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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本心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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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從小學到初中畢業的漫長回憶,王瑯恍然大悟地輕擊手掌:

“我終於知道我的天賦是什麽了。”

莊周很給面子地轉過頭,明凈剔透的黑眼睛看著她:“是什麽?”

王瑯向下一揮手臂,自信宣布:“吸引奇奇怪怪的人!”

虧他還認真了。

莊周滿臉無語地看她一眼,果斷轉身回艙,不想再跟她說話。

王瑯搶一步拉住他衣袖下的手腕,神采飛揚的臉上笑容明亮:“大覺方知大夢,得意難免忘形,些許擾亂清聽之處,還請子休你雅量海涵,多多包容。”

柔和的春風沿著河面緩緩吹拂,帶來桃花的甜香。生性寧靜淡泊的哲學家被人拉住手腕,扳過肩膀,近距離對上一雙盈滿活力的閃亮黑眸。

耳邊能聽到空中水鳥撲簌,水下游魚跳躍的輕盈聲音,但更直沖感官的是手腕上溫熱柔軟的觸感與近在咫尺的熠熠面容。莊周非常明顯地感覺到,有什麽一直被禁錮的力量沖破樊籠,張揚恣意地從她身上煥發出來:“想通了?”

“想通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暢快,王瑯振振衣袖,來到船頭感受江風的吹拂,“半銷宿酒頭仍重,新脫冬衣體乍輕。感覺真好。”

幽深曲折的峽谷漸漸走到盡頭,江面豁然開朗,與天同色。

王瑯扶著欄桿望向遠方,廣袖在江風裏微微鼓蕩:“我八歲那年認識阿昭,從此知道前八年的生活不過是以管窺天,以蠡測海。都說寧做痛苦的清醒者,不做無憂的夢中人,但從夢中驚醒的那一瞬間確實無異於天崩地裂,世界塌陷。唯一勉強能安慰自己的是長痛不如短痛,晩痛不如早痛,況且阿昭又是那麽好那麽好的人。”

莊周垂睫瞥了一眼她搭在欄桿上的手掌,肌色柔和,握姿放松,與她飄蕩在春風中的平和嗓音別無二致。吉時醫到

仿佛察覺到他的目光,王瑯回頭看他,雨後晴好的廣袤天空般的神情。積年累月,輪回幾度,到了這一刻,她終於能說出因為天性中的驕傲與倔強而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我欽佩她,向往她,喜愛她,但從來沒有向她表示過,這段友誼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因為她有那麽多可以給我,我卻沒有什麽可以給她——這讓我感到非常愧疚不安。”[1]

忽然,她話音一轉:“但是我現在知道阿昭為什麽和我做朋友了。”

莊周的黑眼睛眨動一下,專註地看著她:“為什麽?”

王瑯臉上一瞬間綻放極亮的笑容,拍了一下欄桿高興道:“因為她喜歡我!”

這算什麽?一直很認真的人很認真地戲弄人?

連續兩次栽在同一套把戲上,莊周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人生。

“你可不要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用十分嚴肅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王瑯正色道,“生命應該算每個人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東西了罷?但總有一些人一些事可以讓你義無反顧地獻出生命。喜歡就是這樣的一種感情。如果阿昭出事,我是拼了命也要幫她的。而生命是承載一切的載體,人一旦失去生命,就什麽都失去了。所以我知道,喜歡是一種付出大於索取的感情,一種即使什麽都得不到也想付出的感情。”

莊周一點也沒有被感動到的跡象,淡漠道:“那是因為你已經從這份感情中得到了高於生命的滿足,從一廂情願的自我幻想中清醒一下罷。”

王瑯嘴角抽了抽:“能好好聽人說完再插話嗎?”

莊周微微撇嘴,做了個你請便的手勢。

王瑯滿腔鼎沸的傾訴熱情被他連續兩桶冷水澆得一點小火星都不剩,總算明白為什麽明智如張良也會有“愕然欲毆之”的時候——道家的這幫子人實在太可惡了:“之前說很好奇我想要什麽的人是你吧?”

莊周將手臂搭在欄桿上,目光飄渺:“但是我已經知道你想說什麽了。”

王瑯一楞:“我想說什麽?”

“不是孔丘的仁者愛人就是墨翟的兼愛交利,反正逃不出這個套路。”淡然如神明的聲音,聽不出說話人的情緒,“雖然你對她毫無價值,但她出於人格上高尚的愛人品德願意為你提供幫助。所以你也願意推廣自己的愛人之心,使用自己能調度的力量幫助他人,是這樣嗎?”

好像還真是……

王瑯想了想,其實儒墨兩家的經典她都讀過,但是自己悟出來的時候她卻沒發現以前早知道這樣的道理,這大概就是死記硬背和理解運用的區別吧。

“看你好像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有什麽道理嗎?”

再次意識到自己與真正的思想家之間的差距,王瑯的神情裏很自然帶上了請教的態度。

“談不上道理,只是很簡單的事實。有高尚就有卑劣,正如有毫無保留的愛就有毫無顧忌的恨。只保留天性中良善的喜愛而擯棄同屬天性的妒忌、貪婪、懶惰、憎恨,不覺得很天真嗎?”

“所以要用法律去約束人們的行為,用道德去教化人們的內心,讓社會擁有一個能讓大多數人幸福生活的秩序。”

“這就是你我的理念差別了。”莊周回過頭,空澄明凈的黑眸對上她,“你以為能做到像你一樣積極努力生活的人有多少?勤勉不覺得苦累,學習不覺得厭煩,從日出忙到日落還不肯休息,甘願承擔傾家蕩產的風險也要達成目標,即使跌倒失敗也要重整旗鼓繼續努力——你真的認為這是普通人也能做到的事嗎?”

王瑯楞了一下:“又不是什麽很困難的事,我能做到為什麽別人做不到?”王不見王[洪荒]

那一瞬間,莊周的眼中似乎閃過冰冷的嘲諷,但轉瞬又消失不見:

“‘對品德不去修養,對學問不去講求,聽到義不能去做,有了不善的事不能改正,這些都是我所憂慮的事情。’我雖然沒見過你那位朋友,但自信能猜到她的想法。”

哦?阿昭的想法可是她都不敢說能猜到的呢。

王瑯眨眨眼,問:“你猜到什麽了?”

莊周道:“‘能以如此平和良善的心態與我交往,在充分意識到命運的不公後不恐懼、不嫉妒、不怨恨,真是稀少寶貴的品質’。競爭促進發展,競爭催生惡念。意識到人不如我的時候產生傲慢,意識到我不如人的時候產生妒忌。就我所知,能在保持如此強烈的爭強好勝之心的同時控制住自己惡念的人,一只手也能數得過來。”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獲得高度稱讚,王瑯的臉不由得紅了紅,努力鎮定了一下方道:“恐懼、嫉妒、怨恨的情緒我當然也有,但那只是一閃念,控制住就行了,我的驕傲不允許我沈浸在這些醜惡的情緒中。何況阿昭人那麽好,相處之後只會加倍地喜愛她,怎麽會恐懼嫉恨。”

停了停,又道:“我覺得你就是太悲觀了。人性就像素絲,染黃則黃,染黑則黑。十惡不赦又無可救藥的敗類永遠只是極少數,大多數人只要生活在一個秩序良好的社會下就能控制好自己天性中惡的一面。”

莊周長久地凝視她,半晌一笑:“希望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註1】

茨威格·奪取南極的鬥爭:這是他在一生中由於男性的倔犟、靈魂的貞操而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在寫給他的最好的朋友的信中寫道:“在我一生中,我還從未遇到過一個象你這樣令我欽佩和愛戴的人,可是我卻從未向您表示過,您的友誼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因為您有許多可以給我,而我卻沒有什麽可以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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