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驚鴻背著小手，氣定神閑道，“對呀，我就是看你不爽，就像你看我也不爽一樣。不過我跟你不一樣的是，我看你不爽就只找你撒氣，而你看我不爽，又奈何不了我，就會跑去找不相幹的無辜之人撒氣……”

他伸手，指著姬鳳昭和燕長贏，“人家招你惹你了？你堂堂皇子，跟遵紀守法的小庶民逞威風倒是很來勁哦？”

他笑瞇瞇圍繞著三皇子轉悠，嘖嘖感嘆，“不敢與權貴鬥，只敢找升鬥小民逞威風，這就是你們大薊皇家男兒的本事啊？還不如我母妃一個女子呢，我母妃在北榮，以一介女子之身，以敵國公主之身，都能讓北榮文武大臣敬佩有加。你啊，連個女子都不如。”

對倨傲的男子而言，說他們連小女子都比不上，這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

所以，秦驚鴻這話可謂是真真戳在了三皇子肺管子上。

三皇子雙目赤紅，氣得當即就擡手想教訓秦驚鴻，“秦驚鴻，你放肆——”

秦驚鴻冷笑一聲，“是你放肆！”

他一邊擡頭看著三皇子那揮過來的手，一邊大聲道，“北榮將士何在！”

庭院裏，跟著狄老將軍和三皇子而來的北榮將士齊刷刷拔出了腰間佩刀，大聲喝道，“卑職等在！卑職等誓死守衛太子殿下！”

看著北榮將士拔出了兵器，旁邊陣營的大薊將士也立刻拔出了兵器。

剎那之間，雙方已經燃起了熊熊戰意。

狄老將軍也沒想到這甥舅倆說話會發展成這樣的局面，連忙跪下拱手行禮，大聲道，“兩位殿下冷靜啊！”

局面發展成這樣，也是三皇子沒想到的。

在秦驚鴻喊「北榮將士何在」的時候，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不敢打下去了。

此刻，他死死盯著秦驚鴻。

秦驚鴻也冷漠盯著他。

秦驚鴻冷笑一聲，“你不是很威風麽？這一巴掌你倒是趕緊給本宮打下來啊！三皇子，北榮正愁沒理由與你們大薊再燃戰火，本宮就等著你來挑起這戰火，做這千古罪人了！”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冷冷道，“你不僅可以打本宮耳光，你還可以拔劍殺了我！我雖不足十歲，卻甘願以身殉國，我不惜用我一人的鮮血點燃北榮將士戰意，讓我北榮萬千鐵騎踏碎大薊山河，為我報仇！”

秦驚鴻這番擲地有聲的話一說出來，庭院裏所有北榮將士都激動得舉起了大刀，大聲吶喊——

“卑職等誓死追隨太子殿下！”

“卑職等甘願與太子殿下一同以鮮血染紅大薊河山！”

“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

“……”聽著北榮將士狼性的激情吶喊，盯著眼前這個小小年紀就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瘋太子，三皇子不由背脊發寒。

這就是北榮的狼性。

上至君主，下至將士百姓，每一個人骨子裏都燃著不熄的血性。

試問，面對這樣一個連死都不怕的瘋子小太子，他怎麽敢再一巴掌打下去？

他這一巴掌打下去了，這個小太子恐怕真的敢直接拔刀跟他廝殺，然後用死在大薊國的犧牲，換秦錚率領萬千鐵騎踏碎大薊河山！

這個小太子瘋，他不敢奉陪。

他承擔不起以一人之力愚蠢挑起兩國戰火，做這千古罪人的代價……

三皇子咬緊牙關死死盯著秦驚鴻看了幾眼，憤恨將舉起的手放下負於身後，然後轉身就走。

“回宮！”

他恨聲道，“既然北榮太子殿下瞧不起大薊皇室，不想認皇家這門親，那麽本皇子又何必在此拿熱臉貼冷屁股？”

秦驚鴻微擡下巴，冷漠盯著三皇子的背影。

他嗤道，“三皇子氣糊塗了，連話也不會說了？你若要將本宮瞧不起你們皇家的事嚷嚷得天下皆知，那麽本宮也不介意讓天下人知道知道，本宮為何瞧不起你們大薊皇家的男子！當年你們一群廢物丟了江山，便將本宮的母妃拱手送出去換你們太平，現在你們倒還理直氣壯了？”

“……”三皇子被秦驚鴻這麽一威脅，連再放幾句狠話都不敢了。

他回頭冷颼颼盯著秦驚鴻看了好幾眼，才挾裹著滿身怒火，大步離開。

他一走，他身後的隨從也嘩啦啦跟著走了。

庭院裏只剩下狄老將軍的護衛，和秦驚鴻的北榮將士。

掃了一眼庭院，秦驚鴻笑瞇瞇道，“把兵器都收起來了，在我母妃敬重的狄老將軍府上，不可妄動刀兵。”

“是，殿下！”

北榮將士紛紛將兵器收起。

秦驚鴻上前一步，將跪在地上求他和三皇子息怒冷靜的狄老將軍扶起來，“老將軍您快起來。”

他彎下腰拍了拍狄老將軍袍子上的灰塵，笑瞇瞇地說，“老將軍，對不住啊，又嚇到您了，實在是我那個三舅舅太不懂事了。要是沒有他，我才不會跟人吵起來呢，我脾氣可好啦。”

“……”狄老將軍無奈地看著這個小太子。

他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個小太子脾氣哪裏好了。

而且，一個十歲的孩子說一個二十三歲的舅舅不懂事，這可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小太子不面對三皇子的時候，脾氣是真的不差。

瞧，跟他老人家說話笑瞇瞇的，還以太子之尊乖乖給他拍衣裳上的塵土，多好的一個娃娃啊……

狄老將軍彎下腰，溫柔看著小太子。

他感慨道，“殿下，您知道嗎，外臣真的很欣慰，您的母妃將您教得極好，外臣看到您，就仿佛看到了當年您母妃巾幗不讓須眉的模樣……”

秦驚鴻莞爾，乖乖地說，“我母妃也說，她對於大薊故土，最懷念的是二十二年前與您裏應外合重新奪回了國土那一戰，她懷念與您這樣的真英雄並肩作戰的日子，而不是困於後宅與嬪妃勾心鬥角。”

狄老將軍聽到這話，眼眶驀地紅了。

這短短一句話，讓他聽到了英雄折翼的悲愴。

他想起了二十二年前那位「戰死」的太子殿下。

那位殿下，是那麽的聰慧，英勇，遠比如今的二皇子三皇子更像一個男兒，更像大薊的繼承人。

那樣的人，的確不應該困於後宅之中。

他含著眼淚，哽咽道，“您的母妃，的確是一只被剪斷了翅膀的雄鷹……她本該翺翔於天際，我很遺憾，我……很遺憾……”

秦驚鴻笑著說，“您不要遺憾，守不住江山把女兒送出去的人又不是您，當年您已經盡您所能力挽狂瀾了。”

狄老將軍只能一聲長嘆。

他不想跟一個孩子說太多當年的事，所以很快調整好情緒。

他慈祥說道，“太子殿下您不是說餓了麽？請您移步飯廳，外臣這就讓他們傳膳。”

他攤手相請。

秦驚鴻說，“我跟太傅先去沐浴換一身衣裳再用膳吧，其實我剛剛在那邊餛飩攤吃過了，一點也不餓，我就是不想看我那三舅舅罷了。”

狄老將軍扶額好笑，“您對外臣一個外人都這麽和顏悅色，怎麽就不喜歡三皇子呢？當年您母妃被送去和親的時候，二皇子和三皇子也不過是剛出生的孩子，他們想保護您母妃也無能為力啊。”

秦驚鴻擺手說，“我就是看不慣他裝，也看不慣他明明並非真心喜歡我，卻要假裝疼我，那虛偽的模樣我看得暴躁……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他以為我缺愛，稀罕他裝出幾分疼愛勁兒來哄我嗎？真心疼我的人多了去了，誰稀罕他一個假惺惺的舅舅？”

狄老將軍聞言一楞。

原來小太子討厭三皇子，是這個緣故。

小太子早已經看出來了三皇子的虛偽……

不過三皇子那人的確如此，確實是有點裝，整天就端著，放不下那點皇子架子。

哪怕三皇子跟他女兒狄曼姝情投意合，可對他這個未來岳父，三皇子一樣也是端著的，只喜歡他大將軍的兵權，對他這個人就不見得有多喜歡了……

秦驚鴻跟狄老將軍說完話，就轉頭喊他的太傅一起去沐浴，“太傅……”

一扭頭他就看到，小元寶不知何時跑到了他家太傅懷裏躲著。

他稀罕地看了一眼小元寶。

難道是被三皇子嚇到了，在太傅懷裏尋求庇護？

不過，這倆人怎麽瞅著跟祖孫倆似的？

他搖搖頭揮散腦子裏不靠譜的念頭，微笑著喊陳力，“太傅，我們走吧，去沐浴更衣。”

“是，殿下。”陳力點頭應了一聲。

他低頭愛不釋手地摸了摸小元寶的臉頰，把乖乖躲他懷裏的小孫子放下來。

他起身，小元寶就抓著他手跟著他一起走。

看著這個黏人的小乖乖哦，陳力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

他一邊走一邊輕聲問，“我跟鴻叔叔要去沐浴，元寶要一起去嗎？”

小元寶立刻搖頭，“不去不去，我不喜歡洗澡，打濕了不好玩。”

他沖陳力一笑，又跑過去抱了抱秦驚鴻，就開心跑到姬鳳昭和燕長贏身邊待著了。

身為主人家的狄破軍庭院裏走出來，恭恭敬敬請秦驚鴻和陳力去後院。

臨走時，他給姬鳳昭眼神示意，讓她趕緊哄爹爹。

姬鳳昭沖寬厚善良的大哥笑著點頭。

等秦驚鴻他們走遠，姬鳳昭這才推著燕長贏，拉著小元寶，來到狄老將軍面前。

“爹……”

她期待又愧疚地望著狄老將軍。

作為一個不孝女，她準備帶著元寶跪下行禮。

膝蓋剛彎曲，狄老將軍就伸出一條胳膊扶住了她。

她擡頭看著狄老將軍。

老人家眼神覆雜地看了一眼姬鳳昭，嘆了一口氣，說，“你帶你的夫君和孩子重回京城，這件事我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聽你大哥和你娘說過了。他們也說，你這次回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再為難你——”

他拍了拍姬鳳昭的胳膊，“你啊，始終是我的女兒，雖然你做錯了很多事，可你做錯的事我這個父親也得負一半的責任，當年是我沒照顧好你和你娘，才在你一出生的時候就弄丟了你，是我沒有教育好你……”

姬鳳昭搖著頭，含淚說，“爹，您別這麽說，是女兒自己壞，跟您和娘，以及姬家的爹娘都沒有關系。這些年姬家的爹娘一直在代替您教我為人處世，他們教我善良，教我做個正直的人，是我不聽話誤入歧途……”

她拱手向狄老將軍行禮，”爹，你們四位老人誰都沒有錯，錯的是我自己。”

狄老將軍看著這個女兒。

女兒好像真的有了變化。

他又欣慰，又擔憂。

他說，“昭昭，這是最後一次了，爹娘都老了，再沒有精力陪你折騰了，你看看爹頭上的白發，爹心裏裝著家國天下，還要為你憂心，你要是再折騰幾回，爹恐怕真要一夜白頭了……”

姬鳳昭望著老人的白發。

老人家明明沒有對她說一句重話，可是，這些話卻捶打著她的心。

她的眼淚啪嗒一聲掉落下來。

她再次拱手深深彎腰行禮，鄭重承諾。

“爹，女兒再也不會讓您操心了，多謝您和娘還有大哥寬恕。我再也不敢辜負你們，我再也舍不得傷害你們了。”

“好，望你能說到做到。”

狄老將軍點頭，應了一聲。

姬鳳昭擡頭望著老父親，心裏說不上來的感動。

她以為，在她這麽多親人裏，這個征戰沙場最威嚴的大將軍，會是最難說話的那個。

誰知道，他竟然是最輕易松口原諒她的那一個。

或許是父親他統率千軍，見過了太多太多一時糊塗然後迷途知返的將士，他知道他的原諒，對迷途知返的人來說有多珍貴。所以，他才能寬容對待每一個想要真心悔過的人。

她的父親，是一個偉大而包容的人。

姬鳳昭咽下心頭萬般滋味，退後一步，張開雙臂擁著燕長贏和小元寶的肩。

她望著狄老將軍，期待地說，“爹，這是我的夫君，燕長贏，這個是我和阿嬴的孩子，他叫元寶。”

狄老將軍早就看到了燕長贏和元寶，只是小太子和三皇子在這兒，他沒法將註意力全部放在這兩人身上。

此刻，他擠出了笑容，慈祥跟燕長贏和元寶打招呼，“你們好啊。”

小元寶搶在燕長贏前面開口說話，“哇，你就是我的外祖父嗎？”

他噔噔蹬跑到狄老將軍面前，伸出手抓著老人家火紅的披風，激動又喜歡地說，“外祖父，我好喜歡你啊！你好威風好好看啊！”

他張開小胳膊，期待地問，“我，我，我可以要外祖父的一個抱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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