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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舊憶成畫(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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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此話,月聆雨驀地擡頭,幾分不可置信,一汪秋波流轉,仿佛是要滴出水來。

秦嵐的心頭,被貓爪撓過般難受,凝視著眼前的女子,眼裏似有幾分疲憊,“聆雨許久不回月櫻了,終日悶在東萊,想必是想家了,我且休書一封,要你哥哥月淩羽派人來接,如何?”

“你,你要趕我走,在這個時候?”月聆雨吃驚地打量著自己的丈夫,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不,聆雨,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秦嵐望著月聆雨帶著失望的眼神,來時便想好的說辭,譬如說多年未歸,想念家鄉之類,到了嘴邊卻凝噎了起來。“我……”秦嵐轉過身子,拂袖為難,良久化為一聲長嘆。

月聆雨邁步,走到案前,將那未完工的錦繡河山撫摸片刻,擡眼向著那堅毅的背影笑問一句,“哦?那事情是如何。”

“莫要問了。”秦嵐擺手,閉目一聲淒然,“是我對不起你,聆雨。”他轉過身子,扳過眼前女子的肩膀,“聽我說,回到月櫻,你方能安然。”

“不過是三月圍城,彈盡糧絕麽?”月聆雨轉頭對上秦嵐的目光,滿城燃遍的狼煙烽火被她如此不經意的一筆帶過,“那又如何?”明媚的女子反問,略微揚起的眉眼中透出幾絲堅毅來,聲音猶是風輕雲淡,“最壞不過是客死他鄉,還能如何?”

“聆雨!”一聲輕呼,秦嵐幾分詫異,上前一步攬住面前女子的肩頭,苦笑一聲,“原來你都知道了。”

月聆雨緩緩靠在他的肩頭,秋波婉轉著,“對。我全知道了,這又怎樣?”

“哈,”愴然一聲苦笑,秦嵐擺手,“不談這個。”話音未落便是將她打橫抱起,放於榻上,俯身在那隆起的肚子之上聽了幾聽,眉眼頓時綻開繽紛的笑意,幾分欣喜,“聆雨你聽。他還在動呢!你聽!”

月聆雨斜臥榻上,唇角輕揚,笑得如斯溫婉。初霽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如此靜謐安詳。

之後的幾夜,東萊太子秦嵐,再也不曾來過。

五日之後的一個雪夜。那是一個雪漫宮墻,雪催寒梅的夜晚。寒風催得飛雪斜漫,搖得枝頭寒梅淩亂。天際一片陰沈。連那最後的一絲星光也隱沒不見,唯留紅墻深宮燈影闌珊。

月櫻王早已“病逝”,月櫻太子月淩羽順理成章地繼承大統。初臨大位,總有些前朝留下的瑣碎龐雜之事需要處理,月淩羽此時坐在案前,揉揉太陽穴。看眼前紅燭的影子,也逐漸變得飄散起來。他的頭徐徐點了幾下,驚醒之時。方才知道自己是撐不住,稍稍打了個盹。

真累!月淩羽舒展了身體,一邊搖頭嘆著大王不好當,一邊錘著肩膀,打了個哈欠。想要起身。

緊閉的宮門被慢慢推開,發出吱吱呀呀的輕響。月淩羽心裏正煩,聞聲化為憤懣,不及回頭便是怒喝一聲,“是誰這麽放肆,不經通報便直接闖了進來嗎?真是不懂禮數!”

女子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竟是帶著一抹淒涼,月聆雨低頭,輕聲道,“王兄。”

“嗯?”月淩羽擡頭,手指在面前的奏折之上,徐徐敲了幾敲,不用回頭,亦知道身後的女子是誰。心中微微盤算著,她怎會來此?

“小妹來了。”一絲邪魅的笑容爬上月淩羽的唇角,寸寸綻開。隨即便是擡手,將身側的眾人屏退。

月聆雨大著肚子,行動不便,蹣跚著繞到他的面前。

“恭喜小妹。”月淩羽打量一眼她隆起的腹部,“你有喜了。”

“是啊。”月聆雨擡眼,無奈地攤了攤手,“東萊太子的。”

她斜眼看見那玉案一角,壓下的皺皺紙張,上面還透出瓣瓣嫣紅來。月聆雨將那紙張拿出,徐徐看了幾眼,目光之中便是流出幾分愴然來,她退後一步,幾分失望,“原來,原來你是收到了的。”

是的,他早就收到了,收到月聆雨的求救,收到小妹要求月櫻出兵的血書。血色自那薄紙上淡淡暈開,而他卻選擇了無動於衷。

“嗯,我收到了。”月淩羽擡頭,凝視著面前的女子,眉彎之處凝出輕笑來,他靠在椅上,無所謂的攤攤手,“可是,我也沒說答應啊。”

月聆雨閉眼,兩行清淚倏忽而落,隨即便是雙膝跪地,“王兄,兄妹一場,幫我這個忙,我真的是沒有任何辦法了。”

月淩羽起身,皺了皺眉頭,嘴角忽的一聲輕笑,“記得上次,你這樣求我,是什麽時候?”他擡手摸摸臉上經久不愈的創口,狡黠一笑,“當時,我好心扶你起來,卻是留下了這樣深刻的傷口,現在想想,都是心有餘悸呢。”

月聆雨愴然苦笑,“那時候,你還是太子,可是現在,你已經是大王了。”她擡眼,淒淒一聲呼喚,“怎樣都不能答應嗎?”

“你且說說,出兵對我,對月櫻,有何好處?”月淩羽眉眼輕彎,一如昔年,春風般和煦。他擡手指著眼前的一封奏折,“秦英許我十座城池,換得月櫻暫時的中立,你說,此時的月櫻,適合攪入戰局麽?”

“哈哈。”一聲苦笑,月聆雨凜然起身,微微搖了搖頭,“看來,此番,我是來錯地方了。”

她拂袖回身,向前邁了幾邁。這樣的結果,其實在她來之前,便早已料定,只是,心中還是抱了那麽一絲淡淡的希冀,希望他能顧及昔年的情分,伸出援手。只是,那個連父子之情都早已拋棄的長兄,兄妹之情,又怎會入了他的眼?她真是天真的可笑,竟然妄圖與虎謀皮。

“怎麽,不留下來?”月淩羽見她欲離去,站起身來,低低問一句,“秦嵐大勢已去,還要回去陪葬嗎?或者……”他的語氣頓了幾頓,“秦英對小妹情有獨鐘,也不妨隨了他去。當日,你也曾鬧著不願去東萊,此番不也過得極好?為何不試圖換一種生活方式?”

月聆雨的眼淚,瓣瓣掉落在王宮染紅的地毯上,略微回首,凜然一聲,“這與你何幹?”

“王妹遠道探親而來,不多留幾日?”月聆雨聽見那冰冷的聲音自遠方而來,擡手拼命捂住嘴巴,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一聲悲啼,“收起你的說辭吧,”她擡眼淚下,卻不曾回頭,“不用了。”

那恓惶的身影披了披風,推門而去,踉踉蹌蹌著,又被一片飛雪淹沒。

月淩羽擡手,眼中掠過一絲無奈,長嘆一句,“小妹,你還是這麽固執麽?”

最終的死別,竟是來得這樣平靜,平靜到在心中,漾不起任何漣漪。月淩羽回身,眼角有些濕潤。

月聆雨到達東萊王宮之時,已是五日之後。

夜色如水靜謐,飄了很久的飛雪,終於停止。天際也點亮了三三兩兩的星鬥,紅著眼睛,將這片大地猙獰俯視。月色……這許久不見的月色,真美。月聆雨擡頭喃喃,望一眼天際圓月,宛如銀盤掛於夜幕,“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月聆雨轉頭,須臾一聲苦笑,“真是個團團圓圓的好日子。”

黑幕蔽過,連那圍城的幾萬大軍也安分了下來,四周一片靜謐,聽不見分毫響動。

眼前的宮殿裏,紅燭飄搖,燈火闌珊,一個暗黑的身影倚在宮門前,目光流轉,將歸來的女子慢慢打量。月淩雨擡眼,淚水便是滿了眉頭,眼前的宮殿,縱橫的燈火,也被氤氳而至的淚水,漫了個通透。

她不顧自己臃腫的身子,快步疾走至他的面前,四目相對,卻是恍惚低下頭去,無甚言語。

秦嵐擡頭,凝視著月聆雨的目光逐漸冷了下去,她擡頭對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周身一個冷戰。

秦嵐冷眼,“你,去找他了?”

月聆雨低頭,低低一句,也不隱瞞,“嗯。”

“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冷冷的一句言語,自秦嵐的口中問出,驚得月聆雨擡起頭來,目光中滿是驚異。

片刻之後,她仿佛是想起了什麽,凝眸微笑,那般不經意的袖手,“為什麽不呢?”她擡頭,凝視著秦嵐的眸子,反唇相譏,“那你又為何在這裏等待?”

“瞧,你該是等了很久吧。”她擡手,輕輕觸碰秦嵐的臉頰,卻被他反手一把擒住。

“嗯?”幾分詫異,一聲驚呼。被他擒住的手腕有些微微發痛,她卻沒有如同往日般掙紮。

“私自出宮,勾結敵國,每一條都是死罪。”秦嵐放開她的手腕,轉身聲音冰冷,冷到足以滲入月聆雨的骨頭裏。他拂袖,“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我東萊的太子妃,遣回原籍,終生不得入東萊境內,否則,定斬不饒!”

秦嵐轉身,背影微微顫動,卻又強抑著鎮定。身後一片沈默寂寥,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淒淒質問。

多麽拙劣的謊言,拙劣到可以使人一眼看穿。終於,到了這一天麽?月聆雨擡頭,淚如雨下,卻仍是竭力擠出一絲笑容。

聽不見身後響動,秦嵐閉眼,聲音之中夾著一絲顫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今夜便動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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