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 駱加禮結賬。

走到店門口，駱加禮望了望不遠處繁鬧的夜市。

向茄也慢下了腳步，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想去那裏逛一下嗎？”

駱加禮原本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沒想到她心這麽細, 也就在這一刻改變了主意，飯後散步也不錯。

不過他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垂眸看向茄, “你不是要去奶茶店嗎？”

向茄垂頭看了看手表，遲疑了一下, 默了幾秒，輕輕說道：“不去也沒關系。”

想和駱加禮多待一會兒，就不想去了。而且, 本來計劃之中今天就不打算去了。

但這麽說，她還是有點小心虛，怕被他看出來小心思。

耳邊沒有回應, 不遠處街市的喧鬧聲傳到這裏，襯的他們之間更靜謐。

向茄垂著眼, 沒敢去看駱加禮，只用餘光掃了掃, 他沒有走開。

暗暗深呼吸一口氣, 她鼓起勇氣擡起頭, 恰好撞到男人黑深的眸光。

他似乎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這麽看著她, 把她一瞬而起的窘迫、害羞都看在了眼裏，向茄感覺耳朵根開始燒著，但還是努力讓自己迎視著他的目光。

街燈落在她眼裏，亮晶晶。

駱加禮似乎並沒有在意她的窘迫, 黑深的眼底藏著疑惑，路燈下看起來很溫柔，他笑著，耐心問女孩：“怎麽不去了？”

向茄感覺臉上燒燒的，撇過頭去假裝看馬路上，邊走邊假裝不在意的說：“本來計劃裏就不打算去了。”

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很短促，也極輕，不仔細聽還以為是錯覺。

可能也是因為輕，聽不出來什麽情緒，向茄不知道這笑背後有什麽含義。

她沒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哪裏有問題，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算了，隨便他怎麽笑好了。

哪怕被看出來喜歡他又怎麽樣，她也沒做什麽壞事。

向茄索性破罐子破摔的這麽胡亂想了一通，不知不覺快走到了夜市那邊。

一整條街都是，也很熱鬧。

他們走在人流之中，琳瑯滿目的商品看花了眼。

向茄轉頭看向右邊的商鋪時，餘光掃過駱加禮，她下意識擡了擡眼，男人的側臉落入眼簾。

從額頭到下巴，線條流暢，五官立體。

也註意到了，他抄著褲兜，閑散慵懶的樣子，在人群中鶴立雞群，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朝他倆看過來。

似乎註意到了她朝這邊看的視線，駱加禮側頭回視，以為向茄是在看旁邊的商品，緩下腳步，朝旁邊看了一眼，賣的是手串什麽的。

“喜歡這個？”他問。

向茄看了看那些手串，沒什麽興趣，搖了搖頭。

“想買什麽就說，都記我賬上。”

知道他誤會了，向茄沒解釋，抿唇笑了笑。

突然想到李陌說這次唱歌是駱加禮請的客，於是轉頭看向駱加禮，笑道：“我還是幫你省點吧。”

聞言，男人腳步頓了頓，看著她的笑眸，心裏莫名劃過難以說清的情緒，很微妙，又很驚訝。

不遠處的流光打在他的眼底，像是在幽暗深邃的海水之上灑下斑駁浮光，向茄捕捉到男人眼底一閃即逝的覆雜情緒，但她尚不能看懂，也跟著緩下了腳步。

沈默對視。

向茄有些恍然。

不遠處，幾個大爺大媽嘰嘰喳喳吵吵嚷嚷，朝這裏沖過來，慌亂之間，駱加禮伸手拉她，但對面那撥人像子彈一樣，又疾又猛。

向茄被沖散了。

她像海上的浮萍，被那群人沖著撞到了一邊，人還懵著，耳邊充斥著刺耳的噪聲，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聲音又高又亮，像是旁若無人一般。

但是這些，她都聽不到了。

因為剛剛被那麽猛烈地沖撞開，她耳朵裏的助聽器被弄掉了。

向茄低下身去找，來來去去的人，到處都是腳和鞋子，哪裏還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估計也踩壞了。

沒有了助聽器，沒有了聲音，就像遁入黑暗，失去了保護和安全感，她與世界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

向茄彎著身凝視地面，驚恐不安，茫然和無措。她像失了拐杖的盲人，周圍的熱鬧和喧囂與她無關，一心只想找回助聽器。

哪怕知道能找回來的幾率微乎其微。

身旁有人拉起了她。

向茄擡頭，是駱加禮。

燈影晃動，男人深邃的臉陷落在明暗交替的光線之中，眉心之間聚著一道小小的褶皺，他的手就這麽輕輕抓著女孩兒的手臂，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怎麽了？”他看了看她身上，確定沒有撞到哪裏不舒服。

向茄把手摸向耳朵，嗓音因情緒波動而微顫，“助聽器掉了。”

駱加禮朝地上看了看，然後又擡起頭來回張望了一下，看樣子比她還急。

雖然丟了東西，心情難免會不好，但這會兒看到駱加禮這樣，她又覺得因為自己的事弄得他擔心，跟著心情不好，她不想這樣。

而且也就在突然之間，好像因為他的出現，那麽的關心著她的緣故，向茄好像……心情也沒那麽糟糕了。

至少說，丟的不是他送她的那副，這已經足夠幸運了，雖然說原來那副戴的時間久也有感情了，說不難過是假的。

但有時候會發生的事情就是註定會發生，人為改變不了，哪怕有預見能力避免了，它也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告別。

難過沒有用，只會搞的自己心情不好，也影響了別人。

這麽一想，頓時也就放開多了，於是伸手拉了拉駱加禮的衣角，仰起頭看著他，“駱叔叔，沒關系的。”

駱加禮的目光垂落在女孩兒身上，澄凈烏黑的瞳仁，因仰頭的動作，脖頸線條緊繃著，拉出一段好看的弧度，烏黑的頭發襯得脖子雪白細膩。

男人抄著口袋，眸光安謐，靜靜站著註視著眼前的女孩兒，燈影打在她瓷白無暇的臉上，純凈透徹的仿佛燥熱夏日裏紓解的清泉。

被光線勾勒的輪廓明顯的喉結輕微滾動，駱加禮手從褲兜裏伸出來，彎起的眼睛點點光亮，像是心情一瞬變好似的，擡手揉上她的頭。

因為聽不到，所以別的感覺會更加敏銳，自我防範也提高了很多，全身的所有感知都聚集起來，所以在駱加禮的手落下來的時候，向茄下意識地縮了縮。

看見她這個反應，駱加禮意識到了什麽，輕微一觸便拿開了手，這動作有些突然，其實剛剛也根本沒有想太多，就是忽然想摸摸她的頭。

但向茄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有點怪怪的，也沒有往深層的地方去思考，觸及到駱加禮的目光，想起來要解釋一下，於是就說道：“掉的那副不是你上次買的，是我另外備用的。”

駱加禮輕微點了點頭，似乎對是不是掉的他買的那個沒什麽在意，只是說：“回去了吧？”

向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道：“我得回家一趟，去拿助聽器。”

駱加禮：“我送你。”

讓他送過去，本來是沒什麽事的，但是向茄想起來，那天晚上吃燒烤下雨，為了借傘給他撒了一個謊，導致他到現在都以為她住在大學城這邊。

她想拒絕，但看駱加禮這樣，明顯是拒絕不了的，正費神想著該怎麽辦，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她。

註意到他看過來，向茄擡起頭，接上了目光，因為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停了下來，再加上脫離了助聽器，失去了安全感和這個世界的直接紐帶，她眼神裏帶著迷茫。

駱加禮也發現了。

她大多數時候給他的感覺是聰明又機靈，有趣好玩，很少能從她身上捕捉到懵懂無助甚至茫然的情緒。

記得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是在上一次，在巷子裏，她丟了助聽器。

現在回想起來，大概他對向茄改觀也是因為那一次。

要不是她親口說，親眼看見，駱加禮無法相信她有生理缺陷。

在她身上，他從來沒見過自卑和不自信，初次見面可能會覺得高冷不好接近，但相處過後會發現其實是個調皮古靈精怪又溫暖的孩子。

駱加禮還記得，那天在燒烤店裏，一進門就註意到了她。

這樣一個女孩，很難讓人註意不到。

就像是一顆失落在民間的明珠，閃閃發光，即便穿著最簡單樸素的衣服，依然掩飾不住光芒奪目。

當時他在門口站了站才走進去。

若不是那第一眼的好感，他又怎麽會那麽主動，不受控制地想要套近乎，在還沒認識的時候，就用讓人臉紅心跳的目光，說暧昧不明的話。

可等到真正接觸下來才發現。

就像剝一顆洋蔥，將堅硬的表皮剝開，裏面還是一層又一層，一場驚喜連著一場。

她像是一個謎，讓人帶著無限的熱情和探索欲，去尋找謎底。

即便失去了助聽器，她還是這樣堅強，似乎一點也不慌亂，有著這個年紀的孩子在遇事面前很少會有的鎮定。

還反過來安慰了他，撫慰他的心。

剛剛那一刻，在她說出“沒關系，駱叔叔”的時候，表情和語氣的從容和隨心，駱加禮承認被撫慰到了，很放松，也很舒服。

他很有沖動剝開她所有的防護，想看看裏面到底是一顆怎樣的心。

也想，走進她的心。

於是，駱加禮向女孩走了過去，主動伸出了手，看著她，語氣溫柔說道：“拉著我的手，這樣就不會沖散了。”

向茄仰著頭，看清他動著的嘴唇，也看清楚了這句話。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楞楞呆呆地望著駱加禮。

腦子裏有點混亂，周圍的環境都變得模糊，眼裏只剩下面前向她伸出手來的男人。

這感覺像是在做夢。

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她憑著本能，把手送進了駱加禮的手掌裏。

女孩子的手柔軟，像糯米糍粑的手感，握住了就舍不得松手了。

駱加禮不敢用力，怕把她捏壞了，虛虛地扣著。

他走在前面，向茄跟在後面，被他拉著。

一路上，向茄都垂著腦袋，因為太緊張了，來不及體會被駱加禮握在手裏是什麽感覺，所有能表達快樂和激動的情緒詞也描述不了此時心口漲潮般的心情。

耳根一直燒到脖子。

這是她第一次被男生拉手。

竟然還是駱加禮。

她暗戀的男生。

這一切很不可思議，又讓人心潮澎湃。

這條街很長，駱加禮走的比平常慢多了，像是在遷就她的步伐。

向茄感覺手心都出汗了，但她不敢動。

小心翼翼地，在他手心裏蜷曲著手指。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緊張，駱加禮停了下來。

他一手抄著口袋，一手拉著她，回頭看著女孩在燈光下微紅的臉頰，笑道：“其實我和你一樣緊張，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

向茄莫名心動，脫口而出說道：“他們不是說你有女朋友嗎？”

男人垂眸望著她，安靜對視幾秒，他半耷下眼瞼，看著他們相握的手，笑意漸深。

然後緩緩擡起頭看向她：“你聽誰說的？”

向茄一窘，有種被窺探心底的感覺，撇開視線，假裝看別的地方，“他們都這麽說。”

駱加禮兀自低頭笑了笑。

頓了頓，他輕輕將女孩拉向身邊，低垂下眼眸，認真看著她，嗓音輕而低的說道：“你看好了——”

男人俯下身，讓她的眼睛足以近距離看得清他的唇。

駱加禮沒有發出聲音，用口型，緩慢的，一字一頓告訴她：“還沒有。”

“我還沒有女朋友。”

仿佛一瞬之間，煙花在眼前炸開。

向茄心跳猛烈又疾速。

——還沒有女朋友。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還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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