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男子見狀，目光一凜，翻手拂袖，犀利的血色掌印，覆手間消散無痕。

“哈，相殺麽？兩萬年來，我們每次，都是相殺啊，若兒，你可曾不耐過？”，河列側身，似在嘆惋，實是嘲諷，“若兒，這便是你這三千五百年來的修為麽？你的進步，還不如我啊！”

“廢話少說！”龍頭杖腳下一頓，伴隨著一聲暴烈怒吼，霎時地裂三丈，天現昊光。幻王，幻術之始祖，這個名號，自然不是杜撰，其修為如何，江安心裏明了分寸，為防被無辜波及，自覺向後退去。

“今日，我不為討戰，只為清理門戶而來！”聞得河列口出不遜之言，幻王心中，雖是怒滔千層，奈何此時樓瀟瀟徒兒命在旦夕，斷不是爭強好勝之時，只得舒緩了語氣，道，“你將離龍關在何處？若只是討戰，除了此刻，隨時都可，我們之間的事情，還是不要牽扯其他無辜性命。”

“本座若偏要此刻呢，偏要牽扯無辜呢，你奈我何？”

“離龍……何地！”老婦粗糙的手掌將那龍頭杖握緊，聲音也顫抖起來，幾分咬牙切齒。遠處立著的江安，只感壓力淩身，不禁打了個寒顫。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師父心底，強抑怒氣的掙紮。師父，原本不是如此暴烈的脾氣，只是見了此人，好似總有一股無名業火，這是……師父的仇敵麽？聽那語氣，倒也不太像。江安凝眸，心中細細盤算著。只是盤算終歸盤算，不管二人之前有和恩仇，自己此刻，終歸是幫不上什麽忙的。

“哈。”被稱為河列的男子，輕蔑笑一聲。擡頭望天。

“離龍……何地！”

堆積了許久的怒氣，在那暴喝的一瞬間，沖天而上，使得那高掛雲端的太陽，都驚懼藏匿了光華。幻王閉目，化掌掐訣，周身氣流旋走，待得睜眼的一剎那，雙瞳已現璀璨金芒。

“哈，快意！”一聲輕笑。河列袖手，將酒壺扔出很遠，“我這把老骨頭。已是很久不曾活動了，若兒。”

老骨頭……遠處立著的江安，眼觀將要開啟的戰局，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雷了個裏焦外嫩。同自己一樣年輕的面容……哪怕明了他年歲已長。只是親口聽他說出老骨頭這樣的言辭，卻還是有那麽一絲……一絲怪異，一絲不爽啊！

咳咳……江安撫胸，尷尬地咳嗽了幾聲。

“離龍何在？你若是贏了本座，本座便告訴你，如何？”

幻王怒起。想那河列的脾氣，自己知曉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心知多說無益。只得狠下心來，以戰相迎。

不過自己……有幾分把握，在河列劍下，取勝？幻王不知，不明。她自己。都已記不清楚，與河列。爭執交戰過多少次了，雖然各有勝負，然而，劍道至尊，與幻術之祖，終究是誰也不服誰。而今交戰，把握幾分？只是今日形勢，自己倒是有足夠的底氣，與之一戰，而那躺在榻上重傷的樓瀟瀟，卻再也等不了多久。幻王凝眸，心知久戰無益，揚手龍杖高祭，霎時天際雄雷乍起，金光橫掃，天地，漫為一片漆黑，暗如長夜。

立於遠處的江安，只覺颯風席卷而來，氣勁之強，擊他幾乎站不穩腳跟。方圓十裏，附著了千年的草皮被盡數剝開，徒留一片荒蕪。

“這……這便是師父的能為麽？”江安苦笑著，腰間追風出鞘，一劍紮在堅硬的土地裏，仍是被硬生生推出了三米。江安擦擦額角冷汗，心頭漫起絲絲絕望，這樣的威能，只怕是，終了自己一生，也無法達到的吧！自己的修為，在月華也算是翹楚了，只可惜到了皓連古都，奇人異景頻出，自己的那點修為，早已淪為滄海一粟。他越來越感覺到當年的自己，著實是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了。這樣的滋味……可真是，讓人不太舒服啊！江安咂咂嘴，幾分苦笑。

“這是……”一旁戰場的河列大驚，卻也不掩面上驚訝之色，他轉頭望向幻王，幾分不可置信，“老婆子，你這是和我賭命不成？”

“所以，你怕了？”

“嘁，本座名號戰神，自來戰無不勝，豈會怕你？”河列鄙薄，只一轉身，腰間寶劍現於掌間，當空一斬，空中乍現墨色旋風，凝聚成一口巨大無比的神兵，在那被扒光了草皮的土地之上，再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戰神？戰神二字一出，江安的腦海裏一陣翻騰，零散飛去的思緒，也在一瞬間被拉了回來。戰神麽？竹樓裏閃過的記憶，又一次在他的腦海裏重現，那……那豈不是創世之神的，另一位弟子？此等身份，倒也算不上什麽驚異的，他的修為可與幻王比肩，必定不是易舉之輩。只是另一個身份……如果，記憶不曾說謊的話，他，應是幻王的……丈夫……那也就是，自己的師公了？

這一瞬間，江安著實是無奈了，他搖了搖頭，實在是理不清這其中紛繁覆雜的關系。他們既是夫妻，小打小鬧，想來不論勝負，師父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念及此，江安擦擦額上汗珠，放心地坐於一塊石頭之上，觀戰起來。

“真香啊……”清冽的酒香，寸寸飄入江安的鼻孔，挑動著他身體裏的每一處敏感神經。江安動了動鼻子，目光逐著那香氣而去，最終停留在身側不遠處的，河列剛剛撇下的酒壺處。

遠處戰地中央，戰神起劍，幻王祭杖，兩股至極之力蓄勢待發，二人身側，氣流卷而暴走，盤旋於四周。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江安捧著酒壺，坐於遠處青石上，悠閑觀戰，不時低頭嗅嗅“真香啊……”江安低眉望著手中酒壺，嘿嘿一笑，“師公釀的千年佳釀，我今日偷喝一點，也不算過分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江安低頭凝視的一瞬間，兩股至極力量已是交鋒，霎時地動山搖，狂雷旋走，不世威能交鋒之處，地陷千尺，凜然形成一道天塹，而那二人，則是立於雙峰之上，相對無語。

暗夜，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陽光明媚，一如方才，仿佛此間，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二人凝視許久，龍頭杖落至幻王身側，她卻是轉頭，嘔出一口鮮血。

“若兒……”戰神擡手，想要說出些什麽。

“別再假惺惺了，你也傷得不輕，還要拼命維持這醜陋的容貌麽？哈，你真是固執。”幻王俯身咳血，語氣卻是不減輕蔑，她徑自盤膝坐下，氣凝丹田，閉目療傷。

“呃……”戰神無奈，踉蹌退後幾步，劍尖撐地，方才不至於摔倒。他的白衣之上，血痕逐漸滲出，染透那白衣之後，一滴接著一滴，掉落在黑紅色的土壤之上。戰神的容貌，也漸漸回覆本相，那是一個老叟，白發雖蒼，卻是精神矍鑠。

“哎，”戰神終是嘆了口氣，妥協著盤膝坐於地上，聲含幾分失落，“沒想到，千年之後，我們至極之戰，依舊是以平局告終。”

“誰也戰不勝誰。”幻王也不睜眼，聲音蒼老，卻是風輕雲淡，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離龍呢？我的徒兒，快要身亡了。”

“若兒，可你並未戰勝我。”老叟出言，帶著幾分調侃。

“你……你！”幻王怒目圓睜，欲縱身而起，然而微微一動，口角鮮血湧出，噗嗤一口，濺落在身前土地上。

“別動！”戰神厲聲，“幻術始祖，難道不知，療傷之時，最忌行動，一動便是真氣回沖，輕則重傷，重則死？”

他的聲音裏，多了幾分責怪，抑或是關心。只是這樣的言語，卻是激怒了幻王，她雖是安靜地坐回了身子，猶是怒目圓睜，“誰人不知！”

江安擡眼望天，正午驕陽正火，今日雖是龍珠離體的第三日，午夜才是最後期限，諒得戰神和師父的夫妻關系，說幾句好話，龍珠回歸，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江安向後靠了靠，心裏念著，尋了這麽久，此事總算有了個著落，可以松口氣了。念著念著，便是隨手拔開酒壺蓋子，想要將這千年佳釀，品嘗幾分。

“小子，不要——”沖天一聲怒吼，響徹雲霄，那樣驚恐萬分的呼喊，驚得江安一個寒顫，手中的壺蓋，亦是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嗨！”伴隨著戰神沮喪一聲嘆息，壺中一道金光閃過，眨眼之間，一個持劍男子的身影，便是立於當場，他的身上，猶帶滿身酒氣。

“安兒——”幻王斜目，望見那持劍男子的面容，一聲驚恐，“安兒，快離開！”

“嗯？”江安轉頭。

“那是離龍！”

幻王歇斯底裏一聲呼喊，江安未及回過神來，胸前已是挨了重重一掌。那掌氣卻是不同尋常，不甚淩厲，並不如同普通神通，將他擊出很遠之類，江安甚至還立在當場，恍若無事。只是，那一瞬，他的心臟仿佛是被人如同雞蛋般抓住，狠狠捏去，拼命擠壓成一張薄餅，卻仍然沒有碎裂，那從骨子裏傳來的痛感……此時此刻，江安頓覺，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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