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加禮把向茄送到上次那個小區樓下。

“待會兒還要回學校吧？”他問。

向茄點點頭。

他朝樓道裏看了一眼, “寄住在這兒呢？”

向茄沒明白過來，“什麽？”

駱加禮舔了舔齒尖，“上次不是說寄住在這兒。”

向茄忘記了是哪一次告訴過他的, 但他這麽說，記憶往回拉, 想起來是那次跟他吃烤鴨的時候說的。

她點了點頭：“嗯。”

“老家是哪兒的？”駱加禮雙手插著口袋，他穿著休閑褲，很大很寬松, 做這個動作顯得更慵懶閑散了。

“我是寧市人。”向茄回答。

駱加禮點了點頭，“動車得四五個小時。”

向茄笑了笑：“我還沒坐過動車, 聽說挺快的，我家那站過來還沒有開通。”

“嗯，那下次有機會帶你坐一下。”

她只當駱加禮是說客套話, 但聽在心裏還挺美滋滋的，語氣輕松地應了一聲，“好呀。”

他似乎沒有準備走的意思, 在臺階口站了站。向茄猶豫了一下，手指了指樓裏, “駱叔叔，我先進去了。”

駱加禮眼底晃過一絲遲疑, 拉住正要轉身進去的向茄。

女孩停下腳步, 看向駱加禮。

他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拇指輕輕擦過下唇, “上次的事要跟你說一聲抱歉，想打耳洞的話，隨時歡迎。”

向茄沒想到駱加禮會鄭重其事跟她表達歉意，這讓她很動容, 也很意外。

連日來的郁悶和委屈全因他的這句話消散了。

她知道向別人主動道歉這得先承認自己的行為給對方造成了傷害，是真正深刻的反省，要鼓起非常巨大的勇氣才能做到的事。

也表明了，在駱加禮心裏，一定也是很珍惜和她之間的友誼。

這一路上，可能他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又或者，這過去的幾天裏，他也與她一樣煩惱著。

向茄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她認識的駱加禮，是那樣善良的一個人。

是情願替人背鍋也不忍傷害別人的人。

所以她也不想傷害這樣一顆善良的心，更不能在他鄭重認真地向她道歉之後輕飄飄的說一句“沒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看上去是原諒了他，但同時也在表明態度——

他所做的努力在她眼裏白費力氣。是對他的不尊重。

想了想，向茄說道：“本來那天還挺難過的，後來回去想了想，可能是你那天有事要出門，行程趕又忙，再好脾氣的人也會有自己的脾氣，我明白啦。”

“不過——”她拖長尾音，繼續說道，“下次你要是再兇我，我就沒那麽容易原諒你了。”

女孩輕柔的嗓音在安靜的空氣裏飄蕩，男人笑著，眼底裹挾著幽淡的光亮，嗓音透著些不經意的寵溺感：“好。”

向茄沖他一笑，擡手揮了揮，“那駱叔叔今天先就這樣，我進去了。”

駱加禮點了點下巴，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伸手拉住她，“下次不要隨便把手交給陌生人。”

向茄一楞，停駐。

聲控燈在頭頂暗了，四下一片寂靜，初秋的夜晚帶來涼爽的小風，她隨手撥開被風糾纏在空氣裏的亂發，視線上揚，仰頭望著駱加禮。

廣袤的天空之上，一輪明亮的月輝灑下來，交融在不遠處依稀燈光的光亮下，男人幽暗的眼底也如周遭的環境一下，靜默深邃。

向茄只是不經意間一掃，感到呼吸頓窒，剛剛他的話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不由自主朝向某個暧昧不明的方向去想。

雖然知道那不可能，但還是忍不住思維拓展。

暗戀就是這樣，稍微有一點蛛絲馬跡，便止不住地胡亂猜測。

心砰砰砰跳著，向茄竭力控制著不切實際的想法，仰著頭看著駱加禮，目光疑惑又茫然。

疑惑是不知道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茫然是，她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駱加禮解釋道：“如果今天換做別人拉你的手，你會把手交給他嗎？”

向茄理所當然說：“那當然肯定不會，我又不認識他。”

“那你就認識我嗎？”

駱加禮這一句話一出，向茄整個人一怔，然後下意識點了點頭：“認識啊。”

“你了解我嗎？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向茄怔住，徹底說不出話來。

駱加禮看著她的眼睛低低的說道：“你都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個好人還是壞人，只憑借我們相處的短短幾周時間，怎麽斷定我就一定不會欺騙你？”

“這社會上有很多人戴著偽善的面具，內裏卻豬狗不如，你絕對不能憑借皮囊去判斷他的為人。”

“很多人都拿著包裝完美的外表迷惑他人，會有很多涉世未深的人陷入其中，等得知真相以後，厭惡、遠離也痛恨，覺得自己被深深地欺騙了。也許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他們沒有區別，我沒有你看到的那麽好，也不希望你在真正了解我之後懷抱落差感，那一定是會讓你失望的，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人。”

“下一次，不要這麽輕易地相信任何人，知道嗎？”

向茄的內心是震動的。

她消化了好幾秒，看懂了駱加禮的意思。

他想告訴她的是，這個世界上潛伏著很多危險，也會有很多居心叵測的壞人悄悄地靠近。

他讓她學會保護自己，不要隨隨便便地把一顆真心交付出去。

也包括，那個人會是他。

向茄覺得感動。

這是她來到這個城市以來，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被關心和照顧。

感動於這個男人身上的善良和溫柔。

說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從他身上獲取得到力量和善意。

也讓她更加確信。

即便他這麽說，向茄還是義無反顧地相信和依賴。

心潮起伏，喉口因為激蕩的情緒有些酸澀，她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睫，平靜了一下，說道：“駱叔叔，你知道嗎，長這麽大以來，你是除我爸媽之外第一個對我說這些話的人。”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謝謝你對我說這些，我的社會閱歷沒有那麽豐富，在我淺薄的認知和經歷中，我只想對那些對我好的人好，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我也不可能那麽幸運，一直遇到的都會是很好很好的人，該經歷的一定要經歷，人才會成長。你說你可能也和那些表裏不一的人一樣，但我只知道用心感受，用眼睛看。”

“也做好了受傷害的準備，我們絕不做傷害別人的事，但要知道，來這個世界的每個人，誰都不會活著離開這裏，誰也不可能毫發無損地離開。”

“還有，我想說的是，”向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頭一次發現自己的語言組織能力這麽爛，但還是努力地想要告訴駱加禮，在她心裏，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他是他自己，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想說的是，”她重覆著這句話，“如果你不夠好，這個好是我的標準的好，不是普世標準的好，我也不會想要靠近你，和你們大家做朋友。楊叔很好，陌哥很好，桃子哥也很好，你們每個人都很好很好，友善可愛寬容，我都想把全天下最好的形容詞放在你們身上也覺得沒有一點誇張。”

停頓了幾秒，她接著說，這一次聲音放低了不少，“你們也是，我在這座城市最先認識的朋友。”

她擡頭朝駱加禮笑了笑，“我的眼光沒那麽差。”

駱加禮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註視著她，眼底有動容，也有驚喜和觸動。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向茄那樣，聽她說完這些話，心裏存了很久的疑惑像是一下子被打開了。

她才十八歲，比他小整整五歲，她說她經歷的少，可卻比他更通透，也更真實，對生活也更積極樂觀。

人是沒辦法拒絕真實和積極樂觀的人和事的，駱加禮也不能免俗。

像是在無盡的黑夜中走了好久好久，突然有人提燈從黎明的方向朝他走來。

讓他看見了希望和光亮。

竟然被一個小姑娘指引和治愈了，可駱加禮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一件丟臉的事。

相反的，因為有人的肯定和鼓勵，讓他內心充滿了力量。

就算內心壓抑不堪，就算前路茫茫無盡頭，只要一想到這個晚上，有人對他說的這番話，便覺得沒有白來一趟。

向茄看了看駱加禮，見他沒有說話，表情像是在沈思，等了等，他還是沒有說話，於是便說道：“那……我們周六見。”

駱加禮目光若有所思，微微點了點頭。

向茄看見他的嘴巴動了動，她凝神註意看著。

男人目光低垂，表情認真，他說的是：“謝謝你信任我。”

向茄心跳猛烈，什麽也說不出來，轉身飛奔進樓道裏，一直跑到二樓才停下，急喘著，她靠著墻壁，手撫著胸口，大口喘氣，心跳還在劇烈地跳動，仿佛要蹦出來。

摸了摸微燙的臉頰和耳朵，在心裏輕嘆，向佳佳，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彎了起來。

過了好大一會兒，慢慢好多了，向茄依然靠著墻壁一動不動的，黑暗裏，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全部的畫面都是在樓道口，駱加禮深邃明亮的眼睛低垂著，深深註視著她。

啊——

啊啊啊啊！

她想尖叫。

被撩到肝顫。

受不了！

剛剛她差一點就說出口了。

——駱叔叔，我懷裏揣著一只小鹿。

如果他問她的話，那麽她就會用一種羞答答的語氣和眼神，告訴他——

因為我現在看到你，就像懷裏揣著一只小鹿一樣。

……小鹿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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