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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英雄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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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平二年,兗州。

長案上沒有放置青煙裊裊的博山爐,室內卻有一種幽雅馥郁的奇異香氣漫漫彌散,一身白色貂襜褕的荀彧端坐案前,美如白玉般的手裏執著一卷竹簡。

辦公時間已過,他未輪到當值,於是按正點簽退,只從官署帶了些簡牘歸家細閱。作為曹操最重視的心腹臣子,帶簡牘回家的特權還是有的。

所謂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荀彧離開官署,回到家裏後,便褪下莊重嚴肅的官服,改換成衣裳相連,博大舒適的直裾襌衣,因其寬大而長作襜襜然狀,故又名襜褕。

這段時間春寒料峭,天未回暖,普通襌衣無法禦寒,荀彧著內夾貂皮的白襜褕,系琵琶形鳳紋帶鉤,懸蟠螭紋水蒼玉佩,即使只是端坐在長案後不言不語,也自有一種他人絕難企及的清高華貴之氣。

“文若居家亦不釋公事耶?某與仲德來也,且休憩一日,容你我三人把酒共飲一番!”

特意提高幾分的豪爽聲音從門外由遠及近傳來,荀彧放下竹簡,離開長案趨步前迎,向已經走出室內的兩人先後見禮,行步之間玉佩叮咚,幽香暗隨,風儀如冰如月,同時明快笑道:

“敢不從命。”

兩漢男子於居處並無忌諱,上司、好友來家做客,常常可以不經過僮仆稟報,直接進入主人臥室,即便主人不在家也同樣。曹操進門前特意揚聲支會,一方面是本人雄姿豪爽的性格使然,一方面也是表達對荀彧的尊敬,無論作陪的程昱還是受訪的荀彧都暗覺心折。

請曹操坐在上座,自己與程昱分別在左右手客位落座後,訓練有素的荀氏家仆已經撤下荀彧的書案,擡來三張食案分別放好,又取來三把青銅酒壺、三只青銅酒爵置上食案。酒菜雖待熱,氣氛已齊備。

今年正月,曹操在定陶擊敗呂布,又從袁紹處借來了一筆糧草,算是從連年以來最艱難的日子中走出,終於開始有轉運的跡象。意志堅韌如曹操也忍不住想要開禁令小小慶祝一番,希望能就此掃去往日的晦氣,迎接新氣象,這才有了攜程昱一起到荀彧家做客的事情。

程昱本名程立,因夢中於泰山捧日故更名程昱。陳宮迎呂布入兗,四周郡縣響應,唯有鄄城、範縣、東阿不動。留守鄄城的荀彧聽說陳宮欲帶兵取東阿,又使氾嶷取範縣,擔心另外兩城不穩,請程昱前往游說,程昱不負所托,不僅激勵範縣縣令設伏兵殺死氾嶷,而且與東阿令棗祗、兗州從事薛悌協謀合作,終於守住三城。

曹操與呂布在濮陽交戰幾次失利,又有蝗蟲災害,於是雙方引兵暫去,袁紹派人游說曹操連和,希望曹操遷居鄴城,曹操心有所動,而程昱勸諫說:“袁紹據有燕、趙之地,懷並吞天下之心,可是其智不能濟其事。將軍自以為能在他底下做事嗎?將軍您有龍虎之威,可以做韓、彭他們這樣臣服於他人的事嗎?如今兗州雖殘,尚有三城可守。能戰之士,不下萬人。以將軍的神武,加上我和文若等人的協助,並收城池士兵而加以運用,那麽霸王之業可以成就了。希望將軍能慎重考慮一下。”、

韓是韓信,彭是彭越。兩人均為劉邦立下大功,均被人告發謀反而遭到誅殺。

這番話使曹操堅定信心,咬牙硬撐下來,終於於新年開春迎得轉機。

板蕩識誠臣,患難見真情。曹操帶程昱到荀彧家開小會,也即意味著在曹操心中,兩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可以一起商量最機密的大事。

“文若先前在讀何物,可說來佐酒。”

程昱年長,言語上並無太多顧忌,當先啟了話題。

荀彧與他共同經歷患難,情分自然不同,回答的語氣謙遜禮敬:

“南陽送來的情報。孫文臺生的好兒子,樹威望,結人心,拔廬江,江淮亂局,隱隱有分明之象。”

戰亂之世,處處阻斷,在各地安插人手探聽消息花費過大,曹操軍目前還支撐不起,荀彧便只遣人實地打聽鄰近地區的消息,而將另一批人手安排南來北往,消息靈通的南陽,獲取較遠處或是消息較難傳遞處的消息。

南陽有錢有糧有人,不僅能夠通過四方匯聚來的商旅獲得消息,自身也設立領先完善的情報系統。毗鄰南陽的襄陽是洛陽太學被毀之後,漢朝實際意義上的學術中心,受劉表優容厚待的士子們在襄陽激揚言論,議論時事,內容當天就能傳到南陽,經暗探收集匯總到荀彧案頭時,往往也就是半個月功夫,比自己安排人手探聽要快得多也便宜多了。

按荀彧的打算,己方的情報系統在穩固根基之後肯定是要重新建立的,不能總拿別人經手過的二次消息,否則遲早要出大亂子。不過事有輕重緩急,自家主公正處在創業初期,全局的情報暫時顧及不到,只能先采用這樣的權宜之計。

“劉繇文士一個,不去提他。袁公路從南陽一路被趕到壽春,這驕狂自大的性格竟是越發張揚,連小兒輩也不如,敗亡無多日也。”

討董之前,袁氏兄弟的裂痕還處於半公開化,不似討董之後的勢同水火。曹操與袁氏兄弟結交,向來是親袁紹而遠袁術,說話自是毫不客氣。

荀彧聽他用“小兒輩”代指孫策,輕視之意溢於言表,本待進諫規勸,忽然想起自己也是用“孫文臺之子”代指,五十步笑百步,何必?

便打消了進諫的念頭。

程昱更沒有將揚州放在眼裏。

當世公認的戰略要地是河北,也就是冀州。自光武帝據河北龍興以來,河北在後漢人眼中的地位一直穩步提升,不僅太平道妖人張角兄弟挑中冀州起事,宗族累世臺司的袁紹也一眼看中冀州這塊寶地,將冀州從韓馥手中兵不血刃地騙了過來。

揚州江左之地,地廣人稀,細枝末節,論地勢尚不如益州險阻。南人不善步戰,自保尚且不暇,更無力參與中原角逐。等中原群雄決出勝負,大局已定,揚州一隅又起得了什麽作用?從容收拾便是,頂多費點時間。

冀州是寶地,但目前爭不過袁紹,也不適合這麽快與袁紹撕破臉,程昱將重心落在他處:

“聽說劉平西從汝南回南陽了?”

王瑯身上兼任的兩樣官職中,平西將軍之位更尊,世人原先稱她的爵位朝陽君,受封平西將軍之後,大多以平西代指。

荀彧點點頭,補充了一些細節:

“然。歲首之後即離汝南,先至襄陽,後回南陽。”

“先在汝南過了年,再去襄陽拜見父母,最後回南陽?”曹操玩味地重覆了一遍,“汝潁新得之地,故留與士民共度元日,以安眾心;襄陽雙親所在,故先往以行孝道,見寵於父母;南陽留在最後,看來是已經養熟,值得信任。能破俗見建功者,果然卓絕拔群。”

荀彧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原慮主公以俗議輕之,今得主公此言,彧知無憂也。”

王瑯以女子之身,在不滿二十之齡登平西將軍之尊位,世間對此議論紛紛的人很多,且絕大多數人認為是她運氣太好,甚至歸之於一些不可知的原因上,荀彧以為是極其荒謬的。

社會的階級一旦形成,總是趨向於板結與穩定。想要打破舊有勢力的束縛,建立超凡的功業,必然要擁有遠高於阻礙者的力量,這是打破陳規的代價。一個女子要在男權社會中掌握大權,打破的是世人對性別之見的陳規,其難度不亞於高祖以平民身份擊敗貴族,建立漢家基業。

荀彧絲毫不懷疑那位平西將軍的才能,甚至認為她的才能極有可能高出當世的其他諸侯,畢竟她的弱點太明顯也太致命,必須有足夠強力的優勢補足。趙儼、杜襲是潁川名士中的後起之秀,時間上比他稍晚一些,他並不很了解,但他很清楚,能在人才濟濟的潁川打響聲名的士子,絕不可能凡俗之輩。有這樣的人看好她,投效她,說明她的才能確實很高。

更何況他所深知的自家從侄荀攸、看好多年的友人郭嘉都投了南陽,要是再不能意識到那位將軍的出色絕倫,他荀彧的名聲也可以扔進水裏了。

但話又說回來,即便充分意識到對手的出色,他依然認為自己所看好的這位主公是最終能成就霸業的天授之人。非常堅定地這麽認為著。

曹操有些驚訝:“無憂?文若此言從何談起?”

荀彧的才能是他所深知且認可的,他的家底全在兗州、徐州拼光,目前稍有起色,但比起冀州、荊州,還只能算一窮二白,不值一提。荀彧卻信心滿滿地說對此無憂,即便他心中並未對目前的窘迫感到懈怠氣餒,也不免想聽荀彧剖析自己有哪些優勢能夠以弱勝強,成就霸業。

這麽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向前傾了傾,等著聆聽荀彧的高見。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不止一個妹紙提到《秦時明月》,我解釋一下這個問題。先舉三個例子:

1、歷史上的張良與儒家的全部關系在《史記》裏說得很清楚——“良嘗學禮淮陽”。張良認為韓國滅亡與缺乏禮有關,因此特意到儒家學禮。《秦時明月》中雖然將張良安排置儒家,但完全看不出“禮”學到了哪裏,反而與墨家相投,“瀟灑不羈”,完全喪失了入儒家的意義。

2、衛莊的流沙在第四部中漂白貼金,韓非成了流沙的創始人之一。然則韓非的“以刑止刑”是依靠嚴刑峻法威懾他人不要犯罪,和流沙這樣的殺人組織又是南轅北轍,截然相反。

3、春秋五霸、戰國七雄強大的本質原因都是順應時代變化而創設了一套新的治國方針,最典型的例證是李悝強魏、吳起變法與商鞅強秦,前兩者人亡政息,商鞅的政策得到貫徹,因此秦國統一天下。縱橫家的手段都是表面功夫,從未觸及國家根本,因此在諸子百家中的地位從來不高。《秦時明月》把縱橫家推到傲然百家的地位,只能說太浮於表面。

類似原則性的歷史錯誤在《秦時明月》中比比皆是,真的是原則性錯誤,所以這篇文不會寫《秦時明月》。

當然,《秦時明月》的定位是俊男美女演繹的武俠作品,我用對歷史作品的標準來要求它是苛求了。

而我對我的文字,除了滿足讀者,包括我本人,閱讀一些喜聞樂見的情節外,還希望能傳遞給大家一些更深層次、本質、精神上的東西,這是我的一點堅持,希望大家能夠體諒。

最後,感謝忍受我廢話到這裏的妹紙,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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