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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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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千年前背誓之日起, 無止境的疼痛便如流膿腐爛的毒瘡,長久以來折磨他的精神和軀體,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痛苦, 如同習慣他的血肉那樣。

在這樣的痛苦面前, 給藺綺削骨時轉移來的疼痛其實不算什麽, 只是疼痛起得突然,讓他難以適應,故而才失態。然而,他素日裏嘗到的一切痛苦, 似乎都不如這一刻令他不堪消受。

心裏繃緊的弦乍然斷裂。

青年闔著眼睛,酥麻、雀躍、愧怍、不安的情緒交疊著翻湧而上,按常理他該訓斥她一頓, 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指責, 也舍不得推開她。

從前耐心克制, 不敢寸進;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明白, 他以為將那些難以言說的瞋癡妄念遮掩得很好, 到頭來,不過都是掩耳盜鈴,自以為是。

藺綺渡過來的靈氣很淺,對他來說只是聊勝於無, 起不來什麽作用,他的痛苦也沒有輕幾分。

可是這些靈氣卻如鴆酒一般,而他正是沙漠裏行將渴死的旅人, 惴惴不安渴求賜予。

他第一次對自己感到絕望。

青年安靜了一會兒, 按住藺綺, 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啞聲道:“別鬧。”

藺綺小聲說:“沒鬧。”

她和青年離得很近,微微往外偏了下頭,下巴枕在青年肩上。

他害怕剔骨失敗,始終不敢松開她的手。

清輝自窗外淌進來,盈滿梨林清而冷淡的花香,恰如青年身上幹凈疏冷的草藥味道。

青年臉色蒼白,垂著眼睫,眸中清光細碎,朦朦朧朧的,又似有薄霧傾蓋,很難讓人窺伺他真實的想法。

他唇色很淡,現下比剛剛好一些,至少帶了點血色,他的唇不像仙尊本人這樣清冷,是溫熱的,很能撩撥人心。

藺綺心裏酥癢,只覺得青年身上上上下下,不管哪一寸地方都生得清艷獨絕,很讓人心動,令她難以自持,這樣一想,連月光都不再純粹。

她秉持著姐姐交給她的良好教養,發自內心地譴責了一下自己,又仗著催化魔骨意識不清醒的借口,愈發放縱自身。

她側枕在青年頸窩,諸事憑心,輕輕咬上他冷白的脖頸,青年呼吸一頓,而後急促了幾分,藺綺低著頭,不曾看見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晦暗。

她只是忽然得了趣味,而現在的仙尊看起來又過於病弱易推倒。

常說趁人病要人命。

她也沒有那麽壞,她只是想親親姐姐而已。

無傷大雅。

細白貝齒在青年頸上輕輕摩梭,她咬得很輕,不像發洩,更像毫無章法的撩撥。

容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耐心終於告罄,忽而拎著她的衣襟把她拎開。

藺綺像是無辜的小動物一樣,睜著水潤的眼睛看他,眼中有一瞬的茫然。

容涯避開她的目光,聲音低啞,警告道:“現在停下,我權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藺綺指尖蜷了蜷,姐姐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態度讓她恐懼,可她起初是為了給他渡氣啊,她在心裏給自己找了個自認為很站得住腳的理由,握緊青年的手,又想去親他的唇。

青年沈默看她,薄藍瞳仁如霜如雪,帶著些許藺綺看不清的情緒。

這樣的目光讓藺綺無端覺得心慌,握著青年的那只手不自覺松了幾分,容涯反叩住她的手,藺綺只感覺到一陣霜冷的寒涼,她大腦空了一瞬,青年把她攬到懷裏,俯身垂首吻了上來。

藺綺的眼睛濕蒙蒙的,腦子有點楞。她靠在青年懷裏,指節微縮,弄皺了他的衣裳。

青年的吻細致且綿長,藺綺有點喘不過氣,偏了下臉軟軟喊姐姐,容涯嗯了一聲,單手擡起她的下巴,又一次靠近她,他們兩個貼得極近,藺綺甚至能感知到青年纖長的振顫的睫毛。他的臉也冰涼,如覆在雪地裏的冷玉,藺綺下意識摸摸他的側臉,青年又吻了吻她指尖。

藺綺目光濕潤,一直是懵的,有點分不清今夕何夕,青年垂首,輕輕撫了下她眼角懸著的清淚。

四野闃然,萬籟俱靜。

窗頭花枝微微顫抖,零星只掛著幾朵素白小花,淺藍色的靈氣自青年指尖滲出,漫入空氣裏。

桌上放著的茶盞還剩半杯花茶,水面晃蕩,倒映著淺藍色的,恍若被靈氣灼燒的月亮。

青年松開她的手,說:“我給過你機會了。”

你沒有要。

那就怨不得他卑劣。

藺綺抓著他的袍角,眼尾帶著點微醺般的紅暈,有點出神又有點迷糊,她訥訥,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

這時,她忽然意識到,靈池裏的黑氣已悉數散去。

她用神識去探魔骨,原本泛著黑氣的一截骨頭已經被幹凈的白骨代替,墮魔好似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一切恢覆如初。

她久久不說話,容涯有點不敢琢磨她的想法。

青年低下頭看她,他在藺綺面前素來沒什麽高高在上的架子,單論此時姿態,甚至稱得上卑微。

他壓下心中酸澀,垂著眼簾,目光清和,聲音輕輕的,溫和問:“喜歡姐姐嗎。”

藺綺眨了眨眼睛,難以想象世上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她伸手環住青年的腰,下巴蹭在他頸窩,眉眼彎著,親了親他冷白的下頜。

藺綺的親吻淺嘗輒止,卻如美夢一般讓人陷落。

容涯靜了一瞬。

霜雪天裏只有風聲,一簇一簇藤蘿掛在高墻上,風過時,花葉沙沙作響,月色清靜,花葉翻卷如潮。

容涯垂首,輕輕親了親她眼尾,吻去濕潤的清淚。

他從未如此清醒地沈淪過,絕望和愉悅的情緒如礁石和海浪,明明是相隔的兩端,卻在某個時間相互碰撞,只在頃刻間,礁石破碎,浪潮泛濫。

他深知世人情性難免,欲望泛濫,多年來一直冷眼旁觀,兜兜轉轉,才知他也不清白。

……

次日。

此次仙門大比似乎命運多舛,總被各種事打斷,第二試往後拖了一日,終於在這個晴暖的冬日結束,按照程序,待會兒應是公布排名的時候。

試劍臺下早已人聲鼎沸。

本著善始善終的原則,藺綺還是去了試劍臺,耐心看完了最後一場比試。

她參加仙門大比,一是想要榜首可以得到的那條靈石礦脈,這是每一屆大比榜首都會擁有的東西,二是想昭告仙門,姐姐把她教得很好,她並不比仙門裏正常修行的弟子差。

但是在容涯仙尊出現的時候,第二個目的似乎就沒必要存在了,畢竟沒有人會狂妄到看不起仙尊。

藺綺待在試劍臺四周的看臺上,很明顯地感覺到周圍人對她態度的變化。

先前看不起她的長輩們見了她,一個兩個都十分和藹可親,好像藺綺是他們素未謀面的親孫女一樣。藺綺不喜歡他們,對他們自然沒什麽好臉色,他們見藺綺抗拒,訕訕遠離,不敢再來打擾。

“你口中的姐姐就是容涯仙尊,你怎麽不早說,你要是早點告訴仙門,便不會有後面的事了,誰還敢算計你,”藺輕梨看見她,又驚又氣,繞著她轉了一圈,驚訝地發現她身上一點魔氣都沒有,傻了一會兒,咋舌,“不會吧,這都可以,仙尊他不是劍尊嗎?怎麽還會這個?”

藺綺撐著下巴,軟聲道:“我的符術就是姐姐教的啊。”

而且,哪怕她真得告知所有人,這件事大概還是會發生。

她不相信這件事完全出自雲海天州的手筆,至少單從晏權的死來看,烏山肯定參與了,藺綺甚至懷疑,他們才是藏得最深的那個。

殷無相想控制她,以此來威脅姐姐,所以才會費那麽大工夫,甚至不惜犧牲一個聖子。除此之外,藺綺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藺綺懶洋洋瞇了瞇眼睛,望遠處連綿不絕、雲蓋霧罩的山巒。

藺輕梨反應兩秒,點點頭,頓悟道:“也是。”

連符術都那麽精通,會點其他的也不奇怪。

她在藺綺身邊坐下,郁悶譴責:“你怎麽不早說。”

藺綺知道她問的是姐姐的身份,眼睛眨眨,漫不經心道:“沒必要呀。”

“而且,哪怕我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昨日青宮都出現了,也沒有人相信容涯仙尊會出手救她。

藺輕梨似乎也想到這一茬,詭異地沈默下來。倘若有一天,藺綺突然告訴自己,她口中一直說的姐姐就是容涯仙尊,自己也不會相信。傳說就是傳說,很難落地。

這時,嘈雜的喧鬧聲自東面而起,高臺一側似乎出了點動靜,人頭湧動。

“哪怕容涯仙尊出現我都能理解,畢竟藺大小姐在這兒,但是卦聖為什麽會來啊,他不是一點都不在乎仙門大比嗎。”

“他那麽多親傳弟子參加了那麽多屆仙門大比,也沒見卦聖他老人家出來看一眼,他這次怎麽突然就來了。”

“……”

藺輕梨也覺得奇怪。

她擡眸往前望。

一個青年模樣的人穿著黑衣,兜帽拉得很低,蓋住了眼睛,微微蜷起的發尾自肩頭垂下落在胸前,他站在高臺上,雙手瘦凈蒼白,手上纏線,兩指拈著一枚古舊銅錢。

林守的目光在人群裏來回掃動,落在藺綺這裏。

他拈了下銅錢,頃刻間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藺輕梨瞇起眼睛,心生疑惑,一轉頭,對上林守那雙漆黑的眼眸,被嚇了一跳。

“你嚇到小師姐了。”藺綺說。

林守對著藺輕梨,說了聲對不住。

言罷,轉頭看向藺綺,對她發表免責聲明:“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算到了,但我真得不知道這件事會發生得那麽快,而且我把我算到的東西都跟容涯說了,他說知道了,他肯定也沒想到。倘若知道這件事第二天就會發生,我也不會連夜進秘境。”

藺綺覺得古怪,哦了一聲,睜著烏黑漂亮的眼眸看他,問:“你那麽害怕幹什麽。”

林守心酸:“你不知道,你每次出事,容涯找不到人發脾氣就會遷怒我,祖宗,我活得很艱難啊。”

藺綺忍不住笑出聲,擡手輕輕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長發。

這時,林守似乎註意到什麽,一下子怔住了。

“……”

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到她細頸上一點嫣紅的痕跡上,心中似有驚雷炸開。

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個開明的長輩,曾經也想過藺綺有可能喜歡上什麽人,和仙門中的許多人一樣,尋個道侶共度此生,但真正看見這些證據,內心還是不可控制地掀起滾滾波濤。

他頓了頓,指節微擡把銅錢拋至半空,銅錢中央的孔洞裏泛出詭秘靈氣,一下子將藺綺裹住,帶她去了望月派暫歇的臺面。

高臺上的長老和弟子們看見忽然出現的人,驚了一下,林守擺手讓所有人都下去。

他欲言又止,望了藺綺好幾眼。

藺綺覺得他莫名其妙,問:“你怎麽了。”

林守猶豫了一會兒,斟酌措辭,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藺綺意識到他的目光,有些別扭地拉了拉衣領,含糊應:“嗯。”

林守心梗,想了想,道:“這件事還是先別告訴容涯吧。”

藺綺心知他誤會了,沒有解釋,哦了一下,使壞道:“為什麽。”

林守心道這有什麽為什麽,說:“他素來覺得天下所有人都配不上你,若是讓他知道你有喜歡的人,絕不可能同意,你說了也白說。”

“我同意。”清溫的嗓音在高臺上響起來。

林守頓覺毛骨悚然,他擡眼,望化霧出現的青年,空中的藍色粒子還沒有散去,青年長身鶴立,目光溫和,朝林守頷首:“誰說本尊不同意。”

林守給他一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麽的眼神。

他驚懼:“你被奪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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