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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麻煩。

說到底,是他厲若海殺了葉秋閑的兒子。

那孩子不過十五歲,但厲若海的弟弟死時同樣也只有十五歲。

他當時完全無法想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怎能如此惡毒,竟對一個無辜的同齡人下毒手?原因,完全沒有,就算有,也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小孩子任性”而已。

而他的弟弟,就因為這個“任性”而被人活活打死。

他有什麽錯?

那時候的厲若海武功還未成,拼命救人的結果也不過是同樣給打個半死,丟在城外的死人堆裏,路過的人,沒有一個肯站出來說句實話,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因為他們是“官老爺”,“官老爺”打死一個“小乞兒”,豈非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從那時候起,厲若海便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強權,沒有公理,想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必須要有力量。

在接下來的三年中,他幾乎是拼了命地去習武,一次一次地榨幹自己最後一點精力,仇恨支撐著他一點一點地變強。

葉秋閑雖然是西寧派的人,但卻是嫁給了一位朝中官員,厲若海來覆仇的那天,葉秋閑剛好回門派探望大哥。

厲若海殺盡仇人一家,卻沒有感到絲毫快意。

他的弟弟已經死了。

哪怕他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弟弟也不會回來了。

在他幾乎意冷心灰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嬰兒,一個家破人亡的孤兒,也就是他打算收為弟子的風行烈,為此他甚至不惜得罪黑道上有名的“十只野狼”。

風行烈和“十只野狼”有何仇恨,他懶得去打聽。

那時候他還在被幾乎瘋狂的葉秋閑召集一切親朋好友追殺著,但是敵人是一撥還是兩撥,對他來說有區別嗎?

只是若有人攔在前方,那便一槍橫掃,決不留情。

厲若海端坐在粗桌邊,一燈如豆,身軀如同鐵打般挺直。

門被輕輕扣了一下,厲若海神情一動。

除了那神秘莫測的少女沈之湄,決不會是別人了。

他本不願連累她,但是每每想要叫她走,卻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比起這個利益勾結的江湖,她的目光太過純粹無求,而又決不是經受挫折後的心灰意冷,而是明澄而通透。

或者,她是迄今唯一一個不帶任何目的地接近幫助他的人。

厲若海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度過這次危機之後,她就會自動離開,一如她來時那般飄渺。

所以,他始終不忍心開口。

沈之湄並沒有進門,只是在外面聚音成線,“我先過去探看一番。”

厲若海道:“你在外接應我就好。”

今晚葉大姑在信陽最有名的青樓宴請她邀來的那些幫手,而他的計劃便是主動前去,大鬧一場,而沈之湄剛剛打算替他踩場子做準備。

厲若海知道她的輕功非常佳妙,武功應當也不下於自己,尤其精華內斂,看上去便如普通弱質閨秀一般,只是不知究竟到了什麽程度。

沈之湄在門外噗哧笑了,道:“你這是顧忌什麽?我又不是沒有去過青樓。”

厲若海沒有回答,半晌,門外默然,料是她已經走了。

……

沈之湄穿著男裝,隨便塞了聽香樓的龜公一錠銀子,便打聽到了西寧派的包廂所在。

聽聲音,隔壁包廂約有十來個人,人聲嘈雜,只是沈之湄凝神細聽,那邊的情景便宛如歷歷在目。其中一個尖細的女聲,想必便是尋仇的正主葉秋閑葉大姑。

沈之湄聽了半晌,覺得裏面稱得上高手的也就是兩個半而已,葉大姑算半個,另一個內力深厚,話聲也有些蒼老,功力不好說,但聽其言談,料此人武學境界上也不過與崆峒三老相若,另一個是青年漢子,此外諸人,武功皆是碌碌。

她估算了一下,就算沒有她,厲若海出其不意的話,大約也能在裏面殺個來回,只因為厲若海的武功雖未臻一流,但那股不要命的血勇之氣,正是在比鬥中最令人頭疼的對手。

不知自己的太極劍法能否敵得住他的燎原槍法。

沈之湄還在盤算,忽然便嘆了一口氣,無他,只因為厲若海已經到了。

到了也不來打個招呼嗎!太沒有隊友意識了!沈之湄有些不滿地拉開門。

厲若海一身白衣,長身而立,手中是永不離身的丈二紅槍,他朗聲道:“諸位有膽量在酒桌上高談闊論商議取厲某人頭,就不敢當面一見嗎?”

得,這仇恨拉的杠杠的!沈之湄不由得失笑,不過,反正是撕破臉了,這也不算什麽。她站在房門口,瞧著那邊包廂的門轟然而開,一群人魚貫而出。

葉秋閑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少婦,長相倒是不差,只是臉蛋嫌長了些,加上顴骨略高,嘴唇也薄,便顯出一副刻薄的面相來,此時她一身縞素,腰掛長劍,眼神極怨毒地盯著厲若海,喝罵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老娘要你死的慘苦無比,好為我那孩兒報仇!”

厲若海全不理會這婦人,目光徑自望向當中一位白發老者,道:“這位想必便是‘老叟’沙放天沙兄了,聞說你一掌之威力,能使巨柏枯萎而不倒,正要請教一二。”

這‘老叟’沙放天是西寧派的三號人物,據說其人在一次走火入魔中,頭發皆白,臉上也多了皺紋,宛如老朽,但卻因禍得福,武功大進,其實其人年紀並不算大。聞言,沙放天道:“厲小兄恃強殺我師妹夫婿一家,便是不說,沙某人也打算向閣下討個公道。”

厲若海仰天長笑,忽然暴喝道:“冤有頭,債有主,公道自在人心!動手!”他一言既出,手中丈二紅槍化作千重槍影,籠罩向沙放天全身上下。

沙放天喝道:“好!”身形頓起,雙掌亦是化作無數掌影,竟然迎向那無堅不摧的槍頭。

葉大姑“嗆啷”拔出腰間長劍,向餘人喝道:“你等還不動手幫我師兄一起殺了這惡徒?”其時沙放天已經答允單打獨鬥,而葉大姑此舉,便是連他也不放在眼裏,沙放天臉色微沈,只是他全力應付這少年仿佛無孔不入的槍,一時也騰不出機會反駁。

☆、塵埃落定

作者有話要說: 黃易想出的外號都很挫,很挫,搞的高手像賣藝的……

比如黑榜十大高手:“覆雨劍”浪翻雲,“毒手”乾羅,“盜霸”赤尊信,“邪靈”厲若海,“矛鏟雙飛”展羽,“左手刀”封寒,“獨行盜”範良極,“毒醫”烈震北,“十惡莊主”談應手,“逍遙門主”莫意閑

名字都不錯,外號太爛大街了……他就算出個“五虎斷門刀”某某,我都不會覺得稀奇的

沈之湄腳步輕盈飄忽,早到了葉大姑面前,擡手一勾一拿,葉大姑只覺得手腕一麻,隨身兵器竟是給人奪了去。沈之湄身形飄動,又回到了原地,仿佛根本沒有動過一般,淡聲道:“你們最好誰都不要動。”

葉大姑猝不及防,又驚又怒,喝問道:“小賤人,你這般護著這小子,是他姘頭?你父母師門是誰?”

沈之湄目光閃動,腳下一動,便又到了她面前,擡手封了葉大姑啞穴,方道:“你說話真難聽,最好閉嘴。”

旁邊那一直打量著她的壯健青年漢子拱手道:“本人長白派鴻達才,姑娘想必便是近日出沒於鄂豫地界的‘蘭芷天女’沈小姐了?”

沈之湄一愕,隨即眉頭大皺,道:“誰給我取的這破外號?”

鴻達才呵呵一笑,道:“沈小姐以一人之力,掃清多家盜匪山頭,救濟貧窮,品行之高潔正是我白道俊才,他日有閑,何妨來我長白派做客?”

那邊沙放天還在與厲若海惡鬥,這裏鴻達才倒大大方方地邀請起她來了,亦可見這年輕高手不但武功高強,心智手段也是一等一的高明。

唯有葉大姑氣得臉色發白,只是她啞穴被點,只能怒瞪著鴻達才,似乎要剜下他一塊肉來才甘心。

沈之湄目註厲若海,搖頭道:“不,今天我是來陪人打架的。”

鴻達才愕然,略略一怔,便道:“本人冒昧,敢問沈小姐和這位厲兄是何關系?”

沈之湄覺得有點頭疼,草草回答,“你不是看到了嗎?一起來打架的。”

鴻達才這邊亦是有些頭疼,他只覺此女天真爛漫,似乎並不大懂江湖人事,但想要從她嘴裏套出話來卻是極難,唯一可以確認的便是,她決不是厲若海這小子的女人。

這一點沒來由使他稍感欣慰。

葉大姑性情刻薄暴躁,便是在西寧派中人緣也是極差,但看她夫婿兒子死了,連自家胞兄葉素冬也不肯親自幫忙,只托付同僚幫助尋人,便可見一斑。鴻達才雖然適逢其會被她拉來,其心中也不大願意賣力。厲若海這人一年前出道,出手狠辣,行事亦正亦邪,隱約也有些名聲,但在八大派面前依然不足一提,若與他對上,無論輸贏都談不上便宜。

在鴻達才看來,此刻如沙放天這般,被此人悍不畏死地纏住,真是騎虎難下。

而這“蘭芷天女”雖然瞧著年少,只看她輕而易舉地制服葉秋閑的手段,便知絕非庸手。

尤其她還生得那麽美麗清雅,不沾塵垢。

與她為敵,是何等不智的事情?

這些念頭在鴻達才腦中不過稍微轉了幾下,便高聲道:“沙兄與厲兄纏鬥已過百招,何妨坐下稍歇?兩位都是豪雄之士,小弟相信若有誤會,還是可以商談解除的。”

他這話一出,厲若海未答,旁邊沈之湄卻忽然飄身而起,長劍遞出,挑向那纏鬥得難解難分的二人,她長劍本是普通鐵制,此時卻仿佛化為柔軟絲帶,令人疑心自己看錯了。

沈之湄使出這一招“繞指柔劍”,勁氣將二人分開,輕飄飄立在中間,有些疑惑地看向厲若海,“樓下有官兵來了,你們還要繼續打嗎?”

沙放天臉色一寒,望向葉大姑,目光中頗有責怪之意。沈之湄手指一彈,淩空解了她的穴道,葉大姑瘋狂大笑道:“沙師弟,我親子身死,請你幫助報仇,你卻處處敷衍,幸好我預先請來先夫的朋友。”轉而向厲若海怒喝道:“小子,弩弓鐵矢之下,老娘我看你有命來,沒命走!”

沙放天嘆了一口氣,向厲若海道:“厲小兄與我師姐結仇一事,沙某倒也略知內情,只是礙於同門,不得不出手。原本打算一戰之後,無論輸贏,都放厲小兄離去,沒想到事出變故,令我十分慚愧。本人今晚決不會再出手了。”他又長嘆數聲,便自下樓。

鴻達才更是直接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抱胸,非常明顯的看戲表情,其餘數人中,除了有幾個奉承葉大姑的,也有人偷偷向鴻達才靠近了些。

厲若海轉頭望了沈之湄一眼。

他面上仍然沒有表情,沈之湄卻覺得這一眼包含了很深的歉意。

……這個人,就這麽害怕連累別人麽?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暖意,輕聲道:“葉夫人一定不肯罷休,我們拿她做人質走出去好不好?”

厲若海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雖然厲某從未行過脅迫他人之事,但是忽然覺得這主意聽起來不錯。”

葉大姑險些氣炸了肺,喝罵道:“奸夫淫……”話未說完,便再次被沈之湄封住了啞穴,葉大姑身材甚高,較之沈之湄還要高出半個頭,沈之湄卻極輕松地將她拎了過來。

旁若無人。

長白派的鴻達才是擺明了撒手不管,反而帶些笑意欣賞面前的一切。

白道八大派本就不可能是鐵板一塊,也許葉大姑死了他會擔點微不足道的幹系,但沙放天自己都扔下師妹走了,他著什麽急?

再說,這位沈姑娘也未必真會殺她。

權當是看了一場好戲便是。

但願下次還能見到這清靈雅致的美人兒。

……

沈、厲二人帶著“俘虜”成功地離開了信陽城,雖然天色已晚,但夜間趕路豈不是正好?

沈之湄放下葉大姑,向厲若海輕聲道:“你看,其實並沒有幾個人是真心幫助她的。”

厲若海皺眉不語。

沈之湄並不管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她的兒子之死,確實是罪有應得,雖然這個女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良善之輩,但是我還是有點想放過她。”

厲若海淡淡道:“你想放便放。”

沈之湄露出笑意,道:“但是這無疑會給你帶來麻煩。”

厲若海道:“她已經無法從西寧派中得到助力。”言下之意是這點小麻煩他還不放在眼裏。

沈之湄忍不住笑起來,仿佛覺得非常有趣一樣,笑了一會,她認真地望著厲若海,“不過我打算徹底解決這個麻煩,冤冤相報,唉,報也不行,不報更不行……你等一會。”她拎著眼露恐懼的葉大姑,走進了叢林。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沈之湄一個人走了出來,神情輕松,“好了,以後她都不會記得有你這個人了。”

厲若海深深地望著她,“謝謝。”

☆、分道揚鑣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知道,當初厲若海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拒絕谷凝清的感情的。

多年之後,谷凝清說,若海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句話,什麽覆國大業,凝清願意全都為你拋開。

黃易說,他心中充滿了對逝去亡弟的思念和對武道的追求,所以容不下任何女子。

但厲若海究竟是感嘆著“人生苦痛,悲歡離合,這一段路是如此的寂寞”而死去的。

黃易似乎認為,凡是要走向最後一步的高手,必須過“情關”,這情關要麽是斷情(龐斑),要麽是(寄情)浪翻雲。

厲若海也曾經說過“浪翻雲有老婆,所以他的劍是入世之劍,所以不夠鋒利”類似的意思。

這話無疑聽起來很居高臨下,但是這理論給我的感覺就是李尋歡面前的上官金虹。

成道之基千萬,無情也好,有情也罷,別人的路子我們不好評判,但是厲若海自己的路子,顯然已經走絕了。

就算他在龐斑手裏活下來,也未必能過“情關”。

其實情關,也就是一種心魔,過去了,什麽都不是,過不去,就永遠過不去。

言靜庵其實就死在“想不通”這三個字上。

沈之湄坐在草地上,仰望著星空,悠然道:“你這個人一定很少對人說謝謝。”不待厲若海回答,她又笑道:“但是自從我認識你來,起碼聽你說了三次。”

厲若海沈默一會,道:“也許是因為很少有人值得我去感謝。”

沈之湄專心地仰望著頭頂星空,“我更傾向於認為你討厭欠人人情。”

厲若海道:“是。”

沈之湄道:“我猜也是這樣,只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想法。”她扭頭看了厲若海一眼,“除了真正的朋友,人情這東西本就靠不住,錦上添花而已。真碰上困難的時候,別人幫是人情,不幫是本分。”

厲若海道:“我知道。”所以即使是最困難的時候,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求助他人。

人生在世,豈非一開始就註定了孤獨寂寞?

沈之湄忍不住又笑了,道:“我覺得你需要葉開或者陸小鳳來做你的朋友。”

厲若海道:“這兩個人我從未聽過他們的名字。”

沈之湄仰首,悠悠道:“如果哪一天你碰到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那就對了。名字這種東西本不必深究。”

厲若海道:“謝謝。”

沈之湄有些詫異地轉頭,“你為什麽又謝我?”

厲若海的神情在夜色裏有些不同,他頓了頓,然後平靜道:“因為你要走了。”

沈之湄一怔。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這平淡的陳述句裏,聽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沈之湄道:“江湖不遠,既然人在江湖,我們遲早還會再見面。”她轉了個話題,“你的麻煩已經解決,今後有什麽打算?”

厲若海認真地想了想,“我打算在兩湖四川交界處,建立一個勢力,也不用太大,能在天下黑道割據一方就行。”

他這個回答著實令沈之湄吃了一驚,她仔細地打量了厲若海一會,然後道:“我原以為你是阿飛,沒想到你還有做上官金虹的潛質。”

厲若海當然不可能知道阿飛或者上官金虹是誰,但是這不代表他聽不出這句話的意思。

厲若海道:“如今武林白道黑道,各有勢力,一個人獨闖江湖,不但困難,而且也很容易成為別人的目標。”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但是此時他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而且,以後想做什麽事,找什麽人,有手下人幫忙,也會容易許多。”

沈之湄忍不住一笑,“比如找個足夠細心耐心的保姆來照顧嬰兒。”

厲若海淡然道:“這也是其中之一。”

沈之湄盯著他看,仿佛不認識他似的,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笑彎了腰,“很好很好,我支持你的理想。大約你也不是突發奇想,應該早就有了自己的計劃,我不善於此,就不多問了。”

厲若海默不作聲,但是他明顯地感覺到了,沈之湄雖然在笑,心裏卻並不怎樣高興,乃至於態度更加疏遠了些。

她的反應令他有些困惑不解,又有些莫名的煩悶。

沈之湄笑了一陣,忽然問道:“你的武功是和誰學的?上次在樹林見到你的時候,感覺你的槍法還有些漏洞,但是今天和那沙放天一戰,進步實在非常明顯。”

厲若海道:“我沒有老師,以前撿到一本殘缺的槍譜,然後自己琢磨著練的。”

沈之湄微露驚訝,“那你可算得上武學天才了。”隨即她又笑了起來,“不過,天才不值錢,每天這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天才出生。天才未必是強者,更未必是叫人銘記的一代宗師。”

厲若海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之湄忽然起身,披著一身瑩潔的月色,“我想看看你的槍。”

厲若海的丈二紅槍平時都拆成三截,放入槍囊中背起,聞言正要解下,忽然明白了沈之湄的意思。

她是在向他挑戰。

厲若海也站了起來,他身形極其雄偉,較之體態纖長的沈之湄還要高出大半個頭。厲若海道:“燎原槍法重攻不重守,我還未練到收發隨心的地步。”

沈之湄抽出鐵劍,在月色下挽了個劍花,笑道:“我的劍法剛好相反,最是善守。”

厲若海道:“好!”飛身落到一邊的空地,長槍在手,他整個人氣勢頓時一變,淩厲狂暴之極,只是臉上卻顯出一種無比冷酷平靜的神情來。

沈之湄長劍虛畫,左手微垂,全神貫註,擺出了武當劍勢的起手勢。

下一個瞬間,丈二紅槍化為萬點銀光,那種千軍萬馬中的氣勢撲面而來,令人憑空生出不可硬撼的錯覺。

沈之湄甚至有空讚嘆了聲,“好精湛的槍意!”不退反進,當面迎上,她的劍法極柔緩,仿佛漫不經心,卻每一點處,都與槍尖氣勁相交。

頃刻之間,兩人已經互換了數十次位置,沈之湄仿佛一招一式從容自若,卻暗暗讚嘆這少年厲若海的槍法絕藝。

這個世界和原來的有著非常明顯的不同,那就是人和外界的感應,仿佛被揭開了糊著的白紙,簡單明晰得不可置信,也更加緊密。

這也就造成了,這個世界上的武學,“意”重於“式”,“精神”重於“物質”。

雖然無論在那個世界,武功想要練得形神兼備,都必須對其意境有著深刻的理解,但在那些更重於物質形態的世界來說,有時候真的會出現“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尷尬狀態,哪怕你劍法比人家精湛得多,甚至能夠通過深刻的理解做到“四兩撥千斤”,但面對一把無比沈重的巨劍呢?

這也是大家的普遍認知,江湖高手,哪怕武功再厲害,也無法對裝備精良的制式軍隊造成較大影響,一樣都是會累會受傷的血肉之軀,除非是音波功,但即使是碧海潮生曲,也是有範圍的。

而這個世界,則截然相反,宗師高手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最高武力,翻手雲覆手雨,在普通軍隊中殺個七進七出氣定神閑簡直是小事一樁。

除非有同等級的高手克制,否則,誰也攔不住他們千軍萬馬中取將帥首級。

當武功從“實”而“虛”時,也就極大地提高了殺傷力的所謂上限。

這些都是沈之湄這段時間零零碎碎領悟到的,尤其是將她當下的體會同以前張三豐給她講的道理對照,更是驚訝地發現,這位道家大宗師的高妙之處。

固然不同的世界對於力量具現化的壓制程度不同,但玄談妙理,卻是相通的。

沈之湄絲毫也不懷疑,如果她那位太師父也穿到這裏來,只怕幾年之後就真的羽化成仙了。

她在劍法上並沒有明顯的進步,但劍意卻盛了許多,甚至每一招一式都隱約與當時當刻的天地玄理相合。

這便是一種境界,或者說這種相合一直存在著,只不過以前的世界,只有頂尖的幾個人能感覺到,其餘的人則茫然無所知。

而現在,天地陰陽,五行四象,乃至具體到某一時刻的天地精氣流動走向,一切都是那麽的明晰而易於感應。

沈之湄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為她量身訂造的。

她的劍法愈加緩慢,粘稠如水。

厲若海向後飛躍開來,神情平靜,“我還不是你的對手。”

沈之湄收劍入鞘,與厲若海一戰,她也體會了很多道理,她笑瞇瞇地招收,“這一場架想必你打的很不快活,不過大家有什麽體會,還是說出來互相參詳吧!你是沒有師父,我是師父不在這個世上。”

厲若海幹脆利落地一點頭,收起長槍,坐在了她對面的草地上,“我適才覺得,你的劍意如水潤下,絲柔如綿,正是克制‘燎原如火’意境的劍法。”

沈之湄笑道:“不知你對五行生克有沒有理解,水能克火,然而將一種性質練到極致,亦能夠反克。你的燎原槍法的意境,自然是取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然而火到了極盛之處,又有何變化,是陽剛到了極處,迸發生雷呢,還是由太陽轉少陰,生出一絲極柔的意境來呢?”

厲若海若有所思,半晌,他緩緩道:“我原本打算自創‘燎原百擊’,尚未完成,日後有所成就,也要承你一份情分。”

沈之湄擺手笑道:“武學之道,也是天地之道,你遲早也會向這方面取材研究,須知任何一種學問練到了極處,都會暗合自然之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便是這樣了。”

厲若海目光灼灼,“人生有極,而武道無涯,厲某發願,日後當以此槍會盡天下英雄。”停了一停,他仿佛下了某種決心,慨然道:“之湄助我良多,日後但有所需,厲某絕不推辭。”

沈之湄抱著膝,似在傾聽,並不答話。

她自然明白這個倔強高傲的少年下了怎樣的決心,微微有些悵然,但又覺得,這何嘗不是重覆著她當年選擇的翻版?

他是在婉轉地告別,在啟程之前的告別。

這一季的月光,清冽傾城,沈之湄盯著那個大步走遠的挺拔背影,忍不住又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意。

也許,二十年之後,江湖上會多出一個用槍的大宗師吧!

☆、金陵風月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原著中乾羅洗白後感覺氣度頓時上升了一個檔次;

但是不代表二十年前他有這個氣度,現在乾羅還是“遠赴魔師宮,卻在山腳下苦思三日,想到一旦敗北權位美女皆離我而去,因此未見龐斑而去”的德行。

和厲若海分開後,沈之湄決定轉而往東走。

她想去看看朱元璋所在的金陵,在上一個世界她曾經極力阻止發生的,希望能用一個更好選擇來代替的,朱家王朝。

那個在歷史上令人又愛又恨的朝代,雖然早就明白,前後兩個都不會是她在史書上讀到的那一個,但依然有一種難以釋懷的心情。

滄海桑田成舊憶,物是人非念經年。

沈之湄輕輕嘆了一口氣,擡手,將杯中殘酒飲盡。

她是什麽時候學會喝酒的呢?是在武當山上冒著風雪去偷猴兒的山果釀,還是在連夜急行軍時從同袍手裏接過裝著粗劣燒刀子的酒囊?

……俱往矣!

沈之湄出神地嘆了一口氣,收回思緒,樓下的大堂裏換了一個說書先生,剛才所說的正是前幾天剛發生的厲若海和西寧派沙放天賭鬥的那件事。

這江湖,成名的還真快!沈之湄幾乎要懷疑,那個說書先生是不是叫做百曉生。

總之,和老金的江湖真是大不相同啊……這個世界,商業前所未有的繁榮,信息流通也更快,除了時人的風俗習慣,幾乎和那個信息社會相差無幾。

不過,好在她也並不打算做社會考據學,太師父留給她的東西,需要一一研究透徹的還有很多。

沈之湄摸了摸懷裏,那是她默寫出來的張三豐手稿,《大道論》。

很多在以前只能是猜想的理論,現在有機會在實踐中慢慢研究了。

果然,開派宗師在什麽世界都是開派宗師,比起來,武功天下第一的張大教主充其量是個武夫,哦,還有大夫。

沈之湄半心半意地聽著樓下大堂裏說書先生的一驚一乍,忽然,有個熟悉的人名跳進了她的耳朵。

“石之軒?”

沈之湄眉頭大皺,她側耳又聽了幾句,果然又聽到了其他聯想到的人名。

李世民,寇仲,宋缺,徐子陵……

那說書先生講的是《隋唐遺事》,內中出現的幾個人名,令她想起了自己曾經草草翻閱過的一本書。

只是,沈之湄無奈地發現,自己所知甚至還不如那說書先生所講的多。

沈之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她伸手抓住了瓷杯,似乎很想狠狠地砸下去,但是最後還是輕輕地放回了原地。

她站了起來,聲音清冷,“小二,結賬!”

“且慢,這位姑娘的酒錢算在本人賬上。”附近桌上的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壯漢忽然站起,沈聲說道,他身邊還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容貌嬌媚,眉梢眼角,頗有勾魂之態。

沈之湄詫異地望過去,那嬌小女子似乎對沈之湄極有興趣,一雙美目一直在她身上轉個不停,令她很不舒服。

沈之湄收回了目光,默默將銀兩放在桌上,起身下樓,在路過那兩人桌邊時,她身子忽然微微一側,隨即便如行雲流水般走了下去。

真是……麻煩。

那黑衣男子面色一白,壓住一聲悶哼,瞧著她走了下去,嬌小女子臉上笑容已經消失,著急問道:“謝兄,城主的意思是……”

黑衣男子一擺手,止住女子的說話,冷笑道:“‘蘭芷天女’手底下若沒有兩下子,才是咄咄怪事!不過,咱們城主看中的女人,怎可能逃出手掌心去?”

提起“城主”,那嬌小女子的神色頓時露出興奮之色,連連點頭,顯然對他口中的“城主”極有信心。

沈之湄悄立在落花橋上,低頭俯視橋下流水。

秦淮十裏佳人夢,落花橋下最傷心。

大明朝的第一個都城,便是這紙醉金迷的南京,只是當永樂皇帝繼位後,便換回了北京城。

沈之湄若有所思,有那麽一剎那,她覺得橋下流過的並非秦淮河水,而是那世界與世界交疊時,數不清的時光荏苒。

沈之湄仰頭,然後微微含笑。

——等回去客棧仔細想想,看能否做出一首《金陵懷古》吧?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好久沒有弄過文墨了。

“小姐想到了什麽?”一把極有魅力的男聲忽然響起,沈之湄吃驚地回頭。

她竟然未能察覺此人的靠近。

一襲灰藍色披風長袍,襯出瘦削頎長的身形,這男子容貌不過三十許,相當的英俊,臉龐瘦削,鼻梁高挺微勾。這是一副極有野心的相貌,而這男子本人的氣度卻是溫文悠然,這使得他充滿了一種奇異的魅力。

沈之湄無形地不大喜歡這個人,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先生是誰?”

高瘦男子傲然一笑,負手道:“本人乾羅。”

如果放在半個月前,沈之湄鐵定會露出茫然的表情,但此時她已經從腦海中調出了印象:

“毒手”乾羅,黑道巨擘,十餘年前名登黑榜,所建“乾羅山城”更是黑道上有名的兇地。

哎,難怪一看就不像是善茬……沈之湄點點頭,冷淡地答道:“乾城主你好。”

這人的武功尚在她之上。

乾羅一雙精目忽地射出奇光,嘆道:“乾某生平閱美無數,自以為過盡千帆,而沈小姐容色之麗,卻是二十年來令乾某一見便心神難以自制的第二人。”

這話當真無禮至極,只是卻又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味道,令人忍不住相信他的話。

沈之湄臉色微沈,冷冷道:“但願乾先生所說的第一人此刻還在你身邊。”

乾羅一怔,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但隨即這神色又消去,望向沈之湄的神情更加大感興趣。

以他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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