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葉海找她進書房聊了幾句, 想試探一下葉錦對十年前那樁事的看法，無奈葉錦一直面無表情，眼皮都不帶擡一下的, 就揮揮手讓她走了。

用了幾天時間, 葉錦思考了對策，又開始想後路。葉氏集團家大業大, 但內部早已腐敗不堪，只能維持表面的繁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她單獨一人對抗整個葉家, 有點難, 畢竟法治社會她也不能讓這些人全部消失, 搞不好她還得搭上自己，這樣太不值得了。

而清醒的這兩年, 她也知道了權勢的重要性，就算拿到證據把人送進牢裏，在葉家和姚家的打點下, 罪魁禍首也只是在牢裏待兩年罷了，保不準兩年都判不了, 畢竟她活著。

這脫離了她的初衷。但說句不好聽的, 她前幾個世界大多都是真刀實槍地靠武力解決一切, 在文明時代, 好使也不好使。

最起碼, 她得建立一個不遜於葉氏集團的企業出來, 這樣才能有底氣和葉家的其他人說不。

經商……葉錦沒試過, 但可以試試。不過耗費的時間可能太長，她得好好斟酌一番。

另外，還有一種更好的法子, 那就是與郭嘉合作。畢竟，她現在只是一名“虛弱無助”的初一體育老師罷了，郭嘉出面，很多事情就好辦一些。

能打動這個華國的……科技？經濟？武器？醫藥？

她得琢磨琢磨。

還沒等葉錦想明白，體育課又到了，不過這次倒是出了點小狀況，才剛剛開始跑，何生智就一頭栽倒在地上開始大喘氣，葉錦立馬就提著這小崽子朝醫務室趕，一班的小朋友立馬就慌了，有跑去辦公室喊班主任的，也有屁顛屁顛跟在葉錦身後被葉錦瞪回去的。

“有點低血糖，註射點葡萄糖緩緩就好，”校醫院醫生一邊解釋，一邊囑托葉錦去買點清淡的粥回來，“主要是餓的，不是什麽大問題。”

葉錦剛點頭嗯了一聲，就見醫生一手捏著何生智的手肘，準備扯半邊袖子下來給他掛點滴。秋天，九月份，何生智穿著秋款藍白長校服，外套滑落下來，葉錦和醫生都看見那胳膊上斑駁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了，有些像是新添的。

“咕嚕。”校醫吞了吞口水，扭頭看向葉錦，葉錦眉毛挑了一下，沒說話。

“葉老師……這……”

“先掛葡萄糖，我去買粥。”葉錦轉身出去，校醫嘆了口氣，她不是第一天遇到這樣的情況了，她來學校也有六七年，剛開始還會義憤填膺了解情況，但她沒那個能力，不能解救這些人於火海。

能打在這麽顯眼的地方，除了家人，沒別的了。

但往往家暴，才是最不好解決的事。有關法條尚不完善，親人若是和稀泥，受罪的還是孩子。

她管過一次，但最後那個孩子轉了學，校長安慰了她，但恍惚間，她還是能想起那個女孩哭泣的臉龐，這麽多年，她也不知道最後她掙脫牢籠沒有。

正想著呢，何生智就睜開眼醒了過來。

校醫制止住他的行為，輕聲細語：“你餓暈了過去，現在好好休息一會兒，你們李老師給你買粥去了。”

何生智擡頭怯弱地看了校醫一眼，嗯了一聲。

沒幾分鐘，一班班主任孫伍良和王照景一起走了進來。葉錦也提著幾樣粥和清淡小菜進了醫務室。

“周醫生，這是怎麽了？”

“太餓引起的低血糖，休息一會兒補充營養就好。”校醫看了眼王照景，又朝孫伍良眨了眨眼，“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商量一下。”

王照景臉上笑嘻嘻的，像是沒聽出來潛臺詞，立馬轉頭對葉錦甜甜道：“那老師我去上體育課了。”

孫伍良松了口氣，葉錦嗯了一聲，王照景就出去了。

葉錦把買回來的三碗粥擺在桌子上，還有兩碟小菜，土豆絲和蛋羹。

何生智弱弱說了聲謝謝，也是太餓了，沒一會兒就狼吞虎咽把三碗粥都吃幹凈了。

孫伍良將目光放在何生智的胳膊上，抿了抿嘴，蹲-下-身溫和道：“是爸爸還是媽媽打的？”

何生智瑟縮了一下，沒說話。

“沒事，”孫伍良笑了笑，揉了揉何生智的頭，“不過老師們去家訪，你應該沒有意見吧？”

何生智搖了搖頭。

當天孫伍良就給何生智家裏打了個電話，說這周六有時間嘛，是學校規定家訪的日子。那邊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好。

“葉老師周六和我一起去吧？”孫伍良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在一中工作十來年，有自己的人生哲學，學生遇到這種情況，不管結果怎麽樣，但他是一定要努力去協調了解的，這樣才能不辜負自己的初心。

但也不能把自己陷入特別被動的局面，拉葉錦一起去就挺好的，畢竟葉錦的背景大，遇到什麽事也有個照應。

葉錦沒反駁，點了點頭。周六兩人就一同去了何生智家。

何生智家在帝都西城新建的別墅區內，安保不算嚴，孫伍良把車停在停車場，一邊走一邊給何生智家打了個電話，說已經在門外了。

接電話的是何生智，他的聲音還是細細小小的，說爸爸不在家，只有媽媽在家。

開門的是何生智，孫伍良笑著將手上提著的牛奶和一個小書包遞給何生智，轉頭看向穿著家居服瘦瘦小小的女人：“您好，我是何生智的班主任孫伍良，這是體育老師葉錦。”

何生智媽媽臉上掛著怯弱拘謹的笑，“是老師啊，我們家小智在學校乖不乖啊？”一邊請他們入座。

葉錦坐下，看了眼暗紅色的紅花梨茶幾和凳子，又將目光落在招娣包裹嚴實的家居服上，挑了挑眉，沒說話。都是孫伍良在和何生智媽媽閑聊，等到聽到面前何生智媽媽叫何招娣後，孫伍良動作凝滯了一秒，又立馬笑了笑別開這個話題，談起了何生智在學校的表現。

“周三上體育課時，何生智因為低血糖暈倒了，這事不知道他和你們說了沒有？”

何招娣詫異地看了眼何生智，又搖搖頭，小聲道：“沒有的。”也沒有詢問為什麽，孫伍良只覺得一口氣憋在心裏吐不出來，很不爽。

他又道：“是這樣的，我無意間發現何生智身上有很多傷疤，不知道家長知不知情？”

何招娣手指動了動，又小聲說：“可能是孩子不聽話和別人打架了吧。”

孫伍良：“……”

何生智緊捏著自己衣擺沒說話，頭也沒擡。

“是這樣的，有很多事學生也不好和老師交流，所以這時候家長就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孫伍良話還沒說完，何招娣就吶吶點頭，“老師我知道了。”

孫伍良“……”不，看你反應你壓根就什麽都不知道！

孫伍良吐出一口濁氣，將目光放在葉錦身上。

葉錦挑了挑眉，看向何生智，道：“何生智，擡頭。”

何生智彎著的腰僵了僵，略顯僵硬地擡起頭來，露出一雙滿是委屈的紅通通眼睛。

何招娣別過臉去，過了幾秒，又小聲提醒道：“該做飯了……”似乎想讓葉錦他們回去。

葉錦看了眼手表，才上午十點，她扯了扯嘴角，覺得有些好笑。畢竟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像何招娣這樣的人，懦弱無能、膽小怕事。

“認識王照景嗎？”葉錦想了想，問他。

何生智有點疑惑，點了點頭。

“你記一下他的號碼，”葉錦報了串號碼，何生智乖乖地在電話手表上記錄了下來，下一秒，就見葉錦從包包裏掏出了三本書遞給他，“帶著這幾本書去找王照景。”

何生智擡頭一瞧，一本《人類酷刑史》，一本《致命毒藥》，還有一本《刑法》。

孫伍良：“……葉老師……”

“你這是幹嘛？你不要教壞我兒子！”何招娣識字不多，但這些字也是認得的，她立馬暴怒，伸手準備把幾本書丟出去，葉錦重重把書丟在茶幾上，站了起來。

“你、你想幹嘛？”何招娣有些氣短，孫伍良也站起來擋在葉錦面前，生怕鬧出什麽不可開交的事。

葉錦不屑地撇了撇嘴，她一向是找到機會就下死手絕對不會給對方反擊機會的人，說她殘忍也好，無情也罷，反正如果最後只能活一個人，一定是她。

所以她無法理解這樣的人，不過現在這小可憐是她學生，她不介意給他行個方便，若他能把握機會，倒也算做了件好事。

葉錦打開《刑法》，翻到某一頁，折了一下，又把書丟在茶幾上。隨後又從包裏掏出筆，在幾本書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兩個字。

葉錦。

孫伍良立馬笑瞇瞇摸了摸何生智的腦袋。跟何招娣告別：“那今天的家訪就到這裏，也希望家長能夠正視孩子目前的情況。”

說到這，孫伍良又嘆了口氣：“畢竟若是最親的人都不幫他，那就別再打著為孩子好的名頭，用父母來威脅孩子。您說是吧？”

何招娣沒說話，沈默應對。

孫伍良朝何生智揮了揮手：“那老師們就先走了，記住老師的電話沒？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何生智嗯了一聲，又將目光落在茶幾上的那三本書身上，眸子裏有一簇光亮在閃動。

……

回去路上，孫伍良一邊開車一邊嘆氣：“葉老師，你今天送的那書有點不合適了，何生智畢竟才初一，他就算要逃走，也得高中畢業才有那個能力。”孫伍良畢竟帶班十來年了，這些事也不是沒發生過，“我以前有個學生也是經常被家長打，當時我們幾個老師上前交涉，那年是剛做老師的時候，還忍不住警告了家長要報警抓他。”

葉錦挑了挑眉頭，有些好奇：“後來呢？”

孫伍良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肉眼瞧著低迷了幾分。

“後來……她轉學了。當天我們警告完，聽鄰居說，她被打的更慘了。”

這事也是孫伍良心頭的一根刺，拔不掉。他一直在思考當時沒沖動會怎麽樣，可是那女生在家也是經常被父母兩人打，他們警告和不警告，區別並不大……

可若是他們沒警告，是不是還能知道這個女生的結局……

葉錦沒說話，哪怕她經歷了不同時期的現代社會，還是不能理解這個時期對“家暴”的定義。暴力就是暴力，扯上家庭的遮羞布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

何家，何招娣見兩人走了，立馬上前抱著那三本書準備丟垃圾桶裏，結果剛伸手，就見何生智擋在面前，祈求，“不要。”

何招娣瞪眼，不敢置信：“你瘋了……你要忤逆你爸……”

何生智手放在那幾本書上，固執著。

兩人爭吵間，何大手拿小黑包，臉色熏熏地進屋，一看見兩人站在茶幾旁，立馬就把手裏的黑包扔了出去，指著他們罵：“飯做了嗎？作業寫完了嗎？老子一天天在外面辛苦工作，你們就在家裏什麽都不幹，啊？”

何招娣和何生智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手也一松，都楞楞站著。

“我、我去做飯……啊！”何招娣話剛說到一半，何大就走過來一巴掌扇過去，“早上幹嘛去了？現在開始做飯啊，你是要餓死老子……”

何生智上前阻攔，被何大一推，喝道：“滾遠點，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打！”

何生智明顯害怕起來，可是看著何招娣蜷縮著用雙手抱著腦袋，還是沒忍住，小聲道：“爸……不要……”

“滾遠點！”何大伸手時，眼睛陡然瞥到茶幾上的幾本書，他停下動作，走近看了眼，伸手拿起一本，眼睛都瞪直了。

草-他-娘-的，怪不得今天沒做飯，是想在他飯裏下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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