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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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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臉上才有的那點子笑又沒了,向探春道:“我身上懶怠,不耐煩見客,請太太陪著也是一樣。”探春答應著便出門去了。

不耐煩見客,那盧慧嫻張鳳娥和林黛玉難道不是客?

探春才出去,李紈便領著劉姥姥來了。劉姥姥才怕是在洗菜,袖口都沾了水,見還有外客,且個個天仙似的,紮著手不敢進來。李紈強拉著她進來,賈母笑著與她說:“你還沒見過,這是我大外孫媳婦,這是張丫頭,這是林丫頭。”

劉姥姥就要行禮,盧慧嫻忙命香螺攔著,道:“老人家這不是折我們的壽麽?”又說:“我年紀輕,家裏許多親戚都不認得。和親戚做了鄰居,竟半點不知,姥姥可別生氣。”

和賈府都不算正經親戚,何況林家?於今賈府敗落,她也沒覺著自家有這個體面能請賈家的太太奶奶們到家裏做客,更遑論林家的奶奶姑娘們了。但見盧慧嫻絲毫沒有架子,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劉姥姥受寵若驚,更嘆大戶人家的好教養。連連擺手,道:“原該我們請奶奶姑娘們去家裏坐坐,只是家裏地方小,怕慢待了奶奶姑娘們。”

盧慧嫻笑道:“姥姥這是罵我呢。”

劉姥姥連道不敢,又說:“開始只聽說江家要賣莊子,他們原也不住這邊,也不知賣了沒?後來裏頭蓋房子,我們才知道換了人家,卻不知原來是奶奶家裏,也是昨兒才知道。”

正說著就有媳婦子進來說飯好了,問在哪裏擺。賈母便問盧慧嫻三人道:“你們想在哪裏吃?”

盧慧嫻等便起身,說:“我們吃了來的,還不餓。來時在門前遇著琮哥兒,說了一會子去見大舅母,誰想一坐下就忘了時辰,大舅母只怕還等著。”

賈母便叫琥珀去請邢夫人,這不是教長輩來見她們這做晚輩的麽?盧慧嫻忙攔著,道:“正好,我們去大舅母那邊坐坐,回頭正好一道也請了二舅母來,大家一起坐會子,娘們敘會子話。”

李紈也笑著說:“我陪著一起去,保準好好的再給老祖宗送回來。”

一句話未說了,賈母就橫她一眼,罵道:“我知道你是個什麽心思,瞧著我年紀大了,沒幾天活頭了,說的話也不中用了。”說得李紈滿臉通紅,也不敢回嘴。

賈母也不理會,轉向盧慧嫻時,臉上就又有了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大家住在一個院子裏,哪裏還有那麽多說頭,在我這裏見也是一樣的。”

哪能一樣?她們過去請邢夫人,是晚輩拜訪長輩,是對長輩的尊敬;邢夫人過來賈母這邊,雖說是賈母的吩咐,但也不可否認,這就是讓邢夫人來見她們幾個小輩,邢夫人還有什麽體面?她們怕也要落個不敬尊長的罵名。

賈母又哪裏不懂?老小孩,老小孩,說的就是賈母。她厭惡了薛姨媽,所以不想盧慧嫻她們去王夫人那邊,才百般攔著。

若是別的事,她們三個說不得也就如了賈母的意,但此事她們絕不敢應。偏賈母今兒脾性也犟住了,怎麽也說不通,見盧慧嫻三個不聽她的話,就生氣,哭著說她年紀大了,說的話沒人聽了,跟個平常老人家一般。

劉姥姥雖不知其中緣故,卻也知賈母這樣做必有緣故,卻於理不合,太難為盧慧嫻她們了。若是應下,便是不敬尊長,若不應,又是忤逆長輩。左右都不對。惜春沒有多的言語,李紈才開口,就被賈母罵回去,她做孫子媳婦的,哪裏還好開口,只她一個,是個客人,年紀又長些,說的話賈母或許還能聽進去兩句,便大著膽子說:“她們是做外甥的,原也該她們去請舅母。孩子們孝順,老太太怎麽倒攔著?”

黛玉便摟著賈母的胳膊,道:“雖說在一個院子裏,也沒有教舅母來見我們的道理。知道的說是一家人不講這些虛禮,不知道的,還只當我們不知禮數。”

其實賈母也存了些心思,也不全是為了攔著薛姨媽見盧慧嫻和黛玉,也是要看盧慧嫻待賈家的心。若盧慧嫻真個順著臺階不去見邢王二位夫人,往後只怕就靠不上了。盧慧嫻的表現讓她十分滿意,因此黛玉一說,她便似醒悟了般,手指點著黛玉的額頭,道:“你這個小東西,倒來挑我的理。”又說:“不過,這個理挑得對,我老糊塗了,有做得不對的,你們別怕說得。”又向惜春說:“我錯怪了你大嫂子,你怎麽也不提我,她算是白疼你了。”

惜春道:“連嫻姐姐張姐姐和林姐姐都有了不是,我哪裏攔得住?”

賈母暗暗皺眉,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半點沒有人情?李紈便連擺手,道:“什麽大不得的事兒,我們做小輩的,給老太太罵兩句值什麽?”

賈母便只得先撂下,聞言,笑道:“你是個好的。”又說:“也罷,你和她們去見太太們罷。”

這邊是一個小兩進的院子,寶玉和賈環幾個男孩子住前面,賈母等女眷住後面。賈母住上房,邢夫人和惜春住東廂,王夫人領著探春住西廂。

兩邊有抄手游廊,她們出來,就右轉去了東廂。東廂第一間就是邢夫人的屋子,一個小丫頭坐在門檻上,見她們往這邊來,忙起身掀了簾子向裏邊說:“太太,林大奶奶柳奶奶林姑娘來了。”

兩邊離得近,大家都聽見了,盧慧嫻笑道:“這小丫頭,倒是伶俐。”

賈琮也在邢夫人屋裏,她們就沒多坐,略說了兩句話就往西廂去。

薛姨媽進門,就有人報進來,王夫人心裏正生氣,就沒理會。到底是嫡親的姊妹,心裏又放不下,仍叫人留意著。侍書來說了賈母的話,王夫人臉上更是下不來。待薛姨媽和寶釵進來,王夫人就淡淡的,道:“你們來了,坐。”說完,也不叫茶也不叫擺果子,只問探春,道:“你才從老太太那邊出來,老太太好些了沒?”

探春知王夫人也生薛姨媽的氣,她心裏也有些瞧不上薛家的做派,只當瞧不見薛姨媽的尷尬,道:“還是胃口不大好。”

薛姨媽來前就預料到了,但臨到頭上,見一個晚輩也這般不給她留體面,薛姨媽又羞又怒。但她先就沒占著理,不禁後悔,當日怎麽沒聽女兒的話,反而聽了兒子的話,只恨這世上沒得後悔藥吃。少不得忍下,見說到賈母,忙問:“可瞧了大夫?怎麽說的?”又埋怨探春,道:“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就吩咐同喜,道:“你出去找大爺,叫他趕緊騎馬回去一趟,把錢大夫接過來。”

王夫人擺了擺手,仍舊淡淡的,道:“今兒外甥媳婦來,請了一位張大夫,脈息極好,已是瞧過了。”

她幾十歲的人了,還沒一個年輕媳婦慮事周全。薛姨媽面上就有些下不來,同喜也不知還去不去,薛寶釵朝她擺擺手,上前道:“媽也知道,太太定要生我們的氣,也怨不得太太生氣。”一行說,一行跪下,一行就流下淚來,道:“有些話我媽不說,我不得不說,不然,誰說呢?媽受了委屈,太太心裏不知道,必要生我們的氣,姐妹間就生分了。”王夫人不語,薛寶釵就知王夫人其實還是惦念著親戚情分,也指望他們有個合理的解釋,賈母跟前也有個話回,便接著說:“太太也是知道的,我哥哥是個糊塗人,嫂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那天府裏出事,媽原不肯走,是我勸著媽走的。我想著,我們陪著進去也於事無補,倒不如出來。一則打聽事情方便,若可找到門路也好,二則便是有什麽事,我們在外頭也有個照應。媽氣我薄情寡恩,又擔心老太太太太們,回去就犯了病,一直吃著藥。外頭的事托了哥哥,也沒想著他就瞞著我們,不是昨兒鶯兒去廚房聽了幾句,還不知道呢。媽知道了就不肯吃藥,立逼著哥哥去接人。誰知去遲了一步,晚上才打聽清楚,不是天色晚了,媽立時就要過來。”

她這一跪一哭一訴,王夫人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動容,何況是自個兒嫡親的侄女。薛寶釵說得有條有理,又見薛姨媽和薛寶釵的形容,由不得她不信。

王夫人一面拿帕子拭淚,一面就拉薛寶釵的胳膊,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薛寶釵順勢起身,王夫人又去拉薛姨媽的手,薛姨媽已哭了半響,王夫人這一伸手,又忍不住大哭起來,道:“都是我這個身子不爭氣。”

王夫人道:“這如何怪得你。”自己先就收了淚,拉著薛姨媽兩個在炕上坐下,細細問起她的病來。

探春命外面的婆子打水來,她親自伺候王夫人薛姨媽凈面,就往廚房去了。

見都是探春忙前忙後,薛姨媽就說:“探丫頭今年也十五了罷?”

王夫人也愁,道:“十六了,家裏這一出事,倒是耽誤了他們姊妹。”又嘆:“幸好二丫頭先出了閣,雖說姑爺荒唐了些兒,到底有個依靠。”

薛姨媽冷哼道:“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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