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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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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

大黎的東部邊境與金河、杲佲兩國相連, 其中國土相接處有這樣一個地帶,因為天高皇帝遠,又與他國相連, 因此國法在這裏便形同擺設,只有錢和勢才是絕對的王法。

這處地帶名為向天城。

今日奴隸市場又迎來了一批新的“貨物”,那領頭的大漢牽著手中的繩索, 後面跟了一長串形形色色的男和女, 大人和小孩。

也不是每個人都是自願被賣到這裏的,事實上,自願只占極少數。更多的是從四方各地拐來、搶來,或者結了仇家被人暗算送到這裏的。

沒有人問過他們的出身,也並不在意他們的出身, 到了向天城成為了奴隸, 除非主人好心放人走,否則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裏。

可是, 這城裏哪會有好人呢?

負責登記的工人將新來的這批一一登記, 隊伍走到最末尾時, 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就這一眼, 便讓他不由得楞了一楞。

那是一個五歲大的男童, 身上雖已滿是臟汙, 卻不難看出衣服的布料極貴。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本應閃爍著恐懼, 此刻卻是如死水般平靜。

工人也只是稍稍楞了一下,很快便恢覆了見怪不怪的神色。這奴隸市場這麽多人, 出身高貴卻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數,沒什麽好奇怪的。

他沾了沾墨水,頭也不擡地問道:“名字。”

“……邢川。”

登記好後, 大漢將他們領進了市場,關進籠子裏供人挑選。有人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有人心如死灰只盼著能去個好人家。

而邢川則自始至終安靜地坐著,低頭一動不動盯著籠外地上的螞蟻。

來往的買家走了一批又一批,身邊那些奴隸陸陸續續被帶走,女子的哭喊和打手的咒罵聲,自他被關進來就沒停過。

然而卻並未有一位買家,將他這樣一個沈默不語的小男孩放在眼裏。

在奴隸市場裏,大部分的買家都喜歡買妙齡女子帶回去,既能幹又能幹。買男子的也有,比如家裏急缺仆人的,或者有點閑錢的寡婦。

可是買個五歲的男童能有什麽用呢?

於是一直到了黃昏,那螞蟻都不知道搬了幾回食物了,邢川仍然沒有被買走。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賣家打開籠子將他牽出來,打算明日再賣。身子剛鉆出籠子,便聽門口傳來諂媚的一句:“喲,姜老爺,今兒個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一位體型肥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邊盤著手中的核桃,邊懶洋洋答道:“前日家裏剛走了一個,這不,今日閑來無事,來看看你這兒有什麽新貨沒有。”

“有!當然有!”門口那工人堆著一臉諂笑,領著口中的姜老爺來到邢川面前,“您也是趕巧兒了,這今日剛到了一個。您看看,合您胃口不?”

姜老爺的眼睛本來就小,稍微一瞇便瞇成了一條縫,打量了他須臾,又道:“這身板看著有些瘦弱,恐怕經不起兩天折騰啊。”

“欸——您這就此言差矣了。”牽著繩子的賣家自然不肯放棄這單生意,當即狠拍了兩下邢川的背部,後者連一聲悶哼都未曾發出,“您看,瘦是瘦了點,可身子骨硬朗著呢。若是沒撐過兩天,我免費再給您送去一個,您看如何?”

手裏的核桃仍在盤個不停,姜老爺盯著邢川不發一言,似乎在思考這小孩到底能不能撐過兩天默了半刻,邢川見眼前的男人撇了嘴角,“行吧,就他吧。”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沈甸甸的銀袋子,丟到賣家手裏,而後便牽著那繩子,將他帶離了奴隸市場。

走出四五米,他隱約還能聽見後面兩人的談話。

工人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裏流露出些惋惜:“這麽漂亮的小娃兒,可惜活不了多久了。”

一旁的賣家掂了掂手中的銀袋子,語氣裏甚是愉悅:“你管他能活多久呢,這世道,咱們這些底層的人哪還有空管別人啊。走,今日賺了筆大錢,咱們喝酒去。”

話畢,二人勾肩搭背地踩著夕陽的餘暉漸漸遠去。他們深知,自己走向的是漿酒霍肉,而邢川走向的,則是暗無天日的牢籠。

在這向天城,沒有人不知道姜老爺是何人物。他是同守城將軍拜過把子的兄弟,有朝廷的勢力給他做主,他在這裏向來是一手遮天。

偏偏這人還有個不好的癖好,那便是喜歡折騰長得白嫩的男童。凡是送進他府裏的男童,沒有一個能撐得住一年,不是被折騰死了,就是實在受不住投井了。

因此他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可這又能如何呢?向天城偏遠閉塞,又有守城將軍做靠山,消息根本傳不出城門,更別提上告天聽來懲治他了。

這城裏的百姓都是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家裏有男童的見到他就跟見到瘟神一樣。當然,也有些家裏有男童的,見到他就跟見到財神一樣。誰讓人家出手闊綽呢,一個銀袋子就夠普通人家吃一年的了。

這世道啊,活著比死難。

出了市場後,邢川便跟著他上了一頂在門口等待的嬌子。一路上姜老爺並未有同他說什麽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小孩兒,好像方才沒看夠似的。

過了小半個時辰,嬌子在一座氣派的府邸門口停下,那高高的牌匾上赫然寫著“姜府”二字。

見老爺回來,小廝連忙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便有一位婦人踏著小碎步前來迎接。

“老爺。”她低眉順眼地福禮頷首,直起身子時視線落到邢川身上,臉上卻未有絲毫驚訝之色,單單只看了一眼,便很快略過。

“通知廚房,不用準備我的晚飯了。”說罷,便帶著邢川徑直往內院走去。

很多年之後,即使邢川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擁有了全新的身份、無一人知曉他的過去,但他依然無比清晰的記得,那日是立春,明艷的陽光照在身上並不溫暖,甚至還有點寒涼。

他記得那人讓自己脫下衣服時的惡心嘴臉、記得那雙肥豬一樣的手探進了不該探的地方、記得粗糙的馬鞭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疼痛。

他更記得,那七年中他曾無數次想要輕生,卻又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他很快便學會了如何討人歡心,如何利用自身的優勢達到目的。什麽阿諛奉承,讒言佞語;什麽茍合取容,伏低做小,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的必要手段而已。

也多虧了他的八面玲瓏,才使得自己在十二歲那年順利脫身。

姜老爺向來只喜歡童子,過了這個年齡後,本想著打發他去做府裏的雜役。可這七年裏,邢川的言行舉止不僅越發上道,甚至在房事上也深得他的歡心。

人一開心,什麽事情都好商量。因此在邢川提出放他走時,姜老爺竟也破天荒的同意了。

可惜這個“同意”,卻沒保持三日就變了卦。

彼時邢川方離開向天城不過十幾裏地,姜老爺冷靜下來後忽然起了疑心,懷疑那小子是故意隱忍七年討自己歡心,等放了他便會跑去皇城敲公冤鼓。

如此一想,他連忙告知了自己的義兄,連夜派士兵們將他捉拿回來。幸好那時邢川不在客棧,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一群官兵,正拿著自己的畫像詢問旁人。

心覺不妙,他連忙騎上馬逃離了此處。可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且他那匹馬是買的最便宜最弱的老馬,怎能跑得過人家的戰馬?

於是在躲躲藏藏,逃了兩日之後,他終於被那群人給堵住了去路。盡管已到絕境,可他仍不甘心就此放棄。

這七年都活下來了,他又怎麽能死在這裏?

在巨大的生存本能下,他轉身拔腿就跑,明知順利逃走的希望渺茫,但巨大的恐懼已使他無法思考,只能不停地向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

那年他只有十二歲,十二歲的體力又如何能比得過,一群成年男子的體力呢?

不出意料,他的雙腿已逐漸無力,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汲取著氧氣。

身後的官兵們越來越近,他翻了個身正想爬起來繼續跑,一雙雪白的靴子卻突兀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溺水者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會拼命抓住,於是他跪在地上抓住那雙靴子,涕泗縱橫地說著:“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求求你了!”

在他慌亂急切的求救聲下,那人用渾厚的聲音緩緩問道:“請問你是否……姓邢?”

“所以救他的那人是秦觀海?”聽完整個故事後,左玄裳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可是為何呢?他藏了邢川十一年,要說他沒有別的隱情,怎麽可能呢?”

講得口幹舌燥,吳柴兀自斟了茶飲下,“隱情自然是有的,只不過我們丐幫也不是誰的秘密都知道。看來這個隱情,你還是得親自去問秦觀海。”

“那照你這故事看,邢川同馭世門沒有關系咯?”

“這個我可不能跟你保證,萬事皆有可能,誰能確保這十一年裏他都同馭世門沒有關系呢?你要說整個飛鶴山莊都同馭世門有關系,那也不是完全絕無可能。”

這番話換個意思就是,你要說我能成仙,那也不是絕無可能的,畢竟未知的事情,誰能斷定不可能呢?

分明就是強詞奪理,她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與他多廢話,轉身便欲離去。

“左城主留步。”吳柴站起身來,收了方才強詞奪理時的神情,正色道:“邢川的身份我已經告知你了,現在該換左城主了吧。”

她並未回過頭,只稍稍默立了一會兒,“你昏迷前,曾參加過你們九長老的婚宴,對吧?”

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她忽然回過頭來,發出一聲短暫的輕笑,而後眉梢輕挑道:“那個新娘子挺漂亮的。”

吳柴霎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丐幫內部被安插了細作,而是九長老的家庭被安插了細作啊。

見左玄裳邁開步子又欲離開,他仍是出聲將她叫住,這次卻不是為別的,而是……還欠她一句正式的道歉。

“左城主,無論如何,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很對不起。”

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不是一句“對不起”便能得到原諒的。之所以犯錯者願意承認自己的過錯,說出那句“對不起”,並不是因為他們深知自己的行為給他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而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他們的負罪感。

至於被傷害的人選不選擇原諒,於他們而言並不重要。

因此,她什麽也沒說。

冬風四起,蕩於這山野林間。天地間何之寬廣,一則存於眼,二則存於心。在心者,如乾坤萬裏育蒼生,山川河流養萬物,卻獨獨容不下,一絲成見。

作者有話要說:啊,寫這章的時候好有感覺,總算是填完邢川的半個坑了。

另外其中有個亮點,顯示了中華語言的博大精深,不知道寶寶們發現了沒有(狗頭)感謝在2020-10-18 20:52:19 ̄2020-10-19 14:43: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荒年浮生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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