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神色微凝，視線不動聲色的從阮瑜身上略過，放在兩個月前，這樣的世家子女在他眼裏與尋常百姓沒什麽區別，最多也只是當客人招呼，但是因為花燈節上的一場刺殺，他倒是不得不記住了阮瑜這個名字。

這個陰差陽錯替太子中箭的人運氣相當好的保住了性命，據說宮裏是給了賞賜，還是皇後親自擬的賞單，只不過這家店該記在太子名下，為何也被跟著一起送了出去，難不成皇後想要插手東宮的事宜了？

阮瑜好整以暇的觀察了一會兒對方略顯震驚又盡力掩飾的樣子，對方把情緒收的很好，只剩那麽一絲本能的反應，只不過她曾經出於興趣學習過這方面的相關課程，這點細微的變化還不至於看不出來，阮瑜故意等上片刻才不緊不慢的問道：“陳先生這是在等我解釋？”

其實在得知阮瑜身份的時候，陳默基本已經確定這間鋪子確實換東家了，那張地契他只需掃一眼就能分辨真假，只是他若現在想辦法打發她走，說不定會惹惱了對方，招上些不必要的麻煩，不如就此應下陪對方看上兩遍，再好生送人離開，這樣的鋪子想必對方沒有多大的興趣，思及至此，陳默換了張笑臉道：“在下自然是相信阮姑娘的話，只是不知阮姑娘今日來是為了？”

“到處看看。”阮瑜裝作全然沒註意到陳默眼中的提防，露出抹和善的微笑：“當然，如果陳先生方便，讓我過目一眼店裏的賬簿就更好了。”

陳默拱了拱手：“阮姑娘叫我陳管事就行。”

阮瑜從善如流：“陳管事，勞駕。”

陳默擡了擡眼皮，雙方僵持不到兩秒，前者敗陣，慢吞吞的往櫃臺的方向走。

阮瑜也不著急，趁著這會兒功夫又把店裏的陳設細細看了一遍，這陳管事明顯有什麽事情在瞞著她，看他剛才的表情大約是盼望著她能即刻就走才好，不過來都來了，當然得好好查一查才行，阮瑜敢肯定如果今天她什麽都不做就走，下回再來就什麽都查不到了，那多遺憾啊，白白浪費了這麽個好機會。

鋪子一般尋常的大小，大約是陳管事見不得灰，所以打掃的很是幹凈，連邊縫處都一一擦拭過了，阮瑜原本還想著從積灰的地方看出點什麽來，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

店裏賣的布料雖說顏色一言難盡，阮瑜上手摸了摸，發現質量倒是還不錯，這也就意味著價格不會低廉，所以說誰會花高價來買一堆醜到難以言表的布料回去裁衣呢。

不對，還是有用的，譬如可以買來給仇人送禮用，阮瑜面無表情的在心裏吐槽了一句，同時神色覆雜的看了一眼陳管事不怎麽利索的背影，心中暗道她怕不是遇上了什麽經商鬼才。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袖口處被人瞧瞧扯了一下，轉頭便見白梨湊近小聲問道：“姑娘，咱們真要查賬本啊？”

阮瑜也並非要在今天就把賬本都核對出來，她學的不是財會，這裏記賬又用的是大寫數字，這要一條條比對下來，今晚上估計就不用回去了，於是拍了拍白梨的手背，輕聲道：“就看一看，我總覺得那位陳管事有什麽事瞞著我，看一看才好放心。”

“奴婢也覺得怪怪的，就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對。”白梨的視線在店裏轉了一圈，提議道：“要不奴婢去把白林叫進來吧？”

“不用這麽麻煩，這白日青天，外面又是人來人往，怕什麽。”阮瑜柔聲安慰了兩句，註意力又飛到了店鋪上，她實在是很好奇，畢竟在家養傷養了兩個月，才好不容易來了點事兒，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了。

店裏生意慘淡，布料幾乎都積壓著，不僅是桌臺上擺著，墻角也堆放了一些，此外店裏的墻面上也分了兩層掛滿了布匹，阮瑜註意到東南角靠近櫃臺的地方掛著的布料多了點，尤其是上面一排，應該是墻面不夠，於是多出來的幾塊都堆疊起來掛在一處了，阮瑜眨了眨眼睛，想湊近了多看兩眼，腳下還未動，就聽見陳默道：“阮姑娘，近兩年的賬本都在這了。”

方才阮瑜還看見陳默在櫃臺後面慢吞吞翻找賬本呢，以為他這是要鐵了心的拖一拖，沒想到這轉頭就全送過來了，阮瑜接過最上面一本，笑得有些無辜：“有勞陳管事了，多謝。”

陳默垂首，話說得滴水不漏：“阮姑娘哪裏的話，以後阮姑娘就是在下的東家了，有什麽吩咐只管提便是。”

白梨趕緊接過了剩下的幾本賬本，跟在阮瑜後面問：“姑娘現在就要看嗎？”

“看。”阮瑜點頭，瞇了瞇眼睛，隱晦的朝東南角那邊看了一眼，指揮白梨：“把賬本都搬去櫃臺吧。”剛才陳默特意把所有的賬本都從櫃臺裏抱出來就很奇怪，那處分明就有問題。

剛走了兩步，就見陳默不動聲色的站到了自己面前，提議道：“阮姑娘不如將這些賬本都帶回府上，也好慢慢查看，櫃臺後面狹窄擁擠，恐怕阮姑娘待著不習慣。”

阮瑜越過陳默的肩頭，朝前面看了眼，又把視線轉回來，認真對陳默道：“可我瞧著挺好，應當是陳管事平日多有收整，真是辛苦了。”說完不等陳默再說什麽，便直接側過身子輕巧的從陳默身邊邁了過去。

櫃臺後面的地方其實還挺寬敞，容下兩個人綽綽有餘，何況阮瑜和白梨身形都比較纖細，再多加一個也沒問題，白梨把手裏的賬本擱到櫃臺上，從後面搬了個圓木凳子給阮瑜，“姑娘坐著看，奴婢給您翻頁兒。”

阮瑜剛想讓白梨不用這麽麻煩了，她這又不是彈琴，哪用得著專門有人翻頁兒，隨即想到了什麽，話到嘴邊轉了個彎，點頭道：“就先看近兩個月的吧，你過來替我壓著些頁腳。”

賬目記得倒是清爽，一目了然，只是每日的流水少得可憐，多數時候是空白的，阮瑜就著白梨的動作隨便看了兩頁就沒興趣了，她早猜到是這個樣子，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扭轉店裏的生意，看賬本不過是打了個幌子。

白梨見她一直盯著一頁，覺得奇怪，便低頭詢問道：“姑娘這頁看完了嗎，是不是看出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是有些不對，你來看這裏。”阮瑜示意白梨湊近，做出一副商量事情的樣子，附在白梨耳邊低聲道：“等會兒我把陳管事支開，你去替我攔住店裏那個夥計，別讓人幹擾到我。”

白梨雖然不知道阮瑜要做什麽，但是自家姑娘說得話她自然要聽的，於是點了點頭，小聲向阮瑜保證：“姑娘放心吧，奴婢一定替你攔著他。”

兩人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那邊陳默就到了跟前，籠著袖口站在一旁，態度十分恭敬，“阮姑娘覺得哪裏有問題？在下應當可以為阮姑娘解惑。”

阮瑜清了清嗓子，友好的朝陳默笑了下，拒絕了對方的提議：“賬本就不勞煩陳管事了，我尚且看得懂，只是不知能不能請陳管事替我倒杯水，出門久了，嗓子有些不舒服。”

陳默擡眼，探究的視線在阮瑜身上轉了一圈，對方已經又低頭去看賬本了，像是真的在等一杯茶，陳默朝店裏的夥計使了個眼色，然後轉身去了店裏的小隔間，小隔間備著茶具，碳爐上正巧溫了熱茶，倒一杯水的功夫耽擱不了多久。

阮瑜的餘光一直跟在陳默的身後，見對方撩開簾子進去，立刻壓低聲音道：“行動。”

白梨心領神會，放下手裏的賬本直奔那名夥計的方向而去。

阮瑜沒管白梨用什麽方法去纏住對方，她現在時間緊迫，陳默聽到響動隨時可能出來，要想弄清楚對方到底藏了什麽秘密，一秒都耽誤不起，墻角處的勾衣服的桿子是她之前就註意好的，只需要把堆了好幾層的布料撥開就行了。

可能是陳默也沒想到阮瑜會這麽幹脆利落的行動，而另一頭的小夥計被白梨纏著問事情，還沒來得及朝櫃臺的方向看一眼，總之就是阮瑜的計劃進行的異常順利，只是不知道這衣桿是什麽木材做的，有些重，再加上布料的重量，阮瑜勾開最後一層布的時候手臂已經有些發抖了。

布料掀開，隱藏在其後的是一道沒有把手的門，和墻面相似的顏色使得它很好的隱匿在布料後面，若不是阮瑜站的位置靠近，或許就要以為這些不過是墻上的裂縫了。

阮瑜一楞，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聽見身後傳來陳默努力克制音量的驚呼聲：“阮姑娘！”

本就十分驚詫，再被這麽一聲驚呼下了一跳，阮瑜手裏的衣桿重重的磕在了那道門上，發出一聲沈悶的咚聲，一時間，店內的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只剩下那道門微顫之下帶起的餘音。

樓上，說話的人正匯報到一半，被梁珞揮手止住了，皺眉問道：“下面什麽聲音？”

“屬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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