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向茄和桃子送上車, 駱加禮沿著原路折返。

巷子裏靜靜悄悄，那三個人從另一個出口跑了。

駱加禮摸出鑰匙圈上的小型手電，彎腰照著找尋助聽器。

臟兮兮的路面, 留著打鬥的痕跡。到處找遍了，連垃圾桶旁邊也沒放過。

搜尋無果。

想到剛才他對向茄說的話, 讓她相信他。

答應她的，卻沒做到。現在不知道怎麽面對她。

周圍安靜，靜的讓人生悸, 連老鼠沿著墻根爬過的聲音也能聽到。

駱加禮想，當時向茄該有多害怕。

平生第二次生出這樣的感覺, 無措無力，又茫然。

第一次是什麽時候，他記得很清楚。

是大哥死的那個晚上。

他整宿都沒合眼, 看著醫院的天花板，看了一夜。

又想抽煙了。

說起來，煙也是那個時候染上的, 後來，就再也戒不掉了。

他壓住冒頭的煙癮, 走到扔在地上的書包旁邊，彎腰撿起。直起身時, 目光一轉, 看到丟在地上的棍子。

駱加禮皺著眉心拿起, 掂了掂, 心裏那莫名的情緒在加重，這會兒升到了最高點，膝蓋一頂，將棍子從中間折斷。

扔進了垃圾桶。

前前後後找了三遍, 還是沒有找到向茄的助聽器。

駱加禮拎著書包，蹲在巷子口抽煙。

正對出去是一條馬路，對面就是初野工作室所在的街道。

這個點正好晚高峰，車水馬龍霓燈閃爍熱鬧非凡，一根煙下去五分鐘。

駱加禮猩紅的煙頭用力摁在地上，然後拎著書包走到路邊打車。

醫院裏。

向茄拍完片子，包紮好膝蓋上的傷口，坐在走廊上的椅子等片子的結果。

十分鐘前，桃子接完電話，說駱加禮馬上過來。

她發著呆，想著剛剛的事情。

腳步聲近了，向茄聽不到，但她能感覺到有人來了。

而且來人很高。

隨著感覺的方向，她擡起頭。

駱加禮拎著書包走過來，那只書包勾在他手裏顯得有些小。

臉上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麽表情。

不知道助聽器有沒有找到。

不過這都沒什麽關系。

向茄想著，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目光隨著他的身影轉到旁邊。

駱加禮沒有馬上坐下，而是走到她面前，彎下身，把手裏的書包放進她懷裏。

向茄仰著頭，看他嘴巴動著，在說：“對不起，助聽器沒找到。”

向茄搖了搖頭：“沒關系。”

雖然她這麽說，駱加禮仍舊覺得抱歉，這件事因他而起，她才會受到這樣的委屈和傷害。

他抓了抓臉頰，考慮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打字。打完，輕輕拍了拍向茄，然後把手機遞進她手裏。

看懂了他的意思，向茄低頭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一排字：“明天什麽時候有空，帶你去配。”

向茄目光凝視在“配”字上面，有些驚訝，一般人如果不是那麽了解的話，都會以為助聽器買就可以了。

但他顯然很清楚。

這個念頭轉瞬過了，向茄沒有深入思考。

她擡頭朝駱加禮笑了一下，眉眼彎彎，讓人看了心情很好，聲音也是輕輕的，是她正常說話的音調，“沒事的，我家裏還有一副。”

“這是兩回事。”駱加禮說。

向茄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下去，問道：“你們怎麽找到我的？”

沒想到她話題轉換這麽快，駱加禮微瞇了瞇眼睛，像是在回憶，然後前傾身體，手肘架在大腿上，彎身側頭，目光與她平視，笑道：“王洋是誰，我怎麽不認識？”

突然間拉近的距離讓向茄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往後面挪了挪身，她向來面部表情管理收放自如，即便心跳很快，但臉上神色沒有任何變化，眼睛看著駱加禮的雙唇，思緒在一瞬間放空。

過了幾秒，才緩緩回味過來他說的話。

他說，王洋是誰。

就已經在回答她的問題。

他在那個時候就看出來了。

抿了抿唇，向茄拋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麽找到那裏的？”

駱加禮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仍是微躬著腰看著她。

為了她能看簡單明了看清楚，挑簡單的講。

“從你家到店裏，不是居民區就是商店，要是你為了趕時間走小路的話，極有可能是在那條巷子裏。”

向茄了解他的意思。

居民區和商店大多熱鬧，也亮，那夥人不會挑這種地方下手。

他好聰明。

向茄由衷佩服的想。

沈默了幾秒，向茄說：“他們搶了我的錢。”

駱加禮沒有什麽意外：“多少？”

“一百三十五。”

駱加禮輕點了點頭，“我會幫你追回來的。”

見向茄似乎沒有話要說了，駱加禮說：“問題問完了嗎？”

向茄點了點頭。

他歪頭輕笑了一下，眼裏流淌著淡淡溫柔的色澤，在光下，眼睛如同一塊上好的寶石，閃爍著魅惑人的光彩。

把向茄看楞住了。

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冒出來一個字：蠱惑人心。

大概是微躬著背的姿勢不太舒服，駱加禮後背向椅子靠去，長腿伸開，後腦勺靠著墻壁，歪頭看著她，仍是那樣的蠱惑人的笑。

“輪到我問了。”

向茄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眼睛緊盯他。

看到她的反應，駱加禮覺得有些好玩。挺認真一小孩。

彎唇勾著笑，駱加禮說：“他們是報覆。”

“嗯。”

“目標是我，搶錢不是目的。”

向茄又點了點頭，是回應他看懂了。

駱加禮繼續說：“他們會讓你打電話給我，叫我過去教訓我。”

說到這裏，駱加禮停下，看了看向茄。

他怕向茄跟不上，所以停下來。

向茄看懂了他的意思，說：“正常說話的語速，我都能跟得上。”

駱加禮點了下頭。

繼續。

這次，他看著向茄的眼睛：“我等了很久沒等到你的電話”

被他的目光註視著，這句話宛如直擊靈魂，向茄清楚地感知到心跳聲怦然炸響。

他已經把她看透了。

她第一次，低下頭，回避駱加禮的目光。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如果她是光明正大的，對他沒有任何企圖，完全可以毫無思想包袱的告訴他原因。

但事實上不是。

縱使心理再強大，也無法遭受一個比自己大好幾歲男人的盤問。

因為年齡和閱歷的關系，讓她感到心虛，很害怕被他一眼識破。

駱加禮耐心等她。

也註意到，醫院走廊的燈光下，少女白皙的脖頸上慢慢升起的一層淡紅。

他只當是她因為被戳破了心思，但沒料到這心思竟與他有關。

掃了一眼，笑了笑，沒放心上。

等了一會兒，見向茄有點窘迫的樣子，想她應該是不好意思回答。駱加禮拿著手機打了一行字，塞進她手裏。

向茄低頭看到被塞進來的手機屏幕上寫著：“你沒做錯任何事，不要覺得有什麽，誠實告訴我就好。無論什麽理由，我都理解。”

向茄握著手機，擡起頭，發現駱加禮微笑註視著她，心口蕩漾著說不出的感動。

“況且，你今天還為我挨了一棒。”她看到他說。

男人的表情和神色都懶懶的，但仔細看，能捕捉到眼底的那抹認真，像是忍不住似的，駱加禮伸過手揉了揉向茄的頭發。

少女的發絲細軟柔滑，他嘴角漾若有所悟的笑意，眼裏卻沒有任何情緒，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白受這一下的。”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足以感受到真摯和堅定。向茄說不上來在看到他說這句話時，內心徜徉著一種什麽心情。

是比感動更熱烈的滾燙，夾雜在濃重深深的喜歡裏頭，比單純的好感和喜歡，覆雜的多。

似乎對他的了解更深了一層，感情也更濃厚了。

向茄很確定，也更堅定了。

斟酌了一下言辭，她開口：“怕他們找你們麻煩，就算不能保護你們，也不能給你們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她本來想說“你”的，想了想最後還是改成了“你們”。

駱加禮看著她，沒說話。有點想抽煙，但他沒有取煙。

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下，輕聲的，似自語般的說道：“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讓一個小朋友保護我。”

向茄對他“小朋友”的用詞不是很滿意，她今年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了，擔不起小朋友這個稱號了。

但想起來他之前說過，只要比他小的，他都覺得是小朋友。

可能在他的概念裏，就是這樣的觀點。

想到這裏，向茄也懶的去糾正他的說辭了，想到另外一件事，於是說：“被搶走的錢不用幫我追回來了，浪費時間又浪費力氣，搞不好還會惹到麻煩，不值得。”

“他們搶錢是他們的不對，我們這不是麻煩，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應該讓他們得到一點教訓，被欺負的人也會少很多。”

被他這麽一提點，向茄發現自己剛才想的確實片面多了，不自覺感到了慚愧。

“而且。”駱加禮繼續說，漆黑的眼眸帶著認真，看著向茄，“我答應你了，就要做到。”

不管怎麽樣，都要做到。

這樣才不會辜負小朋友的心。

向茄心裏一動。卻不知道怎麽回應他，只好低下頭拉開懷裏的書包，從裏面摸出一包濕紙巾，抽出一張，取出口袋裏的巧克力，細致地把外包裝上的臟汙擦幹凈。

“給。”她把巧克力遞給駱加禮。

駱加禮接過，看了看。這個口味和牌子，有點眼熟。

“只有一塊？”駱加禮看向她。

向茄：“本來有好幾塊的，都被他們丟了。”

她對駱加禮說了謊，實際上只放了兩塊。

駱加禮回憶了一下，“我去找的時候只看見一塊，被踩爛了，其他的沒有看見。”

向茄感覺臉一燙，忙說：“黑漆漆的，不太容易找到。”

駱加禮沒有太過於糾結這個問題，要把巧克力還給她：“你吃吧，又為我挨棒子，還把好吃的都讓給我，你自己只剩疼的了，不劃算。”

向茄沒接：“我家裏還有很多。”

駱加禮輕笑：“這麽喜歡吃巧克力？”

向茄也笑了：“甜甜的心情好。”

駱加禮目光移到她的膝蓋上，牛仔褲擦破了。

指了指，“疼嗎？”

向茄點點頭。

“疼還能笑出來。”

向茄聽不到他的語氣，但能看到他眼裏的心疼。

她在心裏說，看著你笑，沒辦法不笑，多疼都想笑。

她示意他吃巧克力，“你快吃，不吃我不高興了。”

盛情難卻。駱加禮笑著道：“好。”

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有點軟化的巧克力，入口即化了。

甜味在嘴裏蔓延，駱加禮突然想起來，那天傍晚從書包裏無意間摸出來的一塊巧克力，也是這個口味。

是那兩天來，唯一接觸到的甜。

“好吃嗎？”向茄眉眼彎彎，問他。

“好吃。”駱加禮回答她。

“你喜歡這個口味的話，那以後要是我們再見面，我再給你送。”她輕快的語氣說。

駱加禮望著她，溫柔的眸光凝視她。

隔了半秒，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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