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雲輕輕地答應了一聲，像是怕吵到了父母一樣。

顧瑤磐繞過了火塘走近躺著的兩人，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兩人的面色，她回過頭看了看門口，在她們三人進來之後，阿雲已經再次將門關上了，糊著窗紙的窗戶也只是開了一道縫。

“為什麽不把門打開？或者把燈打開？”顧瑤磐道。

阿雲的頭微微低著，緊咬的唇顯示出了她的回避和緊張，還是阿阮看了看她，回答道“病人不能見光。”

“不能見光？”陶孟楚疑惑地問道。

“嗯，老巫父說的。”阿阮肯定地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開燈，病人就會一直站在燈下，朝著燈看著，或者轉圈。”

“如果開門呢？”顧瑤磐轉過頭來問道。

“那他們就會跑出去，找不回來了。”阿雲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清脆的童音帶著麻木的冰冷，似乎她口中的人不是她的親人一般。

陶孟楚和顧瑤磐相視一眼，眼中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的描述讓他們兩個同時想到了一個詞趨光性。可是人又不是蟲子，怎麽會有這種古怪的舉動？

再說了，火塘裏也有火光，為什麽他們不會盯著火塘呢？

“能試驗一下嗎？”

顧瑤磐向阿雲征求意見，這種從未見過的情況，她需要確實地見到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斷。更何況，躺在床上的這兩個人現在消瘦幹枯的情況，真的不像能自己走出這個家，又或者能夠負擔久站在燈下的舉動。

“你想怎麽試？”

也不知道阿雲在之前受到過怎樣的打擊，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此時臉上的表情全是一片的麻木，只有那雙大大的眼睛裏還帶著些微薄的希冀。

“開燈。”顧瑤磐道。

阿雲只是微微頓了一下，便走到了墻邊。

“啪！”

屋子裏的燈亮了，原本昏暗的室內頓時變得一片通明，白熾燈在頭頂發出明亮的光，三人的目光在第一時間轉向了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的兩人，站在開關前的阿雲卻反而低下了頭。

躺在雙人床上枯瘦的兩個人形在燈亮的一瞬間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太適應這強烈的光亮一般。隨即，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在屋子裏漸漸清晰，那兩個幹瘦的人就在三人的眼前，像是昆蟲一樣一節一節地支撐了起來。

先是脖子擡了起來，接著伴隨著關節僵硬的摩擦聲，四條柴禾一樣的手臂怪異地扭曲起來，支撐起兩人的上半身，薄被從兩人的身上滑落下來，露出了兩人穿著大褂的上半身，再然後，膝蓋也弓了起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這兩個人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屋裏的人一般，兩雙黑洞洞的眼睛一直盯著屋頂上亮著的燈，那眼神直勾勾的，沒有一點情緒，配上那僵硬如屍體一般的動作，看得人心裏直發寒。

就在兩人僵硬地轉過了身，跨步就要站到地上的時候，顧瑤磐突然開口道“關燈。”

一直站在開關跟前的阿雲眉頭微微一動，默不做聲地擡起了手。

“啪！”燈滅了。屋子裏重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像是被人突然拆掉了電池的玩具一般，原本正打算跨步走下床的兩個枯瘦男女在這一刻所有的動作都戛然而止，楞楞地停在了原地，再也沒有絲毫的動作。

陶孟楚皺眉看著一只腳在地上，一只腳卻還在床上的兩夫妻，有些試探地伸出手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兩人的目光卻完全沒有焦距，不由得搖了搖頭。

“你們看到了。”阿雲忽然開口道“他們就是這樣，只認識那盞燈，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就連我叫他們阿爸阿媽他們也不知道了。”

顧瑤磐卻轉向阿雲道“你有試過阻止他們嗎？”

阿雲沈默了，過了一會兒，才伸出手臂，慢慢將袖子掀了起來，三人這才看到，這個一直穿著長袖大褂的小姑娘，袖子下全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像是牙齒咬出來的，有的像是指甲抓出來的，全部都已經結了痂，像是一個又一個恐怖的紋身一樣，布滿了她的整支胳膊。

陶孟楚和顧瑤磐微微嘆息，阿阮卻已經紅了眼眶，她上前兩步拉著阿雲的手道

“阿雲，你怎麽不跟我說，我可以讓阿爸幫你啊！”

阿雲卻搖了搖頭，看著阿阮道“沒用的，老巫父說了，這是祖先在召喚，只要他們能熬過就能好。”

“那要是熬不過呢？”阿阮有些著急。

“熬不過熬不過就像是阿吉嫂了。”

阿雲轉頭看向屋外上山的方向，老巫父唱著指路詞的蒼涼聲調透過山風傳過來。

“阿雲，我能看看你的蠱蟲嗎？”顧瑤磐看著阿雲，她的口袋裏，那只裝著阿吉嫂蠱蟲的小瓶子剛剛震動了一下。

“蠱蟲？”阿雲有些戒備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姐姐。她很漂亮！阿雲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人，可是她會讓自己害怕。

“或者，看看你父母的蠱蟲也可以。”陶孟楚在一旁補充道。

他看了看定住不動的夫妻兩人，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伸出手小心地將兩人扶著，慢慢地讓他們重又躺了下去，蓋上了被褥。弄完了這完全被動的兩個人，陶孟楚感覺自己的背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也許是陶孟楚對待自己父母輕柔的動作取得了阿雲的信任，小姑娘略微想了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只小小的鐵背蜈蚣慢吞吞地從她的袖口處爬了出來，待到爬到了她的掌心處時就停了下來，安靜地伏在那裏，青黑的背甲暗淡無光。

“它看起來不太精神。”陶孟楚看了看阿雲的蠱，說道。

“是的，已經有段日子了。”阿雲點點頭，伸出左手的食指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寶貝。

“是跟你父母發病的日子差不多嗎？”顧瑤磐問道。

阿雲似乎楞了楞，眼裏帶上了思索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猶豫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我記不太清了，蠱蟲和我阿爸阿媽的病有關嗎？”

“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正在找原因。”

陶孟楚有些失望，難道他們的猜測不對嗎？蠱蟲只是跟所有的家禽家畜一樣，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嗎？那阿吉嫂那個被白霧包裹的蠱蟲又是怎麽回事呢？

顧瑤磐看著床上的兩夫妻，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難道一定要再死幾個人才能明白這其中的關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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