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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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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是一楞,還是李紈先醒悟過來,忙說:“老太太才回來,一路車馬勞頓,連杯熱茶還沒吃,且歇著,我先過去瞧瞧,看是怎麽回事。”

賈母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尤二姐,頓時就落下臉來。尤氏也才想起來,遂訕訕的。心裏擔心,卻不敢說。

尤二姐肚子裏這個孩子也是命硬,遭了這麽多事,也好生生的。賈母厭了她,便也厭了這個孩子,只當看不見。幸得家裏已經敗落了,到了這一處。李紈是個菩薩心腸,並不理論,她便私心請了個莊戶人家伺候她,才保得一條命下來。

尤氏心裏倒願意尤二姐能生個哥兒,那時,賈母便是不喜歡,也不能把尤二姐怎麽樣。熬個幾年,事情淡下來,賈璉回來瞧了兒子,還有什麽可說的,或者能正了名分。

到底遭了罪,尤二姐還是虧了身子,折騰了一夜,至次日卯初,正是雨大時,如尤氏所願,生了個哥兒,但隨即大出血,沒救過來。

賈母聽得生了個哥兒,便叫李紈抱到了她屋裏,並不管尤二姐如何。所以尤二姐死了卻不肯閉上眼睛,穩婆並李紈等都知她是死不瞑目,卻也沒誰敢告訴賈母。

天亮後,賈母就把邢王二位夫人並李紈尤氏等都叫進屋裏,說:“鳳丫頭丟了命才生下這個孩子,他老子不在跟前,你們做嬸子的,多照應些兒。”都沒想著賈母叫他們來,說出這些話來,尤其是李紈和尤氏。尤氏是因二姐是她的妹妹,而李紈則是想到那濕了整床褥子的血還有尤二姐死了仍不肯閉上的雙眼。

卻無一人敢說,獨寶玉道:“我們這些人不說,他也不是鳳姐姐生的。”

賈母向來待人寬厚,卻獨獨苛刻尤二姐。兒子孫子是自家的,她不能恨子孫不爭氣,只能怨尤二姐不守婦道,引得賈璉犯了錯,進而連累一大家子人。

王夫人忙呵斥道:“寶玉不可渾說,二哥兒怎麽不是鳳丫頭的兒子?”

即便尤二姐活著,她作為偏房,生的兒子也得認王熙鳳這個正房奶奶為母。

賈母原也生氣,但說話的是寶玉,她就舍不得。王夫人說教一句,她又心疼,擺了擺手,道:“你璉二哥不在,你作為叔叔,給你侄兒取個名兒罷。”

寶玉想了想,長嘆一聲。老太太是長輩,又是心疼王熙鳳,他又何必多事。縱惹得老太太不高興,又如何?況且,尤二姐和王熙鳳都已經死了,爭來爭去,她們也不知道,不如隨了老太太的意,遂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就叫蘋哥兒罷。”

賈母笑道:“萍草雖賤,卻好養活。好名字,就叫蘋哥兒。”

萍草賤,所以無人移到盆中,養在花園裏,任由人的喜好擺弄。賈寶玉看一眼奶娘懷裏熟睡的賈蘋,便移開了視線。

無人理會賈寶玉的心思,都跟著賈母讚好,又說寶玉學問好,來日考了功名等語。

一時眾人散去,賈母獨留了尤氏說話,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何況你們還不是一個媽生的,我心裏有數。”又說:“於今不比從前,公中也沒有多少了,你拿五兩銀子,看著辦罷。”

五兩銀子,若是貧苦人家,夠辦一場喪事了。但於他們這樣的人家,卻太薄了些。原也沒想到,一時竟覺著:“老太太到底還是心軟,終究是二姐沒得福氣。不是她,家裏也不至於就敗落了。”竟紅了眼圈,叫了聲老祖宗就說不出話來。

賈母到底還是上了年紀的人,心腸沒得從前硬,尤氏一哭,她也有些受不住,擺手打發她去了。

一來因他生母的緣故,二來他甫一出生,便沒了母親,所以賈母並不如何歡喜。養在屋裏,也是防著下人輕慢了。但親戚六道,並沒有告訴,洗三也只家裏幾個人熱鬧了一番。

下了三天的小雨,天才轉晴。雪融後,地上露出幾點薄綠,枝頭幾朵桃花,不知何時,竟已開了,嬌嫩惹人喜愛。

林飛和林鳴已脫了大毛衣裳,身上輕快了,也越發淘氣。林飛到底還是變著法子把李先生退了,卻不知怎麽得了才回來的劉先生喜歡,林珗要生氣也不知從何生起,劉先生又護著他,想起從前,又歡喜。又有林鳴一日偷摸進林海的書房,毀了一本古籍,被林珗捉住拿戒尺狠打了幾下屁股,這才消停幾日。

黛玉這些時沒出門,料想幾個丫頭都想出去逛,便問她們的主意,都願意去,紅綃就說:“那我就不去了。”她這麽一說,藍喬也說不去。

屋裏總要留人,不然她們都去了,等回來這屋子哪裏還住得了人,便應了。

這一日是二十七,老太太看著陳氏的肚子,又放心不下,便說:“明兒正日子我再去,家裏沒個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張鳳娥道:“我就不是人。”

陳氏也說道:“不說鳳兒在,我屋裏的丫頭婆子一二十人,也都得用。再說,我自個兒也會小心的,老太太盡管放心去逛。”

盧慧嫻挽著老太太就往外走,一壁走,一壁說:“都說好了的,老太太可不許反悔。好容易松快幾日,老太太偏說這些話。罷了,我也不敢偷懶兒,也好教老太太放心。這兩天我早去晚回,等送了史大姑娘出門子,我就回來守著,教黛兒陪老太太在莊子裏頑幾日,如何?”

老太太笑道:“有你在家裏,我自然放心……”

不等老太太說完,盧慧嫻便說:“我就知道老太太是這個意思,只是不好說出口。一樣都是孫子媳婦,偏了她,恐怕我不願意,便假意說不去,哄著我把話說出來。您一句話兒沒說,都是我說的。我吃了這個暗虧,也不和老太太相幹,全是我自個兒攬的。”

黛玉笑個不住,挽著老太太那邊的手,聽言,道:“老太太快別說了,橫豎怎麽說都是她有理。說得多,錯得多,平白多了一身的罪。”

老太太頷首,笑道:“正是。”又說:“快別說了。”一語未完,大家都笑起來。

他們一行說一行笑,便到了門前。

前頭一輛華蓋大馬車,老太太笑向盧慧嫻說:“不然你另備一輛車,教念珠過來服侍我們,你也松快一日。”

盧慧嫻連忙賠不是,道:“老太太可饒了我罷,下回再不敢了。我一個人有什麽趣兒,娘們一起說話兒才好呢。”

老太太便轉頭看向黛玉,一本正經地問道:“黛兒說怎麽樣?”偏又笑著。

黛玉拿帕子掩著嘴兒笑,道:“我笨嘴拙腮的也不會說話,有她在,咱們還熱鬧些兒。看她可憐的,老太太便罰她給咱們說幾個笑話,也就罷了。”

丫鬟已經放好凳子,盧慧嫻道:“正是,老太太還是趕緊上車罷,仔細去晚了趕上不上酒席。”便和黛玉一左一右攙著老太太。

行了有大半個時辰,車子方才出城。又行了一程,林琰打馬上來,隔著窗簾說:“這邊蕓薹開得極好,妹妹要不要瞧瞧?”黛玉便掀了那邊的簾子,隔著窗屜,金黃色的蕓薹花印入眼簾。老太太一怔,隨即笑道:“今年天暖得早,蕓薹竟這個時候就開了。”

黛玉又開了窗屜,頓時一陣風進來,忙拿獅子壓著,老太太道:“開什麽窗子,又不是看不見,看風進來了,冷不冷?”

正要說話,林琰忽然把獅子往裏一推,道:“關上。”就聽“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黛玉忙放下簾子。

不一時,就聽林琰命車馬停下,接著便騎馬而去。

想必是熟人,只是不知是誰。正想著,又有馬回來,聽聲音,卻不是一人。

一時馬停下,老太太道:“外面是誰?”

就聽一人下馬,說:“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聽出是水溶的聲音,臉上才緩和下來,也有了笑,道:“是王爺呀,這是去哪裏?”

水溶還沒說話,就聽遠處有人喊他,老太太也聽見了,便說:“你有急事就快去罷,別教人等著。”

水溶道:“不是急事,不過是前幾日和馮紫英幾個約好了今日去西山狩獵,不知老太太今日出行。我已經和他們說好了,今兒就不去了。”

老太太越發喜歡,笑道:“你既和人說好了,怎麽又不去?我這裏有琰兒呢,你只管去。”

正說著,那邊又催,水溶頓時惱了,吩咐跟前的小子道:“你去和馮紫英說,老太太在這裏呢,若驚了老太太看我怎麽收拾他。”

老太太在內裏聽到,笑道:“我也不是紙糊的,哪裏聲氣兒大了就能把我嚇著。”又說:“趕緊去罷,回頭若得了野雞,就給我送一只來。”

林琰也勸道:“你趕緊去罷,你不去,他們是不會走的。”

水溶又說了什麽,只是聲音小,又隔著窗屜,黛玉等人就沒聽見。一時就聽水溶說:“老太太還想什麽,回頭我打了好一並送過去。”

老太太道:“我就想點野雞湯吃,別的倒沒什麽。”就問盧慧嫻,道:“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不然,王爺單送只野雞過來也不成個樣子。”

盧慧嫻笑著搖頭,往黛玉看去,道:“我也沒什麽想要的,妹妹呢?”

水溶便接著這話說:“姑娘想要什麽盡管說,小子定尋來。”

黛玉也有些聽出來,只覺兩頰滾燙,盧慧嫻偏問她,水溶又這麽說,就低了頭只管把玩那石獅子。

盧慧嫻知她面嫩臉薄,就說:“若有好兔子,王爺送兩只過來,我們家裏都愛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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