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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們是你的兵,難道我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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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亭月的手臂挨了不下五針, 幸而大夫說她體格不錯,吸入的瘴氣也不算太多,治療得及時就無大礙。

從醫館出來, 一路上燕山都沒有同她講話。

他神色難看得厲害, 腳步沈躁,擺袖的力道在周遭掀起一陣勁風。

幾乎把“心情不好”五個字明晃晃地貼在了腦門上。

就連回客棧走的也不是正門, 卻是從後院進去的。

甫一踏入院中,他便將臉上戴著的鐵面罩狠狠地一扯,回頭滿是慍色地質問:

“為什麽要一個人出城去救人?”

觀亭月摘下避毒的鐵殼子,答得理所當然, “因為那是我的兵。”

這一句,這語氣,同當初她留下雙橋時一模一樣。

燕山聞言,眼底的刺痛之色稍縱即逝, 他後槽牙輕輕地一咬, “他們是你的兵,難道我就不是嗎?!”

觀亭月怔了怔, 似乎有些始料未及。

穿堂那邊,觀行雲和江流聽到動靜, 正往此處而來,誰承想迎頭就撞到這地動山搖,冰火兩重天的局面。

前者忙眼疾手快地將弟弟拽住, 以免他被殃及池魚, 給做成一道死不瞑目的剁椒魚頭。

觀亭月兀自沈默良久,她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句反駁,好像承認了不妥,不承認卻又不對。

最後索性避重就輕:“你已經改名了, 你現在姓燕不姓觀。”

燕山看著她從自己身側走過去,忿忿地扭頭,沖著觀亭月的背影道:“區區一個姓氏,我立馬就可以改回來!——你明知道這不是姓的問題。”

假若雙橋沒有找到他,假若他對此事毫不知情,那她……她能夠平安地帶著人從城郊回來嗎?

為什麽就不能偶爾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信賴他一下。

開口找自己幫忙,真的有那麽難嗎?

半晌未曾聽見她吭聲,觀亭月並沒有回覆他,或者她可能也不屑於回覆什麽。

燕山低垂著視線,靜靜落在腳邊,一直到她行至二樓的臺階下,他才突然說:“我知道,你還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

他用力擡目,“你只是不想看見我,一看見我,就會讓你想起那一天,對不對?”

所以她才會把他逐出觀家,才會刻意地對自己避之不見,歸根究底,不都是因為這個嗎?

觀亭月的腳步猝不及防地一滯,她手撫著欄桿,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曾轉過身來。

漫天碧穹,萬裏晴空,皆讓或白或紫的氤氳濃霧,染得蒼茫一片。

觀行雲發現她不言不語地擡起了頭。

側著臉,背著光,長睫輕輕一扇,好像是抿了抿唇角,然而不過片刻就飛快回神,將清澈的星眸投向不遠處的燕山。

那神情並非氣惱,也不是理虧詞窮,反而帶了點沖破幽邃與年月的淡然之感,她嘴邊甚至是有弧度的,整個人格外平和。

“你錯了,燕山。”

“這許多年來,死在我手中的和因我而死的,早就不止那些,當時當日對我而言……已經不算什麽了。”

然後觀亭月頭也沒回,徑直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

空落落的小院,只留下他一人。

觀行雲看燕山像是也怔忡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在想她說過的話,還是由於什麽沈默地反省自我。

他自然清楚對方存著什麽心思,但依舊為此感到些微的詫異……

畢竟,十年多過去了,如果燕山不是虛情假意,那無論如何,這份執著終歸是能讓人動容的。

打從少年時起,觀行雲就瞧出來這小子對自己的妹妹心術不正。

盡管在那個年月間,將軍府的男孩子恐怕都多多少少戀慕過觀亭月。

她打小愛鬧騰,性格幾乎是照著觀林海一個模子長出來的,又仗著自己功夫好,頗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

家裏沒人管她,也沒人管得了她。

觀行雲成日裏閑來無事就喜歡帶著她出去野,掏鳥窩,獵山雞,借懲奸除惡之名打架鬥毆。

大概是兩個人年齡相差不大,觀亭月和他這個三哥還挺玩得來。

約莫是在她長到十二歲上下,觀行雲便逐漸留意到,某個叫燕山的少年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在視野裏。

仿佛只要有觀亭月的地方,他都會在。

可他又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臭小子,黏在人跟前口若懸河地滔滔不絕,平白惹人厭煩。

往往這一類人,還不等他這個兄長出面威嚇,就已被觀亭月火冒三丈地趕跑了。

但燕山不同。

他就算黏也黏得毫無存在感,有時候她和人聊了小半日,才不經意瞅到角落裏的男孩子,然後訝然喚他:“燕山?你在啊?過來吃桃兒啊。”

十四歲前的觀亭月還沒有與人訂婚,家中的兄長也好,雙親也好,在男女大防上極少對她約束什麽。

身在軍營,處境特殊,再顧及那些未免太小家子氣。

常德將軍府每日的課業都安排得很滿,通常是早起操練,下午閱讀兵書典籍,傍晚兩人一組比武切磋。

唯有吃飯前後的零碎時間是自由的。

而觀亭月因戰力懸殊,被考校的校尉明令禁止,不得參加比試,以防她伺機行兇欺負人,所以傍晚她只能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練鞭子。

等她自己玩夠了,考校卻也還沒結束,便錘著酸疼的腰板拖著步子走到院子裏。

觀亭月懶得要死,又慣愛使喚人,一進門瞅見燕山木頭樁子似的杵在角落,眼前瞬間亮起來。

“啊,燕山!”她揉著脖頸,轉動腦袋,“你在太好了。”

“快過來幫我捏捏肩,我都快累死了。”

後者呆訥許久,手指對準自己,“我?……”

“是啦是啦,就是你啦。這裏連半個鬼也沒有,還能有誰。”

觀亭月把“兇器”一扔,利利索索地在廊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鹹魚一樣地趴在上面,將腦袋擱在臂彎間。

那姿態,感覺下一眼她就能睡得不省人事。

燕山雖然猶豫,卻依然十分聽話地走過去。

柔軟的夕陽從極刁鉆的角度打在她背脊上,又從另一側折疊著灑落滿地,少女纖細窈窕的半面身子仿若半遮面的桃花,無端像籠著層細細的光暈那樣,瞬間變得令他非常地無所適從。

燕山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竟不知應該從何下手,直到觀亭月等得不耐煩了,他才試探性地握住她雙肩。

少女的身量頎長,卻不魁梧,他五指攤開印在肩胛處時,居然會顯得她有點嬌小,單薄春衫下的筋骨肌肉結實有力,但並非全然緊繃。

燕山不是沒被桐舟、蔣大鵬之流指使著幫忙上藥,搓澡,可他們的筋肉卻又與此有著分明的差別,更剛硬,也更粗糙。

原來女孩兒身上的觸感是這樣的……縱然練家子,也和普通的少年不太相同。

就好像……

他不知應該如何形容,翻遍了自己所熟悉的詞匯和見過的萬事萬物,最終想到了某種動物。

是鹿。

這個念頭一起,他便在心裏搖頭輕笑。

如果觀亭月是鹿,那一定得是頗為兇殘的一類吧。

“燕山,你也別老捏肩啊。”後者連眼皮都沒擡,得寸進尺地指示道,“還有背呢,幫我錘錘背。”

她躺在那裏吆喝,“往下一點,再往下……對對。”

觀亭月滿足地嘆了口氣,“唉,我發覺你的手藝比小五好多了,不輕不重的,剛剛好。”

燕山聽了,意味不明地擡起視線盯著她的後腦勺,良晌才收回來,驀地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叫小五捏過背。

遠處校場裏,還沒比試完的少年們揮汗如雨,將一聲聲呼喝清淺地傳到這一邊。

四下溢滿此起彼伏的蟲鳴。

晚霞照耀下的將軍府靜謐極了,帶著無法形容的安逸。

而在那之後,萬裏江山,南北縱橫,他竟再也找不出如此一隅了。

燕山低頭認真地按著觀亭月的背脊。

呼吸隨之一起一伏的,輕輕噴在她的長發間,有那麽一兩根青絲頑皮地飄了起來,有意無意地掃著他的下巴。

燕山的目光不時落在少女的腰肢上。

他喜歡看她的腰。

很細,很柔,卻頗有力度,無論是線條還是肌肉都恰到好處,搭配著一旁收在皮鞘裏的匕首,彰顯出一股莫名的野性。

他瞧著自己的手指從她背脊間劃過,瞧著衣衫下壓出的,一個個淺淺的小窩,凸起琵琶骨棱角分明。

然後出神。

觀行雲搖著折扇優哉游哉走出來時,撞見的正是這樣一幅有傷風化的情景。

他受驚嚇不小,周身的毛盡數往外支棱,心想——這還得了!

當下握著扇子語無倫次地將兩個人分開,面容肅然地叉腰擋在觀亭月面前,義正言辭地對著燕山一頓劈頭蓋臉地臭罵,簡直要當場炸了。

壓根不在乎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可惜,一個看上去像二百五,另一個滿臉不在乎,誰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街市少了人做買賣,客房內便分外安靜。

尤其雙橋還不在屋中,四周就更靜了。

觀亭月獨自坐在桌前,一只手拖著腮,心浮氣躁地望著緊閉的窗。白茫茫的霧糊在窗紙上,除了朦朧不清,還是朦朧不清,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她輾轉思忖,面前總是不斷浮現起上樓時燕山最後留給自己的眼神,又想起她圖一時口快說過的話。

——“你已經改名了,你現在姓燕不姓觀。”

觀亭月頭一次從靈魂深處捫心叩問:

我是不是講得太過分了?

不管怎麽樣,燕山畢竟沒做過對不起觀家的事,昔年也不是他叛出麒麟軍,而是自己趕他出去的,人家出於怨恨抹掉姓氏,確實是在情理之中。

她這麽堂而皇之地戳別人的傷口,會不會不太好?

大家此行同路盡管目的各異,卻也算殊途同歸,何必非得彼此互相揣測,唇槍舌劍地鬧個沒完,能討到什麽好處?

這與她臨行前的打算簡直南轅北轍。

再如何,我至少比他理智吧?

觀亭月一想到此處,登時醍醐灌頂起來,秉承著“我非常大度,不與對方計較”的心態,拍桌而立。

她兩三步行至門邊,剛要豪邁地拉開時忽又半道躑躅。

暗自在心中盤算:我且偷偷看一眼……

於是她輕咬住唇,動作極緩慢地將門拽起一指寬的縫隙,這是個很挑戰技術的活兒,拉太寬會發出聲響,太窄又影響視線。

觀亭月剛想瞧廊上的情況,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黑靴。

她順著對方的腳,視線漸次往上擡,正和某個十分熟悉的眉眼目光相觸。

觀亭月:“……”

下一瞬,她動作甚為迅猛地把門一關,重重地“砰”聲砸在四面八方。

觀亭月背過來靠著門,只覺得周身的雞皮疙瘩都在替自己叫囂著“尷尬”兩個字。

屋外。

燕山的手還保持著叩門的姿勢。

“……”

他忍不住腹誹:有這麽不想看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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