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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湄輕咳了兩聲,緩緩行氣,先天真氣流轉,瞬間傷勢便好了大半。

大約再休養兩天,也就沒事了,不過,最好找個相對安全些的地方。

想起陳鳳之約,不知怎地,她並不大情願去。

神神秘秘的高人,也許是好,也許是壞,但沈之湄並不習慣接受陌生人的安排。

次日,沈之湄並未出門,只留在房間內鉆研憑記憶錄下的張三豐手稿,又托客棧小二買了一本書坊墨印的《周易參同契》,竟是專心讀起書來。

待到日暮時分,陳鳳尋上門來,見她臉色慘白,吃了一驚道:“沈姐姐受傷了?”

沈之湄點了點頭,放下書蹙眉道:“實在不方便上路,陳姑娘能否緩上幾天,容我稍作修養?”

陳鳳笑道:“沈姐姐說哪裏話,鳳兒只是奉命相助保護你一程,要姓要留,自然是姐姐自己決定。大約是鳳兒先前未曾說清楚吧!沈姐姐莫怪!”

沈之湄略帶歉意道:“今日麻煩陳姑娘白跑了一趟,很是過意不去。”

陳鳳坐下道:“不,鳳兒很願意來探望沈姐姐呢。”她隨手撥弄了一下沈之湄放在桌上的書,笑問道:“姐姐看的是什麽書?”

沈之湄道:“東漢人魏伯陽所著,如今也算是道藏中的經典。”

陳鳳對此不感興趣,笑道:“我有空時,也愛看些書,漢人講的故事都很有趣兒。”

沈之湄聞言,悄悄打量了她幾眼,果然見她眉目間有些外族女子風情,只是一口漢話極是流利,令人難以往異族上聯想。

陳鳳大大方方任她打量,笑道:“沈姐姐才剛剛看出來嗎?鳳兒並不是漢人,不過很愛聽你們漢人故事,那些故事都是那麽的美妙真摯。”她忽然擡起頭,目光有些迷蒙又有些憧憬地望向遠方,“沈姐姐,漢家的兒郎,都像故事裏那樣斯文儒雅,又重情重義的嗎?”

沈之湄啞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剛才她第一時間便想起了夏雪宜與何紅藥這對怨偶,只是此刻也不好向這等滿腹浪漫的懷春少女潑冷水,想了想,她答道:“各族都會有美好的故事,世上有薄情寡義之人,自然也有重情重義之人。”

陳鳳對她的回答顯然並不滿意,微微嘟著小嘴,又對著虛空出了一會神,才仿佛忽然想起地道:“沈姐姐,我該回去了,你什麽時候想離開了,就讓人通知鳳兒,鳳兒的任務是安全地護送你,直到離開京城三百裏外。”她留下了聯絡方式,便飄然而去。

沈之湄還是決定過兩三天後便離開。

看來,這少女陳鳳背後的主人,對自己一直頗為關註。哪怕對方體貼入微,絲毫沒有惡意,沈之湄還是覺得不大舒服。

只是,離開了金陵,該去哪裏呢?北方,明軍正在和蒙元殘部交戰,乾羅山城的地盤不用說,四川湖南,她當年沒少往武當——峨眉這條路線跑,熟得不能再熟,也不想去。

算了,不管往哪裏走,起碼離開再說。

沈之湄猛然想起了一處印象中的地方。

胡青牛的蝴蝶谷。

那裏的風景著實不錯,又清幽隱蔽,若是果真存在,且是無主之地的話,她不介意據為己有。

因此,在陳鳳下次來找她的時候,沈之湄便幹脆地答應了行程。

……

一輛外表普通的馬車在官道上平穩地行駛著,車內沈之湄與陳鳳相對而坐,她似乎極是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即使沈之湄的反應很是平淡,大部分時候只是含笑聽著,她也絲毫不減興致。

傍晚時,到了一處小鎮,陳鳳道:“依照咱們的腳程,鳳兒大約還能陪沈姐姐四五日。”因天色還未晚,她便命擔任車夫的屬下去尋客棧安頓,自己拉著沈之湄要去街上走一走。

沈之湄卻不過,被她扯了去,這一路上,她倒也略看出了陳鳳性子其實很是單純,她這一身武功與毒術明顯是被人刻意培養出來,而行事說話,也處處有著模仿他人的痕跡,但仍然難掩小女孩的好奇和天真,因此,這幾天相處下來,沈之湄對她也漸漸多了幾分好感。

忽然,街的另一頭傳來淒楚的嗩吶聲,披麻帶素的送葬隊伍緩緩行來,兩旁行人紛紛避開,讓出道路,陳鳳好奇,見旁人嘆息,便問身邊一個小販,是何人喪事。

那中年小販嘆著氣,道:“還不是那天殺的采花賊,毀了鎮上趙家大姑娘的清白,那趙姑娘性子貞烈,次日就投繯自盡了。唉,才十九歲的女孩兒,剛剛訂了親,家裏人哭得什麽似的。”他看了看二女,又好心勸道:“兩位姑娘大約是路過的罷!可千萬小心些!”

陳鳳瞧著那喪葬隊伍去了,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興奮地道:“沈姐姐,咱們今晚把那個采花賊抓住好不好?”

沈之湄無奈道:“你想怎樣?”

陳鳳越發眉飛色舞,笑道:“沈姐姐,咱們趕緊回去布置,至於怎樣將采花賊騙出來,就要借重你了,噢!誰讓你生得那麽美!”

……

事情的發展出乎沈之湄的意料,按照陳鳳的方法,她果然尋到了采花賊的線索,並且成功地追蹤到了對方的落腳點。即使那人有著一身相當高明的武功和輕功,還是難以抵擋兩人的聯手,但最後他卻忽然放棄了抵抗,任陳鳳一劍戳進了胸口,然後,昏迷不醒。

本來這並沒有什麽,按照沈之湄的道德觀,淫/賊這種東西殺一個少一個,但陳鳳卻在這上面與她產生了分歧。

所以,沈之湄怎麽看不出來,陳鳳分明是愛上了這名名叫薛明玉男子,哪怕這人明擺著是個十惡不赦的淫/賊。她堅持說,他已經改邪歸正了,最後放棄抵抗的那一劍便是明證。

看著悉心照顧昏迷不醒那人的陳鳳,沈之湄無語,這樣也可以。

沈之湄不想和陳鳳爭執,但是她也無法當著陳鳳的面殺死這個單純的小姑娘滿心滿意愛著的男子。

哪怕這個男人曾經是個十惡不赦的采花賊。

活拆鴛鴦自然不好,只是沈之湄對此也沒有辦法,最後她只問了陳鳳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倘若這薛明玉再去禍害別人家的女子,你怎麽辦?”

陳鳳咬著唇道:“我會親手殺了他,再自盡。”

話說到這個地步,沈之湄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她只是遺憾又少殺了一個淫賊,雖說也許這薛明玉真的會改邪歸正,但是他禍害的人命,卻是討不回來了。

江湖不外乎人情,沈之湄同樣也沒法讓自己變成鐵面無私的公理,她只能盡量按照自己的良心做事,有時候,也會無能為力。

雖然她內心是真的很想將這薛明玉一刀兩斷的。

——犯了錯道歉的話,要警察幹嘛?改邪歸正之前,至少得將自己的欠債還清。

不過,欠債不還的人,這個世上真的不在少數。

沈之湄只有嘆息。

☆、持心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覺得武當派是個很培養人品的地方,宋青書那種莫名其妙歪掉的不算……

其實“大義”什麽的,很多時候真不一定有這東西,就算有,也不一定輪得到你頭上,輪到了,這大義到底是救人還是殺人,真不好說。

這個民族的英雄,也許同時是另一個民族的魔王。

你殺我,我殺你,人類真不愧是最擅長內鬥的種族。

早已經不是小孩子的我們,已經不會再天真地問出“大家和平相處不好嗎?為什麽要打來打去?”

這個答案沒有人能回答。

妹紙已經過了追求“大義”的年齡,在她心裏,還是“俠義”、“仁義”來得實在點。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之湄覺得自己已經老了,身心都有種疲憊的感覺,紅塵走遍,只想找個道觀了此殘生。

只是現在,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又活過來了。

究其根本,是因為在武當山上的十年,追求“武”和“道”,已經刻進了她的骨子。沈之湄想,哪怕重新回到鋼筋水泥的世界,她也沒法再次回到什麽都不想的普通人生活。

或者也有著其他的緣故罷,沈之湄不願意深究。

她現在住在理論上的“蝴蝶谷”,初來的時候,這裏雖然天然,卻還不是足以居住的桃源,因此沈之湄辛苦搭建房屋,清理雜草,修整路徑,挪移山石,移栽樹木。

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沈之湄頗為自得。

先天真氣就該這麽用嘛!流轉起來生生不息,完全可以不歇氣地幹活,效率高了很多。

而且,太師父也說過,武道的真理本就貫穿在生活中。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體內的真氣也隨著天地陰陽的轉換,澎湃蓬勃,再收歸空靜虛無。

沈之湄覺得自己每一天每一個時辰,乃至每一瞬間都有著細微的進步,這種進步並非刻意追求得來,也不直接體現為戰力的高漲,而是由於一點點貼近於“道”,而自心底產生的喜悅。

她覺得自己對“無為而有為”的體會又深了一層。

現在她的屋子的枕邊,放著兩本書,左邊是坊印的《道德經》,右邊是自己默錄的《大道論》。

不一定要刻苦研讀,從書中求出什麽道理,只是每天平心靜氣,偶爾興起就翻一翻手邊的書本,今天該完成什麽任務,就怎樣去做。

比如,今天應該將小谷西南邊的泉水打通了,好引入前幾天就挖好的池子裏,後天的話,出門挖幾節蓮根回來,明年就可以期待荷花了。

沈靜,從容,遠離喧囂。

日後若是靜極思動,或又動極思靜,都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動一靜,本就是天地之道,也是人之本性。

這段時間太過平靜,乃至於沈之湄幾乎沒有拿起過那把從鐵匠鋪裏買來的長劍,一直作為裝飾掛在墻壁上。

秋去東來,谷外的天氣漸漸寒冷起來,乃至偶爾下起了雪,但在這得天獨厚的幽谷中,只是溫度稍微降低,依舊樹木蔥綠。

唯一遺憾的是附近沒有足夠引出溫泉的地熱。

臨近年關,沈之湄卻開始準備出遠門。

其實這也只是一種習慣而已,對於缺衣少食的窮人來說,過年從來都不意味著喜悅快樂。

每當這個時候,武當派都會在山下鎮子施放“新年粥”,暫時救濟一些揭不開鍋的貧窮百姓,路邊乞丐,而附近善心的大戶,也會加入這種“積陰德”的活動中。

由於前段時間的“圍剿山賊”,沈之湄手頭倒是不缺錢,只是人手方面,她又不大想引起太多註意。

且不說朱元璋本人生性多疑,就憑著他義軍的出身,他也絕對容不得在他的地盤上,有非官方的人士公然收買人心。

這個時候,沈之湄才覺得官府勢力的令人頭疼之處,也許他們奈何不了一個人的高來高去,但是如果想要做什麽事情,官府隨便幹預一下,就能直接弄得人焦頭爛額。

同樣,行商辦事,官府稍微支持一下,立刻也能一路綠燈,賺得盆滿缽滿。

沈之湄掂量了一下,覺得還是低調些好,因此,她也只是每逢城鎮,就買些糧食放在車上,遇上乞丐貧民吃不上飯的,便贈送一些。

救濟不多,幫不了所有人,甚至未必能令人吃飽,但能夠給予苦苦掙紮者多一分活過這個冬天的機會,總是好的。

臨近天晚,風雪漸緊,沈之湄趕著車,在一處破敗的寺廟外面停了下來。

寺廟破爛的木質大門已經被拆掉半扇,從外面便能看清金身剝落、塵蛛密布的泥塑神像。

沈之湄跳下車座,拔出鐵劍,順手削掉了剩下的半片大門,讓馬兒拉著車順利地進到殿內。

殿裏的東南角升起了一堆火,火堆便圍著三四個小乞丐,看到她手裏明晃晃的長劍,這些小乞丐都顯得有些驚恐,極力往後退縮著。

他們中為首的一個,忽然站了起來,擋在了同伴前面,“這位姑……小姐也是來躲雪的嗎?”

這小乞兒不過十多歲,長相也很是粗醜,眼睛略有些黃濁,似乎有病在身,但挺身而出時,卻有種豪邁之氣。

沈之湄一邊解下轅馬上的繩具,一邊略略側身,道:“是的。”

風帽下露出半張如冰似雪的臉龐,眉尖睫毛上還沾著幾滴融化的雪珠,幾縷青絲從側臉滑落下來,略顯風塵仆仆之態,卻平添幾分人間生動。

幾個小乞丐都呆住了,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沈之湄利落地跳上車,抱了一束草料下來,麻利地安置了馬兒。隨即,又從車廂裏拎出一個布袋子,她招了招手,“你們誰來幫忙搬一下。”

還是為首的那個小乞丐最先反應了過來,“小姐讓我們做什麽?”他向前走了幾步,又似乎覺得自己衣衫太過骯臟,不大好意思靠近。

沈之湄道:“這裏是一袋粟米,你們拿出去用雪水洗一洗,然後煮一鍋飯。記住,要煮飯,現在天氣太冷,喝粥反而使人代謝更快,不頂事的。”她自是看見了火堆那邊正支著半個破罐子,煮著些野菜草根之類。

幾個小乞丐都有些發楞,沈之湄卻不再理會,提著劍便出了門。

冬天鳥獸幾乎絕跡,但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抓到一只埋在雪裏的山雞。

沈之湄運氣不大好,她沒逮到肉質肥美的過冬山雞,只拎回來了一串麻雀,大約六七只。

幾個小乞丐已經七手八腳地生火做飯,雖然尚未燜熟,殿內已經彌漫著淡淡的粟米香氣。沈之湄走進來的時候,這幾個小乞丐都站了起來,參差不齊地向她磕頭道謝,有的說“謝謝小姐”,有的說“姑娘長命百歲”,甚至還有說“救苦救難觀世音娘娘”的。

沈之湄哭笑不得,卻也不和這些小乞丐理論,略掃了一眼,發現年紀最大的那個小乞丐卻不在這裏,正有些奇怪,卻見那小乞丐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片滴著水的芭蕉葉子。

天寒地凍,這小乞丐卻是在哪裏尋到的翠綠葉子?

沈之湄正在奇怪,那小乞丐有些靦腆地將葉子遞給她,“我們的碗臟,好在這葉子還挺幹凈,請小姐將就一下。”

這孩子只是一開始有些局促,現在已經能夠平靜地同她說話,倒是個可造之材。

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丐幫,就算有,估計不會有“中原第一大幫”的氣概。

沈之湄笑了笑,“好。”接過了那不知從哪裏尋來的芭蕉葉,順手將那串麻雀交給了他。

那幾個小乞丐一直在竊竊私語,不時偷偷瞧一眼,又飛快地扭過頭去,仿佛生怕她見到了生氣。

沈之湄自然不會生氣,吃完了“芭蕉包飯”,她便回到車廂打坐。

那袋粟米雖然不多,應該足夠這幾個孩子吃幾天了,幾天之後,雪就該停了。

忽然,其中一個最小的孩子沖了出來,攔在了她面前,漲紅著臉,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要說什麽。

為首的大孩子喝道:“羅子,回來!”他似乎在這群小乞丐中甚有威嚴,這一聲喝,幾個孩子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羅子雖然害怕,卻強忍著向她道:“觀音娘娘,能不能給我們一些錢,只要一百文就可以了……淩哥兒再病下去,會死的……村裏的大夫說要一百文才肯治……”

沈之湄嘆了一口氣,她這才註意到,其中有個孩子的臉色確實紅得不正常。

也許只是普通的傷風受寒,但這個時代若是不慎轉成了肺炎,便是致人死命的絕癥。

她起身走了過去,“我會一點醫術,我來看看吧!”

那孩子的病只是受寒引起的,目前還不嚴重,沈之湄寫了一張藥方,又留下了足夠抓藥的銀錢。

次日,她便離開了這破廟。

雪早已停了,天地間茫茫的一片純白,而世間又有多少人在其中掙紮。

☆、怒蛟草創

沈之湄早就發現了,這個冬天流離失所的人特別多,稍微打聽了一下,她就將其中緣由串聯了起來。

去年,朱元璋開始了第三次征剿蒙元,出兵十五萬,兵分三路,只是中軍徐達先被擴廓帖木兒打得大敗,隨即又是東路孤軍深入,雖有斬獲,回來時卻在沙漠中迷路,糧餉斷絕,軍士死傷不計其數,總體來說,這次戰爭誰都沒有討到好果子。

這些自然不是沈之湄打聽到的,只是她很快就聯想到了歷史的記載,雖然細節可能不同,但大體上便是這樣了。

明史上,對於這次戰爭記載得非常模糊,顯然是“為尊者諱”,但自此之後,朱元璋便改變了邊防戰略,由攻轉守,以防禦為主,修葺城池,嚴加守備。

這已經是明擺著的了,這場戰役之後,雙方都大傷元氣,誰也沒有力量再發起下一次侵略性質的戰爭了。

朱元璋是個狠人,屬於那種即使自傷八百,也要消滅一切外來威脅的強勢君主,能夠趕盡殺絕,就絕不手下留情。

皇帝坐擁天下,稱孤道寡,也就無所謂私人道德,所以,即使沈之湄曾經大力阻止過朱元璋勢力的發展,但換了一個已經事成定局的世界,她也就自然而然地放棄了。

她和朱元璋又沒有私仇。

沈之湄單手支著下巴,津津有味地聽著說書先生講著“徐達大敗蒙元餘孽”。

真的,聽起來讓她很懷疑其實那是一場封神之戰,各路神仙為了氣運打得不亦樂乎。

誇張果然是文學的精髓。

沈之湄註意到了一個頻頻出現的名字。

擴廓帖木兒。

王保保。

好吧,她只是想起了那位曾經的趙敏,任何一個成為了周芷若的人,似乎都難以繞開這位艷若玫瑰、智勝男兒的蒙古郡主。

上一個世界她和趙敏其實沒有多少交集,同樣也沒有六安寺之役,甚至在中原武林與元軍血戰時,她也只是遠遠地看過那白馬上英姿颯爽的女子一眼。

連一句話的交情也沒有,雖然後來,這位郡主依舊因為和明教教主的愛恨情仇,鬧得天下皆知。

可惜,這一世已經沒有了趙敏這個名字。

沈之湄記得王保保有個妹妹在大都陷落被擒後,嫁給了朱元璋的次子,甚至生兒育女,但那顯然絕非是剛烈決絕之極的紹敏郡主。

她未必有多欣賞趙敏的所作所為,但卻不得不佩服這個敢愛敢恨的女子。

沈之湄倒了一杯茶,望空澆奠。

……

一把頗為熟悉的男聲響起,“沈姑娘似乎對擴廓很感興趣。”

沈之湄回頭一笑,“上官幫主,幸會!”

上官飛一身最普通的江湖勁裝,但無論什麽樣的衣服,穿在這個人身上,就無端有種千軍萬馬的氣勢。

同樣有過軍營經歷的沈之湄很清楚,這上官飛雖然混的是黑道,但至少曾經在軍隊中呆過,而且地位不低。

上官飛毫不客氣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本人來安慶有事要辦,今日下午要去九江。適才看見沈小姐,就冒昧前來招呼一聲,待我手下兄弟過來,本人便離去。”

剛剛來就直說要走,這人還是這樣絲毫不加拐彎,不過,聽起來倒是順耳。

一樣是混黑道的,乾羅一開口,她就沒來由覺得牙酸,這位上官飛倒是好多了,坦蕩蕩的好漢子。

沈之湄順手倒了杯茶,“上官幫主請喝茶。”

她還是沒有通名,上官飛有些遺憾,雖然他已經知道了“蘭芷天女”,但究竟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這種沒來由的遺憾只是一秒,隨即他沈聲問道:“聽說,沈姑娘曾經和乾羅山城起過沖突?”

沈之湄一怔,“這消息難道在江湖上傳開了嗎?”

上官飛搖頭,“沒有,只不過我收留了一個兄弟,曾經在乾羅手下,因此知道些許。”他打量了一下沈之湄,“乾羅為人心狠手辣,若是沈姑娘有需要,在下也可以相助一二。”

沈之湄瞇了瞇眼睛,笑容不變,“不,我想已經沒事了。”她不願意將話題扯在自己身上,便轉而問道:“上官幫主雄姿英發,想必貴幫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吧?”

上官飛傲然一笑,道:“在下剛剛與一幫兄弟,選定了一處易守難攻好去處,預備建立怒蛟幫總部,本幫既然以水路生意為主,自然也是選在四通八達的地方。”

沈之湄道:“但願上官幫主心想事成。”

雖然在笑,沈之湄卻實在是對此興趣缺缺。

這個世界上的江湖人都這麽熱衷於開幫立派麽?算了,有事業心也是好事,誰不願意有錢有勢,一呼百應呢!

再說,練武也是要吃飯的。

她不期然想起了另一個人,不知道他打算在哪裏建立他那“辦事、找人、帶孩子”用的勢力。

沈之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時候,外面又來了兩個漢子,一個便是上次跟在上官飛身邊的範宇,範宇上前一抱拳,道:“幫主,咱們這次一共尋到二十六個根骨好的孤兒,其中有兩個特別出色,正在外面候著,幫主要不要見一見?”

雖然他們談事並不避人,沈之湄還是微微側了身子,端起茶慢慢喝著。

上官飛道:“就叫進來看看。”

那兩個孩子進來的時候,沈之湄瞟了一眼,發現竟然是那天在山神廟見過的小乞丐。見她也在這裏,年長些的眼睛一亮,卻並沒有說什麽,而年幼些的卻脫口而出,“你是……觀音娘娘?”

範宇喝道:“你們還不拜見幫主。”這兩個孩子立刻跪下叩拜。

沈之湄輕咳了一聲,轉頭看了眼上官飛,解釋道:“之前曾經見過這兩個孩子,幫了他們一點小忙,所以認得我。說起來,還不知道他們叫什麽。”

上官飛一笑,溫言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年長些的黃睛少年道:“我姓浪,這是我兄弟,姓淩,我倆都沒有父母,所以沒有取過大名。”

那姓淩的少年插嘴道:“幫主能否為我們取一個?”他終究年幼些,說話時,便不由自主地往沈之湄那邊瞟,似乎有些局促。

沈之湄借著喝茶的功夫掩住了嘴,這……該不會是因為覺得小名“狗蛋”,“鐵柱”之類的太挫,所以不好意思說出來吧?

上官飛道:“好,你們既然加入我怒蛟幫,將來大家要並肩作戰。浪小子你就叫翻雲,但願你能做一條水中翻雲的蛟龍,淩小子就叫戰天,身為男兒,豈可沒有與天爭鬥的勇氣?”

唔,上官飛取名字的水平還不錯,聽起來確實滿氣勢的。

上官飛幾句話,便激得兩個十多歲的少年滿臉通紅,拳頭握緊,顯然滿懷都是“豪情壯志”。

沈之湄含笑看著。

她忽然也有點想收徒弟了,連厲若海那種武癡都懂得要收個徒弟備用——當然一時半刻還沒法用,她堂堂武當三代弟子,雖說門派名不小心給人搶了,但是豈可沒有正宗傳人?

沈之湄決定現在開始,慢慢將胸中所學都一一整理成系統,就算比不上太師父那樣開宗立派,好歹,也能給後人留點遺澤傳承。

其實像浪淩那樣的,學武雖然沒什麽,但年紀已經偏大了。最好是七八歲的小孩子,性格和理念上都更有可塑性,她要的是“徒弟”,而不僅僅是“傳人”,要傳人的話,百年之後寫本書一扔,要多少有多少。

當然,也不至於要像厲若海那樣,從不懂事的嬰兒就開始養,這也太苛刻得過分了點。

——奇怪,今天怎麽老是想起這個人?人家願意當奶爸就當吧!沈之湄搖搖頭,抹掉這些思緒,和上官飛等人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 從不懂事的嬰兒就開始養,最後徒弟還是叛門了,厲小哥你的教育水平這是得有多挫!

查了半天邪異門到底在哪裏,最後考慮到邪異門的水寨船塢非常有名,再聯想到太湖水寨,所以就定在太湖附近吧,反正那裏長期出黑社會,遠到陸乘風,近到張士誠神馬的……

厲小哥還真是奇怪啊!他自己應該是喜歡馬戰的,訓練出來的得意下屬也是“十三夜騎”騎兵,但是邪異門卻是在水上的,而且厲若海自己貌似也應該是大部分時間住在水寨。

原文:

厲若海望向風行烈,眼中神光轉盛,冷然道:“當年你大破我一手訓練出來的十三夜騎於荒城之郊,使你名動江湖,我曾想過離開水寨,親手將你擒殺,但你知否為何我把這念頭打消?”

這這……算是水陸兩棲麽?比起專務水軍的怒蛟幫,厲小哥你太不專業也太不敬業了!所以這也是你解散邪異門一點都不心疼的緣故麽?

☆、邪異門主

作者有話要說: 萬事開頭難,黃易筆下的男男女女都是那麽出色,仿佛個個天生就是武功高強,眼光銳利,判斷局勢落子行棋無有不利。

不過我相信一切都是慢慢學出來的,除非是慈航靜齋的那種“心有靈犀”,直接將前人的經驗灌輸進來。

那誰說龐斑是男主的~淚流滿面,這魔頭明擺著走的是絕情斷愛的路子啊~!明明是厲小哥好不好!!!

一個三十來歲的矮胖漢子匆匆穿過賭坊嘈雜喧鬧的人群,這人生得一張圓圓的笑臉,站出去簡直可以直接充當“和氣生財”的活招牌。

他在這裏顯然極有面子,不少人都站起來和他打招呼,稱一聲“商老大”,或是“商老板”。

這人看似笑嘻嘻的一團和氣,卻是黑道上有名的好手“笑裏藏刀”商良,手段毒辣,動輒出手殺人,絕無“商量”餘地,是江湖上可怕人物之一。

只是這商良行色匆匆,旁人也不好攔住他多問什麽。

商良在層層疊疊的房屋中繞來繞去,最後在一間房間外停下,恭聲道:“屬下商良,求見主上。”

裏面人淡淡回了一聲,“進來。”

商良推門而入,屋內一位身形雄偉的白衣男子正負手而立,只是平平常常地站在那裏,便予人一種淵停岳峙、不可撼動的莫測之感。

這人竟是與沈之湄分別年餘的厲若海,只是此時,他氣勢又有所變化,從一見便覺逼人的凜冽,變得宛如大海般深沈浩大。

厲若海毫無疑問已經踏入了先天之境。

商良恭敬地微微彎著腰,“啟稟主上,屬下調查了幾處地域,略有些想法,正要向主上稟報。”他從懷中取出一卷資料,雙手呈上。

厲若海道:“坐下說話。”

商良道:“多謝主上。”他不敢大刺刺而坐,半個屁股挨著椅子,身子微微前傾,擺出一副恭敬的姿態來。

這不僅僅是因為厲若海可怖可畏的武功,他若要殺自己,只是反手之間的事情,更是因為商良此人,足夠聰明。

投靠一個主子,最重要的當然是忠心,其次,便是要懂得將這種忠心表達出來。

自從“邪靈”厲若海十招之內格殺“屠手”高應雄,商良便決定將這一寶押在這橫空出世的黑道高手身上。

他自信看人的眼光很準。

厲若海此人的發展,絕不止與此,商良甚至覺得,就算比不上“乾羅山城”“尊信門”那種影響黑道風向變化的巨擘大佬,起碼在蘇杭這一帶,他有信心幫助厲若海建立天下一等一的水寨船塢。

這一帶水網密布,極其覆雜,當初張士誠的水軍,便令朱元璋極為頭疼,而商良的父親,正是當初張士誠麾下的將領。

所以他絕不肯、也不可能投靠白道。

商良相信,厲若海若有心建立黑道勢力,就一定用得上他商良,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來,厲若海雖然出手嚴酷,卻並非陰鷙寡恩的性子。作為開派元老,比在乾羅或者赤尊信手下當一名小卒子,顯然要有前途得多!

這也使他堅定了跟隨厲若海的決心。

偷偷瞟了一眼正在專心閱讀卷宗的俊偉男子,商良更加恭敬地埋下了頭。

厲若海合上了卷宗,微微點頭,看向商良的神色多了幾分讚許,“你的想法倒是不錯。”

厲若海雖然之前並無經驗,但他畢竟是聰明絕頂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商良選取地點的巧妙之處。

如今黑道上最有名的自然是陜川地界的“乾羅山城”,又或是雲南邊陲的“尊信門”,而長江一帶,歷來水上勢力繁多,難以插足。

相比起來,太湖一帶由於張士誠曾經與朱元璋爭鬥不休,反而肅清了局面,看似如今盜賊繁多,其實並不成氣候,容易肅清。

商良整理出的卷宗內容自然不止這些,厲若海耐下性子一一看完,也不得不承認,這江湖老手確實有其過人之處,有此人投靠,對於他要建立的事業,有極大的助益。

雖然,厲若海自己內心的想法,是希望能夠訓練出一支騎兵,縱橫來去,但考慮到現實狀況,他也不得不放棄這一不大切實際的想法。

反正,他只是要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勢力就行,其他的,未必要那麽挑剔。

厲若海內心真正相信的,仍然只有他自己和屬於他的丈二紅槍。

或者還有……

厲若海正容道:“商良,明日你同我一道,先查看‘迷離水谷’。”他頓了頓,緩緩道:“江湖稱我‘邪靈’,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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