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鳳昭有些好笑。

她試圖哄燕長贏，陪燕長贏克服心理上的這種厭惡。

她溫柔說，“阿嬴啊，你倒也不必這麽嫌棄蛇，我就覺得它挺好看的呀，你看它那一身鱗片，多光滑多亮啊？你看那身形，多流暢多優美？你看那……”

燕長贏淡淡看著姬鳳昭絞盡腦汁誇蛇。

聽著聽著，他勾唇輕笑一聲，打斷姬鳳昭的話。

他拎著蛇簍子，慢吞吞遞到姬鳳昭面前，“師姐覺得蛇不醜是吧？那你抱抱它，你親親它，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下得了嘴。”

“……”姬鳳昭默默看了一眼那條黑蛇。

抱抱？親親？不……不。不！

她還沒去親，只是這麽想想，她都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燕長贏嘖了一聲，將蛇簍子扔到地上。

他慢悠悠說，“師姐，你看我讓你親一口蛇，僅僅是這種程度你都下不了嘴，何況我還必須去做一條蛇呢？”

他伸腳踹了一下那蛇簍子，厭煩道，“你知道我有多嫌棄它嗎？”

姬鳳昭看著他恨不得把蛇弄死的嫌棄勁兒，不由擡手扶額。

她換了一套說辭，溫柔說道，“阿嬴，你別一直盯著蛇嫌棄啊，你們龍是龍，它們蛇是蛇，龍是能騰飛九天的神，蛇怎麽能與你們相比？我看古書上說，龍有角有四爪，背脊上有鬃毛，龍跟蛇絕對不是一樣的東西！”

燕長贏好整以暇看著姬鳳昭，“是嗎？”

姬鳳昭以為燕長贏被她說服了，連忙點頭，“是！”

燕長贏再一次將蛇簍子撿起來，說，“那行啊，我等會兒就找個裁縫來，用最光滑的綢緞給這條蛇做一件衣裳。就是那種有龍角有四爪背脊有鬃毛的衣裳。到時候，我把蛇套進去，師姐你抱著它睡幾個晚上，好不好？”

“……”姬鳳昭不可思議地望著燕長贏！

這是什麽人啊！

正常人絕對想不出這麽奇葩的辦法！

燕長贏跟姬鳳昭四目相對，“師姐你不願意啊？你不是勸我接受我是一條龍，勸我不要嫌棄龍嗎？那你先給我做個表率？你要是能喜歡這種冷冰冰滑溜溜醜兮兮的東西，我也能坦然面對我的龍身。”

“……”姬鳳昭盯著那條蛇仔細想了一下。

一想到那蛇在懷裏鉆來鉆去冷冰冰的滋味……

她就綠了臉色。

她艱難給自己做了好幾次心理建設，想努努力給阿嬴做個表率……

最終，她還是敗了。

她果斷認了慫，說，“是師姐錯了，師姐不該站著說話不腰疼，師姐不想親它也不想抱著它睡覺，師姐真的做不到！我決定了，從今以後我跟你統一陣線，我們一起討厭蛇和龍！”

說完，為表決心，她還伸腳特別霸氣的把那蛇簍子給踹到墻角去了。

燕長贏沈默看了一眼師姐，然後，他默默看著那可憐巴巴縮在墻角的黑蛇。

按理說，師姐不再逼他接受龍身，他應該高興的，可是，他高興不起來。

他好像已經預見了他黑暗悲慘的未來。

將來回到天上以後，他恢覆了龍族原形，他也會被師姐這樣一腳踹到墻角裏，可憐巴巴哭泣吧？

此時此刻不被師姐接受的小黑蛇，被師姐踹到墻角的小黑蛇，就是他將來的悲慘寫照啊！

最慘的是，不光師姐討厭蛇，他兒子元寶也討厭啊！

這幾天只要他蹲在蛇簍子前面，元寶就會嚇得立刻撒丫子開溜，跑去找大舅舅小叔叔外公外婆。

就算這些人都忙，不搭理元寶，元寶寧可跑去跟那條毛茸茸的看門狗玩耍，也不肯跟他這個爹一起面對大黑蛇。

所以啊……

將來他變回了龍身以後，不僅媳婦不肯讓他靠近，兒子也不會跟他玩了，他註定會是個被嫌棄的被疏遠的孤家寡人……

燕長贏悲傷地看著那條蛇，紅了眼眶。

他為什麽會是一條龍？

為什麽啊？

“……”姬鳳昭看到燕長贏自怨自艾，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討厭蛇的舉動好像更加刺激阿嬴這條龍了。

她扶了扶額。這叫她說什麽好？

她只能陪著燕長贏一塊兒坐下來，靠在燕長贏肩上，溫柔安慰他，“別怕，你又不是普通的龍，你可以變成人形不是嗎？你不喜歡龍身，那咱們就一輩子做人，不要恢覆龍身就好了……”

燕長贏眼眶更紅了。

看，師姐真的好嫌棄他的龍身！

他不想做龍！

他想做老虎嗚嗚嗚……

九天之上。

帝君黑著臉看著水鏡裏的一幕幕。

看到兒子那麽嫌棄他還要跟他斷絕關系，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甚至已經開始琢磨著要不要自己先跟廢物斷絕關系算了。

可是站在他旁邊的玄翎上神，卻忽然一拍大腿！

“哎呀帝君！少主那麽不求上進，是不是因為他不喜歡他的龍身啊？”

玄翎上神激動地說，“帝君，咱們龍族以肉身強悍著稱，龍族的大招都要用原形才能施展出來！化身為人時使用的那些小招數，根本不敵龍身的強大威力！所以，當年屬下教少主的都是龍身才能施展的招數！”

他越說越精神，“當年少主每一次化作了原形，都懶懶散散像條死蛇一樣躺在地上。或者像麻花一樣盤在柱子上，或者就臥在屋檐上雙目無神地望著遠方，他根本不願意學的！每次都是屬下搬出帝君您的名號來逼他，他才漫不經心跟著我學著怎麽扭身子，怎麽甩尾巴，學完了就恢覆人形跑去打盹兒了……”

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帝君，“帝君！屬下好像發現了真相！您兒子他不是廢物，他是討厭他的龍身！屬下也不是廢物，不是屬下沒教好他，是您把他生成了他最厭惡的模樣！當他滿心厭惡自己的時候，他能控制住不咬死自己就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您還叫他怎麽學，叫屬下怎麽教？”

“……”帝君幽幽地看著玄翎上神。

他是聾子還是傻子？

他難道看不出來兒子厭惡龍身嗎？

其實早在兒子小時候他就知道了！

因為那臭小子只允許天後抱，他和七個女兒一靠近那臭小子，那臭小子就嗷嗷甩著尾巴哭著跑了，死活不肯跟他們玩，哭著喊著要母後。

因為……

他和七個女兒都是龍，而天後是神獸白虎。

天後變大了可以遮天蔽日，威風凜凜，變小了可以像貓咪一樣萌，不怪臭小子喜歡，他和七個女兒也喜歡天後啊，咳咳……

但是自從臭小子出生以後，天後就被臭小子一個人霸占了！

臭小子最喜歡在天後懷裏窩著不動，最喜歡哼哼唧唧喊著母後溫暖，母後香香，母後舒服……

這樣也就算了，那臭小子每次把他母後哄得眉開眼笑過後，就會緊接著哼哼唧唧說，母後最好了，不像父皇，冷冰冰的，滑溜溜的，好醜哦，好嚇人，我不想要他抱，他把我變成了龍，我討厭他，我想做母後一樣的大老虎，我明明是母後生的我為什麽不是母後這樣的大老虎，嗚嗚嗚我討厭他……

試問，哪個老父親能不難過？

這可是他的老來子啊，是他的心肝寶貝啊，結果心肝寶貝就這麽嫌棄的對他，他的憋屈誰能理解？

最憋屈的是，這臭小子害得他連天後的身都近不了了！

他只要惹天後不高興，天後就會把臭小子抱懷裏，他一靠近，臭小子就會扯開喉嚨哭得天崩地裂！

那臭小子，真是讓他又愛又恨啊！

所以，後來看到兒子嫌棄他不肯跟他學龍族秘法以後，他毫不猶豫就將兒子扔給了玄翎這個老東西……

他眼不見心不煩。

至於玄翎會不會被兒子折磨得崩潰，痛哭，甚至懷疑人生，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咳，反正教不好兒子，那就是玄翎和兒子的錯，跟他沒關系了！

“帝君？帝君？”

玄翎上神見帝君沈默不說話，單純的他還有些憐憫帝君。

他心想——

唉，帝君沈默，肯定是被少主紮心了，活了半輩子，忽然發現兒子如此嫌棄他，他肯定委屈得想哭吧？

因此，玄翎上神同情地看著帝君，默默說道，“您，節哀啊……”

帝君默默看了一眼這個傻白甜。

他都不好意思再欺負這個傻東西了。

正在帝君打算放過玄翎的時候，玄翎上神又說，“帝君啊，屬下接下來的話可能不太好聽，可是……”

帝君眉心一跳，趕緊阻止，“不好聽那你就別說了！”

玄翎上神沈默了一瞬，還是堅強說道，“不，屬下要說。少主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厭惡他的龍身，他自然排斥學龍族秘法，依屬下看，帝君您不如退讓一步，將少主體內屬於您的龍族血脈稍微壓制一下，讓天後的白虎血脈占據上風。如此一來，少主的原形就會變成血脈更濃厚的白虎了——”

玄翎上神笑瞇瞇道，“您剛剛聽到了嗎，少主連去人間歷劫失去了記憶，還是那麽迫切地想變成大老虎呢，他是真的喜歡白虎啊！”

“……”帝君深吸一口氣。

他就不該心軟，不該想著放過玄翎這老東西。

玄翎不配他放過。

玄翎就該一輩子在他手底下受折磨。

“滾出去。”

帝君壓制著脾氣，指著門口，喊玄翎滾。

玄翎知道帝君生氣了，可是他不在乎。反正他該說的已經說了，就算讓他滾，他也可以沒有遺憾的滾了啊！

他立刻化作一條大黑龍，在地上一路翻滾著離開了。

“帝君，屬下滾了。”

“……”帝君看著那在繚繞雲霧裏開心翻滾離開的玄翎上神，眼神裏升騰起殺氣。

他攤開手，下一刻手裏就出現了一把三叉戟。

他一揚手就將三叉戟扔出去了！

“！”玄翎上神察覺到了危機，扭頭就看見了那把即將插中自己尾巴的三叉戟，他不敢再玩了，嗖一下就化作黑光離開了寶殿，消失無蹤。

帝君攏著袖子冷笑。看。

身為神仙，玄翎明明可以直接消失，卻非要化作原形滾給他看，就說這人賤不賤吧？該不該打吧？

帝君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看著水鏡裏的燕長贏。

他瞇著眼，皺著眉。

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將來是要做繼承他的寶座做天帝的，歷代天帝都是龍族，哪有一頭白虎坐在帝位之上的？

所以，兒子絕對不能更改血脈，兒子必須做龍族。

除非……

除非兒子始終爛泥扶不上墻，那他也只能任由兒子去做一頭撒歡的白虎。然後學人間那個老皇帝，讓能幹的大公主來做他的繼承人了……

唉。

造孽啊，他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廢物崽子呢！

那崽子明明一出生就是龍，又不是半路變成的龍，為什麽會打從骨子裏厭惡龍身厭惡自己呢？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

燕長贏和姬鳳昭並不知道天上的事。

燕長贏每天還是陷在自己是一條蛇的悲傷裏，郁郁寡歡。

姬鳳昭安慰了幾次，也懶得再哄了，因為她現在要開始哄兒子了。

都怪燕長贏這個殺千刀的，他坑人啊！

昨天晚上他摟著元寶，神情特別凝重地問，元寶，如果爹爹將來會變成一條蛇，元寶還愛不愛爹爹——

這個問題一出來，元寶就崩潰了。

因為聰明的元寶已經能舉一反三，他已經聯想到他自己也是一條可怕的蛇了。

“娘，我爹是一條蛇，那我是不是也是蛇？”

這不，已經一整天了，元寶還窩在她懷裏，淚汪汪地問她這個問題。

她扶額，頭痛得要命。

她抱著元寶溫柔哄，“你別聽爹瞎說，爹不是蛇，你也不是蛇，你是人啊寶寶——”

元寶流著淚搖頭，“不是的，爹爹肯定是要變成蛇了，他已經連續坐在院子裏盯著那條大黑蛇七天了，整整七天了，他這麽奇怪，肯定是因為他要變成蛇了呀！”

元寶哭得直打嗝，“嗚嗚嗚，他是蛇，我是他的崽崽，我也是蛇，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是變成了一條蛇，我就撞死自己嗚嗚嗚！”

“……”姬鳳昭頭痛欲裂。

為什麽要讓她來經歷這麽慘的事啊！

她明明有個蛇夫君有個蛇兒子，結果這父子倆卻是一模一樣的深度恐蛇患者，而且還是病入膏肓恐懼得要命的那種，這讓她怎麽勸！

誰來教教她，她應該怎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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