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贏望著老掌櫃，寸步不讓，“薄薄一層銹跡，能有四十五兩銀子的損耗麽？頂天五兩銀子。”

他攏著袖子平靜地看著老掌櫃，下最後通牒，“掌櫃的，我最後跟您說一遍，退我四十兩，掌櫃的您還能掙個幾兩。若不然，您就一文錢別掙，還得白白陪我們耽擱這麽久時間。”

老掌櫃憋著氣，跟燕長贏對視。

片刻後，老掌櫃敗下陣來，默默拿出四十兩銀子遞給燕長贏，“公子您拿好，這一回咱們可不興再反悔了啊。”

燕長贏將銀子收下，莞爾，“不反悔，多謝掌櫃的。”

說完，他又拿出十兩銀子遞給老掌櫃。

他看著櫃臺右邊，緩緩說，“掌櫃的，您櫃臺裏那金線鑲邊綴著珠玉的天蠶絲面紗，我要了。”

老掌櫃沒曾想，燕長贏還要在他這裏買東西。

一楞過後，老掌櫃臉上又堆滿了笑。

他彎腰去將那淡綠色的面紗連同盒子一起捧出來，熱情地遞給燕長贏。

“公子您真是好眼光！這面紗用了一整根金線鑲邊，面紗垂落下去之處綴著極其精致如松子仁那般細小的菱形玉片，面紗貼臉頰的地方還用銀線繡著牡丹暗紋，女子若是戴著這面紗走在陽光下，那可真是光彩奪目熠熠生輝啊，美得很！”

燕長贏接過盒子。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了撫柔軟冰涼的天蠶絲面紗，很滿意，便將盒子蓋上。

掌櫃的拿了一百文錢找給燕長贏，笑吟吟地說，“公子您收好，這面紗價值九兩九錢，寓意長長久久，祝您和您夫人長長久久恩恩愛愛！”

燕長贏聽到這一聲「長長久久」，眼睫微顫。

他怕是……

不能跟師姐長長久久了。

他快死了。

他壓下悲涼的心緒，跟老掌櫃說了一聲謝，然後就拿上了所有銀子，讓周伯推他離開。

周伯推著他走出店鋪。

扒拉著門的四個侍衛紛紛沖他豎起了大拇指，“燕公子這張嘴，果然厲害！”

燕長贏莞爾，跟他們點頭示意。

來到臺階下，燕長贏將所有銀子遞給姬鳳昭，“給你要回來了四十兩，三十兩在這包袱裏，還有十兩……”

他垂眸看著腿上的盒子，緩緩拿起來，一並遞給姬鳳昭，“還有十兩在這兒。”

姬鳳昭雖然在店鋪外面，可是裏面的對話聲她一直聽著。

她也知道，燕長贏花九兩九錢買了一條面紗。

她顫抖著手將盒子接過，打開蓋兒，看著裏面那淡綠色的極其精致極其奢華美麗的天蠶絲面紗，不禁紅了眼眶。

她緩緩蹲下來，含著眼淚望著燕長贏，“謝謝你，阿嬴。”

燕長贏看著她眼裏的淚光，心裏微痛了一下，然後偏過頭看著遠處的行人們，平靜地說，“謝我做什麽，這是拿你自己的銀子買的。”

姬鳳昭看著燕長贏的側臉，甜甜地低聲說，“什麽你的我的啊，我的就是阿嬴的。”

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嗓音說，“連我，都是阿嬴的……”

燕長贏眼睫又顫了顫，藏在袖子裏的手指緊了緊。

他忍了又忍，沒忍住，收回視線看著姬鳳昭。

對上姬鳳昭帶淚的眼睛，看著那沾染著淚的笑，燕長贏凝視著她臉頰上的傷疤，輕聲說，“把面紗戴上。”

“嗯。”

姬鳳昭低頭，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面紗。然後將面紗拿起來抖開，拉著兩側的綢帶掛到耳後，又握著綢帶在腦袋後面打了個結。

等將面紗戴好，她緩緩擡起頭來。

淡綠的面紗將她臉上醜陋的傷疤盡數遮掩，透過面紗只能看見她隱約的臉部輪廓和小巧的鼻梁，在那雙盈盈秋水般的雙瞳映襯下，佩戴著奢華面紗的她好像月宮仙子披著月華走入了紅塵。

燕長贏靜靜凝視著她，像三年前每次為她描眉以後望著鏡子裏的她時那樣，說了一聲很美。

只不過那時候是從後面擁抱著她，咬著她的耳朵輕聲誇讚。如今，他只能在心裏說上一聲，寂寞的說給自己聽。

他的師姐，他的昭昭，還是那麽美。

歲月，從不敗師姐這樣的美人。

四目相對片刻。姬鳳昭先回神。

她摸了摸她家阿嬴送的面紗，甜蜜地抱著自己的銀子起身，輕聲說，“我去前面醫館，阿嬴要是不忙，可否陪我？”

燕長贏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姬鳳昭見他沒拒絕就知道他是默許了，高興地轉身往不遠處的仁心醫館走去。

姬鳳昭剛走兩步，小元寶就捂著嘴巴跑到燕長贏身邊，激動的小聲嚷嚷，“爹爹，原來姨母那麽漂亮哇！”

燕長贏溫柔看了一眼小元寶。

心想，當然，她要是不漂亮，怎麽生得出你這麽精致可愛的小寶寶呢？

小元寶歪著腦袋看著姬鳳昭的背影，忽然說，“爹爹，我們把姨母送給大師伯吧！大師伯他正好沒媳婦呀！我姨母那麽漂亮，我大師伯也長得好看，他們肯定能生一個像我這麽漂亮的弟弟！”

“……”小元寶的話，讓所有擡步跟上姬鳳昭的人都險些絆了腳！

他們驚詫地回頭看著小元寶。

這可真是他大師伯的親侄子啊，把自己這麽漂亮的娘親送給大師伯，他大師伯要笑暈過去吧？

“……”最頭痛的要數燕長贏。

他盯著小元寶，怎麽都沒想到他親兒子能蹦出這麽一句話來！

姨母長得漂亮，就不能說送給爹爹嗎？

為什麽要送給大師伯？

燕長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不能揍兒子，只能一把將臭小子摟起來按進懷裏，憋屈道，“閉上你的嘴巴，從現在開始不許說話，睡覺。”

小元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還想擡頭去看漂亮姨母，卻被無情爹爹壓著他腦袋不許他擡頭。

他只能委屈作罷，低頭去摳著爹爹身上的楠木匣子玩兒。

前面，一無所知的姬鳳昭已經來到了仁心醫館裏。

她憐憫地看著外面幾個坐在臺階上抹著眼淚的病人，問小藥童，“他們坐在那兒哭泣，可是沒銀子買藥？”

小藥童頭也不擡，嘆著氣說，“可不是麽，都怪我們師父心善，看到可憐的病人他老人家就經常免費送藥。久而久之，許多買不起藥的人就會跑來坐在我們醫館外面哭泣，想碰運氣看我們師父會不會大發善心賜他們藥。”

姬鳳昭看著那幾個臉色蠟黃骨瘦如柴滿目絕望的病人。

這就是她選擇來醫館行善積攢功德的緣故。

施粥只是讓人家飽肚，得個善心的名聲，救助沒錢買藥只能等死的病人，這才是真正的行善積德。

這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填滿她手背上的功德印，救她只有三個月壽命的阿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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