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模樣倒是熱鬧非凡，不知其中有什麽門道。”祝芊和青蘿走了過去，星河坊一共有兩間店鋪，一間招待散客，一間則讓運貨工人進出，將布匹裝入門前的馬車中。

“哎喲，大家快來看看吶，今天新出了綠蘿紡霞錦，先到先得啊!”門口的小廝賣力地吆喝著，將來往行人勾進自己的店中。祝芊二人走進店內，墻櫃中擺放了一匹又一匹的綢緞。

祝芊走過去，拿起一塊小樣細細端詳，這塊絲綢質地柔軟順滑，若雲煙般輕柔，在指間滑過時又好像流水般輕盈。這樣的絲綢穿在身上定然是極好的，貼身又不黏身。

再看那絲綢上的織繡，針腳綿密看不到缺陷，金絲銀線雕鏤巧妙，暈針工藝繡出的花朵自然真實，可謂栩栩如生。

雖然這繡工已經算是一流，但是祝芊本人繡工早已超凡脫俗，自然不會將這種貨色放在心上。

“模樣確實不差，在京城中算是一流品質了。難怪受人熱捧。”就在祝芊瞧那塊布的時候，身旁已經有人付錢，抱起一匹這樣的綢緞，喜滋滋地離開了。

這時，一個女子走上前來，向祝芊施禮，道：“請問小姐需要買什麽樣式的布匹？”

祝芊瞧向那女子，一身素雅，梳著雙平髻，臉施粉黛，明眸含笑。

“想來看看星河坊有什麽上好的布料，不曾想挑來挑去，也沒找到自己喜歡的。”祝芊故意挑高了聲音，表現地十分遺憾且帶有對星河坊的極度失望……

果然，那女子臉色一變，隨後笑道：“姑娘眼高，一流尚且不入貴眼，星河坊自然不是誇誇其談之流，這頂級的布料也是有的，請姑娘隨我來。”說完，那女子便身前帶路，引祝芊二人往裏走去。

她不想祝芊在大庭廣眾之下抱怨太多，這樣或多或少會對星河坊的聲譽造成影響。既然她眼高，那就拿出比她更高的東西來，好好震懾一下這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小姑娘。

裏屋，這裏的客人比外面少多了，只有零星一兩個人在店中女子的陪同下欣賞布料，不時發出讚嘆聲。

祝芊一踏入裏屋，頓時眉頭一皺。

好，非常好。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比不上淑爾閣的極品，但除此之外，再無敵手。

而淑爾閣多半背靠皇室，乃是官方產業，主要目的並非商業經營，二者並無可比性。

那女子臉上有些得意，她撫摸著那精妙絕倫的絲綢，說：“小姐，這些都是星河坊裏的頂級布料，出自於紡織大師湘神嘆之手！”

湘神嘆……湘神嘆……好像有點耳熟。

祝芊一楞，想起來了！

新皇登基時身上所穿龍袍便是出自湘神嘆之手。

傳言那一日，新皇全身籠罩著金燦燦的霞光，真如天神下凡。

文武大臣們情不自禁地下跪，拜稱：皇帝陛下，九五之尊！

從那一日起，湘神嘆的布料就有了布中“九五之尊”的雅稱。

那一日新皇登基，祝芊也在場。傳言是禦用文人的扯淡，但東西真的是好東西！

“姑娘，請看這一匹布，這是湘神嘆大師前日所做。”女子捧起一塊絲綢，小心地遞到了祝芊面前。

祝芊閉上眼睛，玉手輕輕撫摸著這匹絲，心中震撼。

絲綢也如人一般，有的溫翹婉約，好似天真爛漫的小女娃，那種絲綢輕薄見長，透光明亮；也有的優裕華貴，動靜皆在於自心，風吹不動，情濃則起，就像深閨中的俏女子，這種絲綢厚重瑰麗，質地綿濡。

或動，或靜，或活潑或沈郁，皆是一種美麗，女子有千般嬌柔美麗，絲綢亦有萬種柔情模樣，正是這些千姿百態構築成了絲綢最璀璨的一面，所以縱然絲綢有千種樣式，卻沒人能評論出個甲乙丙三等，因為實在是各有所長，難以抉擇。

但是，這一切都在此刻黯然失色，在這一匹絲綢面前，它們只能淪為一塊破布。

織回文之重錦，艷傾國之妖質。

人才啊。

如今這人怕是已越大師之境，但她還年輕，還有無限的發展空間，再過幾年，那人間極品的“九五之尊”，就要出世了。

那小女生看祝芊出神，以為她也被這種極品的絲綢給震撼住了，於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輕輕提醒道：“這位小姐，不知道這匹布是否入您的眼！”

“我要見她。”

那女生輕輕一笑，絲毫沒有驚訝，每每有狂妄的客人來到後堂，見到大師的作品後無一不為之折服，之後又都說想要和大師見面，一表自己內心的崇敬之情。對於這種情況，那女子已經見怪不怪了。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祝芊問道。

“小女名叫蘇樂。”

後院處響起了一陣悠揚琴聲。

倘若是尋常琴聲，祝芊定輕笑一聲不管不顧，可這琴聲自第一個音起，初時寬闊蒼涼，一股歷史氣息席卷而來。久濡於繁華京城之中的祝芊乍聽這種塞上之音，頓時起了好奇之心。

隨後琴音流轉沈沈，如天際白雲緩緩的移動，倏然長音起，浩浩蕩蕩又如同黃河奔流，咆哮猙獰。

比百年內最炫目的秋浦先生也僅僅差一點天賦而已，但其琴心更堅定。

秋浦先生驚才絕艷，天賦絕倫，而就是因其天賦太勝，其琴心錘煉趕不上他的飛速進步，若不是得她指點，突破大師之境怕是還要數年。

而這位湘神嘆，亦已逼近大師之境，僅僅差了一點天賦，很有意思。

“大師又在彈琴了，”蘇樂搖頭，道，“大師每天織布時間只有兩個時辰，其他時間或彈琴，或賞月觀花。否則也不至於一個月才出一匹絲綢。”

蘇樂可能無法理解一位隨時將大師的價值和超然。

她越優秀，祝芊的機會便越大。

祝芊轉身離去，這時候琴音轉低，續續碎音撥弄下，聽得祝芊撲哧一笑。

一旁的青蘿奇怪的問：“小姐，你為什麽突然發笑？”

祝芊笑而不語，不多做停留，徑直離去。

要問祝芊為何發笑，因為琴音轉勢，雄渾氣息蕩然無存，倒是慢慢起了一股春意朦朧，哀啼惆悵之感。深通音律之人都能聽出這琴聲中飽含了相思之苦，恰似一深閨女子等待赴京趕考的情郎，又好像在家織布紡衫的人婦擡起頭，眺望遠方翹盼沙場的丈夫安全歸來。

有情在。

這情鍛造了湘神嘆的琴心，卻也阻隔了她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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