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駱加禮的聲音, 向茄感到大事不妙，隨即打開了門。

外面的光線被男人擋住了，面前像是降下了一道陰影。

他實在太高了, 感覺都快頂到了上面的門框，微微彎著背, 左手抄在褲兜裏，站姿隨意松散，低垂著眼看向茄。

而她仿佛被他籠罩在高大的身影之中。

向茄仰起頭, 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色。

嘴角勾著，似乎有笑意, 可分明又不像是心情好的那種笑，更像是有點玩味的哂笑。

向茄握著門把，皺著一雙秀氣的眉, 先發制人道：“駱叔叔，你媽媽沒教過你嗎，女孩子在上廁所, 男生是不可以隨便進來。”

她說的一本正經，好像自己還挺有道理的, 就那麽昂著下巴，認真看著駱加禮, 一雙烏黑澄澈的眼睛漾在燈光下, 像夏日裏倒映在湖泊裏的光影, 碎金閃亮。

駱加禮低著頭看了她會兒, 也不說話，向茄被盯著心都忍不住砰砰砰跳的更厲害了，再加上，心裏確實是心虛著的, 她想著要不找個借口開溜吧。

正有這個打算，腦子裏才剛蹦出來一個念頭，眼珠子剛轉了一圈，便聽駱加禮帶笑說道：“又想打什麽壞主意了？”

向茄下意識辯駁，“沒有！”

語氣非常堅決，微微提高了嗓音，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穩住立場讓對方相信。

駱加禮笑了笑，眸光微閃，蕩漾著溫柔的色澤。

“那我問你，”他說道，“你跟小瞳說了什麽？”

駱加禮的笑讓向茄毛骨悚然，總覺得他憋著壞，如果承認了，那不就是直接等於給了他治她的理由嗎？

向茄才沒有那麽傻。她微微睜大眼睛，驚訝張了張嘴：“我說了什麽？”

駱加禮還是那麽看著她，“沒說什麽？那她怎麽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條可憐的狗？”

向茄差點被這形容的笑出來，顧及到駱加禮的心情，她還是不打算告訴他真相，鼓了鼓嘴巴，硬生生把笑咽回肚子裏，“她為什麽要那麽看你啊？是不是你做了什麽事讓她誤會了？”

駱加禮仔細看了看向茄，確定沒法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東西來，但能確定的事是，一定是這個小壞蛋幹的壞事。

見駱加禮沒說話，只拿幽幽的目光盯著她，嘴角噙著一抹淡笑，也看不出來心情是喜悅的還是悲傷的。

被他這麽盯著是需要一定耐力和承受力的，而且其實就算她現在不說，回頭問小瞳，遲早也會知道，還不如她自個兒招了呢。

但也不能這麽快就招供了，前戲要演足了。

於是向茄可憐巴巴地垂下目光，輕嘆了口氣，然後就不說話了，盯著地面，沒有再擡起頭來，還特意縮了縮肩膀，一副有點怕的樣子。

果然。

頭頂，駱加禮的聲音放軟多了，落到她耳邊：“小小年紀嘆什麽氣？”

“唉。”向茄也學著駱加禮的樣子，靠在墻上，然後低著腦袋磨了一下腳尖，輕輕說道：“我要是說了，駱叔叔你別打我。”

“打你幹嘛？”

“就是……”向茄仍舊低著頭，欲言又止。

也不再像平時那樣會擡頭看駱加禮，這在和她相處的時候很少看見的，駱加禮頃刻間軟下了心，“你說吧，我保證不生氣。”

向茄遲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那我說了？”

“嗯。”

“我就跟小瞳姐說，你是我叔叔，她相信了。”

說到這裏，向茄停下來，擡頭小心翼翼看了眼駱加禮。

其實並沒有駱加禮聽到的那麽委屈可憐，只不過她的眼黑多，像自帶了美瞳的效果，這會兒擡頭看人的時候，還有一點水潤霧感，看了眼駱加禮之後，又很快撇下了目光，看地上。

模樣看上去害羞，又忐忑。

她說的內容是什麽，這會兒已經沒那麽重要了，他也犯不著和一個比他年紀小那麽多的小丫頭去計較，就是覺得小東西有趣，想逗一逗。

沒想到還挺不經逗的，只不過這副模樣，確實挺抓人的。

抓的人心裏發癢。

駱加禮兀自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歪靠著身體，手從褲兜裏伸出來，拇指擦過嘴唇，繼而低下頭彎起唇角，又笑了一下。

向茄擡起頭來的時候，剛好撞見駱加禮低頭笑。

一擊命中。

仿佛眼前炸開了燦爛的煙花。

啊啊啊啊——

神仙男人！

太戳了。

腦海裏瞬間一片空白。

她的表情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因為這會兒腦海裏一下子短路了，甚至把剛剛想說的話也忘記了。

駱加禮微垂頭，拇指貼著唇，掀起眼皮，見她看著自己，舔了舔唇角，笑著。

好像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向茄好不容易找到思路，在宕機的大腦裏勉強找出了幾個詞，把它們整合到了一起，“你不是也承認，我是你侄女嗎？”

她本來想借此迷惑一下駱加禮，試圖讓他順著這個話意下去，進入她的圈套，沒想到這個男人也太機靈了，像是識破了她的套路。

完全沒有被她鬼混過去。

“這樣嗎？”他笑了笑，仍舊抓著剛剛自己拋出的問題不放，“我還是很好奇，你對小瞳說了什麽？”

這樣就搞得向茄很頭疼，因為很明顯，她不可能把那套編造的東西說給駱加禮聽，而且。

通過剛剛和他的眼神交流，向茄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如果她不說的話，以駱加禮的性子，應該也不會主動去問小瞳什麽。

畢竟如果，他要想問，為什麽不直接問小瞳，而是拐個彎來問她？

按照他和小瞳認識的時間來算，和她比起來，應該他倆更加熟悉吧，那所以？

駱加禮為什麽不問小瞳，反而來問她？

短短幾秒鐘，要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也不太容易，總之向茄這會兒也有點被繞糊塗了，索性丟開到一旁不管那麽多了。

反正就是，剛剛對小瞳的那套說辭，不能一模一樣跟駱加禮說。

說他是家道中落啥的，編的太離譜了，而且還有點不吉利。

想到這裏，她轉了轉眼珠子，笑嘻嘻的說道：“你想知道嗎？”

駱加禮仔細看了眼小姑娘的表情。

像是在說：請你深思熟慮思考過後再回答，我怕你會後悔。

她越是這樣，他越是好奇想知道。為了配合她的表演，駱加禮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那我說了哦。”向茄停了一下，看著駱加禮，然後咽了咽喉嚨，隨著動作，脖子往裏縮了縮，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駱加禮，目測著待會兒從哪裏跑比較快。

駱加禮抱著手，表情像是在看戲，努了努嘴，“直接說吧，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不用預熱。”

“其實啊，”向茄心想著，你做好了我還沒做好啊，她一邊說著一邊餘光朝駱加禮旁邊縫隙處瞄著，腳步挪過去，“我跟小瞳姐說，你之前是一條小狗勾，被前主人拋棄之後，在街上流浪，有一天……”

四下安靜，只有她的說話聲，清晰柔軟悅耳，掉落在耳邊。

駱加禮勾了勾唇，沒動，也沒開口打斷她。

向茄有點說不下去了，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鬼東西，故事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她一點也不知道，就是腦子裏隨便想的。

駱加禮也沒有說話，周圍很安靜，要不是因為她強制鎮定，以及還在說著話，說不定心跳蹦出來的響聲都能聽得到了。

她也不知道這麽說，駱加禮會不會相信，應該不會相信吧，哪個腦子不好的會相信這種鬼扯的東西，但他為什麽沒有一點動靜？這就讓她心裏更加虛了，更不敢去看駱加禮。

此刻她已經挪到了駱加禮旁邊那條縫隙前面了，正想著一鼓作氣跑出去，到這裏，向茄也根本忘記了剛才都編了些什麽，腦子裏只想著趕快撒丫子逃離這裏。

“駱叔叔，”她身體往旁邊側了側，還是沒有看駱加禮，臉上保持著笑容，“咱們在這裏呆的也太久了，萬一有人要上廁所就耽誤人家了是不，要不這樣，我們先出去，我到外面再慢慢講給你聽。”

她心想著，到了外面你就拿我沒辦法了，誰還那麽多時間編故事給你聽，臉上卻笑瞇瞇的，背貼著墻面往外挪。

就在她以為馬上成功脫險的時候，眼前掠過一道陰影，下一秒，手臂突然被人握住。

腦子裏下意識第一個反應就是：慘了。

向茄慢吞吞擡起頭來，撞上駱加禮低垂的眼眸。

男人要笑不笑地看著她：“流浪街上，小狗狗？”

他磨了磨後槽牙，“那你給我說說，我是怎麽變成人的？”

向茄被他拎著，根本動不了，但還是掙紮了一下，顯然是徒勞。

一個下午，拎了她兩次。反正駱加禮都這麽不要臉了，向茄也沒什麽好顧及的了。

其實這會兒她腦子裏什麽也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道：“駱叔叔，你老是這個樣子，我都以為你對我有意思了。”

說著，她故意眨了眨眼睛，睫毛長長密密，勾的人心癢。

駱加禮氣樂了，仔細看了眼向茄的臉，繼而低頭輕笑了下。

看他這樣，向茄心一動，繼續說：“不僅是我，別人也會誤會。”

“誤會什麽？”他看著她。

向茄被男人暗影下深邃的眼眸激蕩的心一顫，沒開聲。

駱加禮舔唇笑道：“誤會我喜歡你？”

向茄心跳瘋狂，她強裝著鎮定，嗓音在嗓眼裏卡了卡，發出來的時候有些輕：“哪兒有叔叔喜歡侄女兒的。”

因為輕顫，仿佛裹了一層蜜糖，嬌軟似水。

駱加禮忽然意識過來，抓著她的手心一片軟滑。

他松開了手，收回口袋中，沒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指尖。

男人垂著眼，沒讓小姑娘看到此刻的表情，聲音低低沈沈的說：“那我是怎麽從狗變成人的？”

向茄發現他並沒有將話題圍繞在那個喜歡不喜歡上面，心裏暗自舒出一口氣，因為如果他再問她，不斷定她後面會不會把持得住。

剛剛那一刻，她真的心跳死了，還要保持著鎮定，實在太難了。

話題雖然繞回來了，但因為剛剛一打岔，她腦子裏還亂亂的，也不記得瞎編了一個什麽故事，就好像說駱加禮是一條可憐沒人要的小狗勾？

反正都忘記了，向茄決定幹脆自由發揮好了。

“因為你遇見了我呀。”她朝他仰頭一笑，長馬尾輕輕甩動著，甜甜軟軟的樣子，“是我把你變成了人。那要不然，你怎麽會知道我是小巫仙呢，這可是一個秘密，別人都不能知道。”

瞧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駱加禮啞然失笑，“你的意思是，我還得謝謝你？”

“不用謝，”向茄將手背到身後，笑彎的眼眸帶著細碎的光亮，清甜治愈，“我可以走了嗎，駱叔叔。”

沒等駱加禮回應，向茄扭了扭剛剛被他握住的手臂，輕輕嘆息了一聲，“又把人家抓紅了。”

駱加禮低著頭盯著她微微泛紅的地方，想到剛剛在店裏也是這樣，就輕輕碰了一下就起紅印了。

這麽嬌氣的嗎？

她一邊揉著手臂，借著駱加禮還沈浸在慚愧的情緒之中，借機走開了。

男人擡起頭，看向女孩離開的背影，低頭笑了笑。

手心裏的那一把軟滑似乎還在，他笑著，握了握手心，走回包廂。

李陌已經在唱了，是一首虐心情歌，整個房間裏充斥著他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歌聲。

向茄在小瞳邊上坐下。

小瞳吃著東西，擡眼掃過來，“去了這麽久。”

“嗯。”向茄垂著眼剝著橘子。

沒過會兒，包廂門開了，駱加禮走進來，他手裏拿著啤酒和飲料。

很快，一道陰影落在向茄身邊，她沒擡頭，繼續吃著東西，但感覺得到旁邊站著的人是駱加禮。

可這會兒吃著東西，無暇顧及那麽多，以為他會馬上走開，沒想到他竟然還坐下了。

向茄這才擡起眼看過去。

駱加禮手裏捏著一個杯子，將打開的汽水倒進那個杯子裏，倒完之後把杯子放在向茄面前的桌子上，隨即目光也掃了過來。

由於他的這一系列動作實在太自然好看了，尤其是那雙手，向茄被吸引住了，呆呆地看著，一時間忘記收回視線，駱加禮看過來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發現，這時候已經避之不及了。

他似乎並沒有多想，下巴朝桌子上的杯子指了指，“飲料。”

聲音低而輕淡，散落在盛大的音樂聲中，聽不清。

但通過眼神，向茄也能明白，剛才那杯飲料是他替她倒的。

想到那天燒烤店裏，向茄開玩笑對他說“駱叔叔，學生不能喝酒”的話，沒想到他還真記住了。

向大海愛喝酒，身邊的朋友也都愛喝酒，況且生意場上沒有幾杯酒都談不攏。家裏常年備酒，什麽酒都有，向大海和趙菊芬也從來沒管過她，有時候還會和向大海小酌幾杯。

她愛喝酒，酒量也不錯，只不過出於自我保護，從來不在外面吹噓自己會喝，大多數時候都會說不喝，只在家裏或者關系不錯的朋友在的時候才多喝幾杯。

向茄朝駱加禮笑了笑，“謝謝。”

然後捧起杯子慢慢喝著。

小瞳百無聊賴的，看到向茄，起了逗弄的心思。

“哎，小鬼頭。”她叫。

向茄轉過頭去，“你叫我嗎？”

“這兒還有第二個小鬼頭？”

“……”

“我叫向茄。”

“哦，”小瞳點了點頭，“果然是個想家的小鬼。”

“……”向茄不知道她是怎麽聯想過去的，有點無語，“你叫我幹嘛？”

小瞳：“你唱什麽歌？”

向茄：“兩只老虎。”

“……”

小瞳認真看了她幾秒，“這不是兒歌嗎？”

“是啊，”向茄一本正經地說，“我只會唱這個，而且也沒規定說兒歌不能唱啊。”

小瞳笑了笑，“行。”

那邊，李陌唱完了一首，對著話筒說：“接下來我們請……”

他看了看大屏幕，轉過頭朝沙發坐著的幾人望過來，有點震驚的樣子，“你們誰點的這首兒歌，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

向茄懶洋洋地舉起了手。

桃子笑瘋掉了。

小瞳也跟著笑。

李陌來了一句：“我以為是小瞳呢。”

小瞳扔了一個空的易拉罐過去，“滾。”

李陌機敏一跳，隨著易拉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小瞳把另一只話筒遞給向茄：“小鬼頭，好好唱啊，別兒歌都唱不好。”

向茄接過麥克風，心想你這是瞧不起誰呢。

她站了起來，隨著音樂聲起，跟著節奏晃動身體，桃子在角落裏笑道：“喲，起範了。”

向茄沒理會他，開唱：“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她唱歌的時候，旁邊那幾個聲音嘰嘰咕咕的說著話。

桃子：“啊？我怎麽記得是沒有眼睛和鼻子，是我記錯了嗎，怎麽會是耳朵和尾巴啊？”

李陌：“我怎麽記得是尾巴和鼻子。”

說著他幹脆唱了起來，“一只沒有尾巴一只沒有鼻子，真奇怪真奇怪。”

小瞳在旁邊幽幽道：“你們沒發現，這實際上是一首暗黑兒歌。”

李陌細細品了品，“說的也是哦，怪嚇人的，小時候為啥就沒感覺到！”

桃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哪裏黑暗了？”

李陌揉他的頭，“就你這個腦子，吃飽就好了，別想這種高難度的啦。”

桃子聽出來李陌是在取笑自己，拍開他的手，“你才腦子不好！”

三言兩語不合，兩個人拉拉扯扯起來。

“……”

如果說這些還不足以幹擾到向茄的話，就在第二節 出來的時候，向茄開始唱，當她唱完“兩只老虎跑得快”這裏，沒註意到一直靠著沙發沒出聲的駱加禮，他像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傾身拿起了另外一只麥克風。

就在她唱“一只沒有耳朵一只沒有尾巴”時，旁邊傳來一個低沈悅耳的嗓音，和她的歌聲重疊在了一起。

只不過，對方唱的是——

“一只沒有眼睛，一只沒有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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