指腹輕碰著鼻尖,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現在還懂得要“殺人誅心”了。

觀亭月把另一只手也擡起來捧著臉,滿眼困惑——他以前腦子裏面就一根筋,是個挨了欺負也不懂得怎麽耍小聰明還回去的“老實人”。

如今跟誰學得這麽壞了呢?

“向和玉最在意的唯有向家的香火。”燕山手抵住嘴唇,眸中帶著思慮,“有沒有哪種方式可以讓他誤以為,那個小孩兒因自己的毒藥而夭折……還得做得十分相似。”

“如此一來,他必定到死都悔恨得難以瞑目。”

他自言自語了一陣,忽然費解地擡眸。

“餵。”

觀亭月:“嗯?”

“我怎麽覺得……你醒來之後總是古裏古怪地看著我。”

她眉梢一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整理被子,“我有嗎?”

燕山懷疑地皺起額:“你沒有嗎?”

“當然沒有了,我幹什麽要看著你?”

他約莫也認為此言有道理,只好又盯了她一會兒,將信將疑地應聲,“哦。”

繼而便奇怪,“你在夢裏都夢見什麽了,一直說胡話。”

觀亭月不答反問,“我說了什麽?”

“說……”燕山停頓片刻,語氣帶著試探,“對不起,之類的。”

她目光細微地一動,對此並沒有多餘的解釋。

雨水恰在觀亭月蘇醒的當日下午止息了,但隨之而來的寒風卻就地生根,讓整個城郭朝夕之間冷了數倍。

接下來的時光,她全在房間裏度過,喝藥、吃粥,完了便是昏昏沈沈地睡覺補眠。

大概三哥和燕山替她擋下了不必要的麻煩,並沒見什麽外人探望,除去江流雙橋輪流來煩她,此外便是難得的清靜,很適合養病。

到了第五天,樓下的兩個門神才陸續放人上來。

最先露面的是付姥姥,她拎著比之前還要豐富的自制土特產,臉色愧疚得不行。

“和玉這孩子,是三年前才回城聯系我們孤兒寡婦的,當時我便見他不對勁,言辭行事都非常偏激,而且對咱們倆受您的恩惠始終耿耿於懷。”

老太太一言難盡地嘆氣,“可若不是您,我和廉兒哪裏還有命活著見到他。這孩子實在固執得很,我私底下勸了好幾回,但他就是不聽,連帶著對城裏那些祭拜、崇敬您的鄰裏親朋也不待見,滿口死啊活的。”

觀亭月半躺在床聽她絮絮地講,“後來我看他三天兩頭沒個人影,不知在外搞什麽勾當,吃穿用度的銀錢倒每月按時給廉兒送來,便就不再多問了。”

“畢竟我不是他親娘,哪裏管得了那許多閑事兒?”

“唉。”付姥姥直搖頭,“誰能料想他竟如此喪心病狂。我若早知和玉會幹出這等畜牲不如的行徑,拼死也要攔著他的。”

她聞言,終於開口,“這件事,有影響你和廉兒嗎?”

“哦,沒有沒有。”老婦人趕緊回答,“多虧了將軍厚待,李員外並未對外面的人表明和玉的身份,否則,我們祖孫倆怕是得讓滿城的唾沫給淹死了。”

盡管如此,她仍舊感慨,“等此間事了,我還是打算帶廉兒搬去別處住……實在是,實在是心中有愧。

“上百條人命啊,那是上百條人命……”

觀亭月並不阻攔,興許對他們而言,也不失為一個兩全的收尾吧。

“廉兒還好嗎?”

“好,好著,他沒什麽大礙。”付姥姥直讓她放心,“此事從頭到尾我不曾與他講起,將軍不必憂慮。”

“沒關系,告訴他吧。”

她不以為意,“孩子其實什麽都懂,一味的隱瞞沒有意義的。事實是什麽,就是什麽,他憎恨我也好,釋懷也罷,孰對孰錯,得由著他自己抉擇。”

而之後登門的,便是李宣文了。

這老匹夫一如既往地虛偽,按部就班地慰問關懷,再送上點不疼不癢的禮,隨即就開始意有所指地說話了。

“將軍不用為向和玉散布的風言風語而介懷。”

“城裏的百姓依舊是敬重您的,我已同大家解釋明白,今朝一難只因有小人嫉妒您的名聲,才故意歪曲事實,捏造謊言,其心可誅。您千萬莫往心裏去。”

她聽出對方這是拐彎抹角地讓自己統一口徑,所以似是而非地一笑,“真是辛苦你了,為我做這麽多事。”

“唉,將軍哪裏的話——若非您舍命相救,多少人現在還危在旦夕呢。”

“您這份恩德榮耀,是實至名歸的。”

她淡聲道,“而今懷恩城的生計秩序皆無大礙,我不會打擾太久,大概過兩天就會啟程了。”

“是是是……”李宣文稍作停頓,精明的眼珠滴溜轉動,笑道,“如果可以,老朽失禮,勞煩將軍再幫個小忙。”

觀亭月懶洋洋的挑眉,總算等到他此行的意圖。

“講來聽聽。”

“我已安排畫師照您的模樣描容,不日就會重新雕刻塑像……等將軍身體大好了,若能到祠堂的墻上幫忙題一兩個字,那真是滿城老少的榮幸……”

“再說吧。”

她被繁瑣的人際交往弄得有點疲憊,揮揮手趕客。

目送著李宣文穩健謹慎的步伐消失在回廊之上,觀亭月忽然萌生一絲慨嘆。

原來這世間還有千萬凡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亦或無關人士的指指點點而徹夜難眠,苦心經營。

她在鄙夷的同時也覺得羨慕。

畢竟許多人,連去操心雞毛蒜皮的機會都沒有了。

之後的一兩日,觀亭月精神恢覆得很快,然而不管怎麽好眠,也未再如昏迷時那般,夢見當年在常德將軍府的情景。

有的時候,她會當作是毒瘴讓自己做的一個極度真實的夢,而她不能不醒來。

在此期間,懷恩城的百姓果如李宣文所言,依舊非常熱情,江流隔三差五就得抱一大捧東家西家硬塞給他,又推不掉的補品。

“誒,姐。”

觀亭月總算得到赦免,可以下樓正常用飯,她弟弟便隱晦地湊前來咬耳朵,“你知道嗎,現在街上到處是官兵……之前在外清掃戰場,最近就都進城了。”

末了,江流擡眉朝燕山的方向“嘬嘬”兩聲,“全是他的人。”

她聽完,盡管不認為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仍敷衍地問:“是嗎,真的假的?”

“真的,帶頭的那個對他還特別恭敬。”少年邊盛飯邊嘀咕著狐疑,“明明說自己是領密旨,得低調行事,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怎麽反倒驚動了軍隊……”

燕山在門口同觀行雲不知交談著什麽,後者態度不錯地拍拍他的肩膀。

看樣子經過這場毒瘴,雙方似乎在某些方面達成了一致——比如強制觀亭月大病痊愈前不許吃酒吃肉,不許隨意出門,不許熬夜翻書信等等——關系緩和了不少。

雙橋正不怎麽講究的端著碗扒拉,燕山連眼皮也沒擡,動作自然地拉開觀亭月旁邊的椅子坐下,對給他遞碗筷的小二道了句多謝。

“幾位大人,菜已上齊。您有什麽吩咐,喊一聲,小的立馬就到。”

知道她喝了好幾日的白粥,嘴裏快淡出鳥來了,庖廚下足了功夫,一桌子魚蝦肉素,簡直色香味俱全。

觀行雲敲敲碗,先在對面提醒:“誒,你腸胃尚弱,那什麽熏羊肉和燉野雞就別碰了,吃點別的。”

正中是一道硬菜紅燒豬肘,旁邊有照顧病人的文思豆腐、三鮮鯽魚湯以及清炒蝦仁。

她埋頭整整用完一大碗,吃著吃著,才發現這桌菜越看越眼熟。

觀亭月直起身,把視線一放遠,離她最近的幾道——糖醋排骨,魚香肉絲,白切雞,皆是酸甜微辣的口味,雷同得頗有玄機。

分明是被人調過盤子。

觀亭月楞了好有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好像,是多年前她曾經愛吃過的菜。

盡管在邊陲小城待了那麽久,自己早就換了喜好,久遠得差點連想都快想不起來了。

旁邊燕山正夾了塊排骨進她碗裏,“這排骨不算油膩,可以吃點。”

觀亭月猶豫著嚼了兩口白飯,在某種細微的觸動下,莫名感覺自己似乎應該禮尚往來一番。

我也偶爾對他好一些吧。

她於是滿場環顧,想找個什麽燕山愛吃的菜,目光灼灼地將七八個盤子仔細地看了一圈,最後沈默了。

……

燕山愛吃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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