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借輪回鏡看人間的事兒？”

白胡子的司命星君驚訝看著一家三口，然後將目光落在燕長贏身上。

他遲疑道，“長贏少君，帝君就有神通能直接連接三界查看人間近況，我的輪回鏡用起來甚是麻煩，您怎麽不去找帝君呢？”

燕長贏一向是不遮掩自己的擺爛姿態的。

他笑瞇瞇地說，“您也是天界的老人兒了，從小我君父就盼我上進，您老覺得，在我不聽他的話做個上進的兒子之前，他能跟我好好說話麽？我求他辦事，能好使麽？”

司命星君摸著胡子一臉無奈，“少君您明明天賦很高的啊，您剛出生就測過，您的天賦跟大公主不相上下，您怎麽就是不肯學呢？”

燕長贏嘖了一聲，“一個家裏有一個能幹的就行了，我們家有大姐就行，我若是努力了，大姐幾千年的努力就毫無用武之地了。再加上我確實很享受這種不努力的快樂，那為何不索性讓大姐去保護天界，我來混吃等死呢？我們都做了自己最喜歡的選擇，兩全其美。”

司命星君聽後一楞。

沒想到，少君的這份不上進，裏面竟然藏著幾分對大公主的愛。

他望著少君無奈一笑，然後領著少君一家人去了他負責看守的輪回鏡前面。

他雙手結印，用仙力開啟了輪回鏡。

看著華光閃爍的鏡面，他對燕長贏行禮，“一刻鐘後我會回來，少君，您想看什麽就請抓緊時間。”

“多謝星君。”

燕長贏看著司命星君遠去，這才走到了輪回鏡前。

他擡手在鏡面上一抹，鏡面上就出現了他最想見的家人們。

最先出現的，自然是養他長大教他武功視他如親子的師父師娘。

此刻，師父師娘正在探監。

陰暗的監牢裏，狄曼姝穿著一身臟兮兮的囚服，隔著柵欄淚汪汪望著她的親生父母。

“爹，娘，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真的已經知道錯了，你們原諒我好不好？求求你們原諒我……”

看著爹娘的沈默，她哭得越發可憐。

“如今我已經兌現了我對謝婉婉的承諾，我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說了我被采花賊糟蹋過，我把自己弄得身敗名裂，還喝了墮胎藥流掉了腹中胎兒。如今正腹痛難受，而今後我還要在這監牢裏被關押一年，一年之後還會再戴著鐐銬被發配去倒兩年夜香，受人唾棄，被人踐踏……”

“我想，我已經付出了代價了，我將會用三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來償還我曾經犯過的罪孽……”

“所以爹娘，你們就看在我知錯悔改並且付出代價的份兒上，原諒我，好不好？”

“求求你們，原諒我，原諒我……”

狄曼姝哭訴了許久，姬重光和姬夫人才緩緩開口。

他們眼神覆雜地望著狄曼姝。

“你如今承受的這些，是你該承受的，你只是被關押一年，再去倒兩年夜香，可是謝姑娘失去的是一條命，你不要以為你把三皇子扯下水，就能掩蓋你是罪魁禍首的事實，我們都知道你到底做過什麽，我們不會心疼你受的罪。因為，這遠遠比不上謝姑娘和謝家人所承受的悲痛。”

停頓了一下，姬重光又說，“不過，只要你能乖乖受完這三年的苦，不逃避，不怨恨，心平氣和的用你的苦來給謝姑娘賠罪，那等你刑滿釋放那一天，爹娘會原諒你，會接你回家的。”

姬夫人也含淚道，“你在這京城已身敗名裂，人見人唾，等你再去倒兩年夜香做兩年卑賤的活兒，你在這京城恐怕就更加難以立足了，恥辱和異樣的眼光會伴隨你一生……所以我跟你爹決定了，到時候我們帶你去山溝溝裏生活。”

姬重光點頭，“山溝溝裏的生活或許會艱苦一點，會比較枯燥無聊。可是那裏沒人知道你是誰，沒人知道你做過什麽，你可以像個普通的姑娘一樣，平平靜靜過完下半生。”

狄曼姝怔怔地望著爹娘。

她的確想過要離開京城。

可是，她沒想過去與世隔絕的山溝溝裏……

隨便去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就行了啊，爹娘有銀子，她們隱姓埋名，她照樣可以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小姐生活。

她接下來這三年就已經奇苦無比了，她就盼著到時候跟爹娘一起去小縣城重新開始新生活，結果爹娘竟然要她去做一輩子村姑，起早貪黑做農活，吃粗糧，穿粗布衣裳，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盼頭呢？

她眼神微閃。

不過，雖然她不滿意爹娘的安排，可是現在她不能說出來。

爹娘還沒徹底原諒她，她要乖。

否則，她連去做村姑都去不了了，只能被爹娘拋棄，做一個乞丐婆。

等她三年刑滿以後，她再跟爹娘慢慢透露她想去小縣城，不想去山溝溝裏做村姑的想法……

狄曼姝擡起頭望著爹娘，重重點頭感激道，“謝謝爹娘肯原諒我，謝謝爹娘願意陪我去山溝溝裏生活，我一定會安安分分心平氣和的坐牢，去倒夜香，等贖清罪孽，我就跟爹娘去過平靜日子，再找一個普普通通娶不著媳婦的那種村漢，跟他好好過日子，給爹娘養老！”

說到這兒，她低頭自嘲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配人家好男子是配不上了，只有那種家境貧寒或者身體有疾本來就命中註定娶不著媳婦兒的男子，才不算是糟蹋了他……”

姬夫人聽得極其心疼。

她含著淚忙說，“不至於不至於，那種身體有疾或者脾性不好的，咱們不要！姝兒，你已經悔過自新了，娘相信你肯定能找到一個願意包容你年少無知的過往，願意跟你好好過完下半生的好夫婿的！”

姬重光點頭，“嗯，我的女兒，一定不會過得那麽差勁。”

狄曼姝擡頭望著爹娘，露出了感動的笑。

她跟爹娘又說了一會兒話，忽然問道，“爹，娘，姬鳳昭和燕長贏回到天上去了，他們臨走之前可有給你們留下什麽護身法寶，或者給你們幾顆延年益壽的仙藥？爹娘養育了她們那麽多年，她們又比我善良比我懂事，肯定不會撒手就走，他們臨走之前肯定會報答爹娘的恩情的吧？”

姬重光和姬夫人一楞。

他們深深看了一眼狄曼姝。

是故意打聽他們手裏有沒有寶貝，還是猜測到了阿嬴和昭昭沒有留下東西於是故意說這種話來讓他們對阿嬴和昭昭寒心？

他們這個女兒啊……聰明過頭了。總愛玩弄人心。

可惜，他們不會對阿嬴和昭昭寒心，那兩個孩子，一直都很孝順。

姬重光笑著說，“阿嬴和昭昭臨走之前說了，等我們壽終正寢那天他們會在地府等我們。從此，我們位列鬼仙，能在地府長存，魂魄永遠不死不滅。”

他側眸看著姬夫人，“我們現在啊，一點也不怕死了，這世上其他人死了就不在了，可我們死了也跟沒死一樣，還能跟阿嬴和昭昭元寶重聚，所以我們有什麽好怕的呢？我甚至都有點期待死的那天了，我想讓昭昭她們帶我們去地府看看，去天界玩玩，是吧夫人？”

姬夫人也笑著說，“嗯，我聽謝姑娘的鬼魂說，她們做鬼的能一下子飛到房梁上，能夜行千裏，能嗖一下就瞬移到百裏之外，比做人還輕松！她這還只是鬼呢，我們以後能做鬼仙，肯定比她更厲害啊，沒準還會法術的，能抓惡人的鬼魂去地府受刑，替天行道！我現在天天都在想，等我們做了鬼仙會是什麽樣的瀟灑生活……”

姬重光溫柔凝視著姬夫人，“最重要的是，我們夫妻倆能永世廝守，再也不用擔心死亡會將我們分開了。”

姬夫人莞爾，含笑點頭。

“……”狄曼姝錯愕地望著爹娘。

燕長贏和姬鳳昭能讓爹娘做鬼仙？

這豈不是比給爹娘留仙藥讓他們長命百歲更好？

就算是能長命百歲，可百年過後也總會死的。

而做了鬼仙就就不一樣了，魂魄能永遠不死不滅，在地府待膩了還能來陽間走走玩玩，這不比拖著一副衰老孱弱的身體熬日子等死好多了嗎？

饒是她，也說不出姬鳳昭和燕長贏不孝的話。

這……太孝順了。

連她都羨慕爹娘描述的這種鬼仙生活。

她忽然有些後悔。

如果她能一直做個好人，她沒去害謝婉婉，那姬鳳昭和燕長贏會不會看在她是爹娘親生女兒的份上，也讓她做個鬼仙呢？

她恍惚望著透氣窗外的天空。

原來……

她害人做錯事以後，失去的不光是人間的榮華富貴，失去的不光是自己的聲譽，她還失去了位列鬼仙與世長存的機會。

她好後悔。她真的，好後悔啊！……天界。

姬鳳昭和燕長贏聽到爹娘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爹娘這麽大年紀了，居然還能如此可愛。

有了他們的承諾，爹娘不怕死是肯定的，可是爹娘居然還盼起死亡來了，這是怎麽想的呢？

姬鳳昭笑道，“爹娘不愧是江湖兒女，是少有的豁達之人，他們這種樂觀的心境，真是讓我佩服。”

燕長贏也好笑，“我只知道師父豁達，我從沒想過師娘竟然也想抓壞人替天行道。既然他們二老這麽想抓壞人，那我們到時候看看能不能讓爹娘去做幾天夜游神，去抓人間作惡的兇徒魂魄。”

知道爹娘如今很好，並未因為他們的離開而難過黯然，他們就放心了。

他們也等著幾十年以後，跟爹娘在地府重聚。

然後，他們將目光落在狄曼姝身上。

狄曼姝落到如此地步，是她罪有應得。

只不過，她三年刑滿以後也未必會老老實實去做村姑，她是個不甘心平凡的人，素來如此。

“爹，娘，倒夜香是幹什麽呀？”

小元寶也湊上來看了一眼，然後疑惑問道。

姬鳳昭低頭撫摸著他的小腦袋，“倒夜香啊，就是每天早上挨家挨戶去收大富人家家裏的糞便，然後用板車拉到城外去，很臟很臭，只有犯了罪的人才會被官府發配來做這種活兒。”

元寶一臉嫌棄，“咦，那真的好臟哦，臭臭！”

姬鳳昭和燕長贏笑了，“所以才是用來懲罰犯人的呀。”

看完了狄曼姝，他們忽然想看看受害者謝婉婉如今怎樣了。

燕長贏伸手在鏡面上一抹，畫面立刻變了。

鏡面裏出現了謝夫人被謝家人包圍著的畫面。

痛失愛女的謝夫人才剛過四十，鬢發就已經白了一半，此刻她正坐在小榻上，伸手摸著肚子，一臉害臊。

“嗨呀，要不是為了讓婉婉重新活過來，我肯定不會再生的，都做祖母的年紀了，還生孩子，簡直臊死人了……”

聽到謝夫人這樣說，謝大人和謝家的兒女們趕緊安慰。

“娘，您千萬不要這樣想，這有什麽好害臊的。如今滿京城都知道咱們家是被神仙賜福才能再讓妹妹出生一次，他們不知道多羨慕咱們呢！”

“就是，您以後挺著肚子出去，人家只會羨慕，不會說那些不好聽的，咱們可是有神仙庇護的人家啊！”

“嗯，最重要的是啊，神仙承諾了咱們，你以後生婉婉的時候不用再受苦，神仙會幫助你無痛生下婉婉，你不用再遭罪。不然啊你這個年紀生孩子我們還真是要跟著提心吊膽了。”

謝夫人看著滿屋子歡歡喜喜哄著她的家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握緊謝大人的手，感慨道，“所以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它還是護著咱們良善之家的，我們盡管行善事，總有一日，老天爺會把我們失去的償還給我們。”

謝大人深以為然。

幾個孩子也一臉受教了的模樣。

這世上有神靈在盯著他們，那麽，他們就不能做壞事。

他們要做一輩子好人。

若是以後被欺負了，他們可以還擊。但是，行動間絕對不能過界傷害無辜之人，更不能主動肆意害人。

……天界。

知道謝婉婉已經重新入了謝夫人的腹中，姬鳳昭和燕長贏就放心了，他們轉而去看狄家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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