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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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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常說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其實放在仙門也同樣適用。

更何況,容涯仙尊的能力和權柄遠比人間皇帝大得多。

他許多年不曾過問仙門事,全仙門竟當真將其視作溫良無害, 在與仙尊有關的事上也放松了放松了警惕, 哪怕先前青宮神劍出現在藺綺身邊也不甚上心。如今看來, 真是鑄了滔天大禍。

烏山長老的屍體躺在地上。

藺岐山的臉色白了又白。

他第一次見藺綺,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山村裏,村前是河,河內是一望無際的蓮葉。

穿紅衣裳的小姑娘坐在船頭, 神情舒展,懶洋洋伸了個懶腰,下巴微擡, 夏日的陽光落在她精致無暇的側臉上, 少女纖細的長睫微微撲閃, 眼眸清潤帶星, 她看起來像是一只午後貪睡的慵懶小貓, 在船上享受著夏日懶散的愜意時光。

她身後是一個正在剝蓮子的膚色黝黑的少年, 他似乎遇到了什麽讓人發愁的困難,皺著眉頭苦哈哈埋怨,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慰他。

那時,藺岐山理所當然地以為藺綺是小山村裏的一個普通人, 由一個普通人養大。後來藺綺來了臨雲宗,他見識到她的符道修為,又以為把藺綺養大的是個隱居散修。

誰能想到藺綺口中的姐姐就是容涯仙尊呢。

現在回想, 又覺得一切都十分合理。

除了容涯仙尊, 還有誰能教出那麽年輕的符道九重;若非有容涯仙尊, 她又怎麽養出這種肆意妄為的性子。能做出那麽多不要命的事, 不過是知道哪怕天塌了也有人給她頂著,有恃無恐而已。

青年沿著臺階走下來,他身上的草藥氣霜冷清苦,聞來有種讓人清靜的味道。

藺岐山回過神,見青年在晏權的魂魄前停下,微微垂首,語氣中頗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意思,道:“好不容易做的大戲,看不到結果豈不可惜,你出去,給你們大祭司通個有無。”

晏權臉色難看,咬牙:“仙尊這是什麽意思,這件事跟大祭司沒有……”

舊生塔面前說不出假話。

他們第一次知道,原來死去的魂魄還會氣得臉紅。

晏權的話被堵在嘴裏,臉色漲紅發紫,把自己憋得夠嗆。

他說不說得了話對容涯而言並沒有什麽區別,他指節微擡,隨意畫了道符文打出去。

殿內轟地開了。

輕飄飄的魂魄被符文抻出殿外,重重撞到一個身穿灰袍的年輕人身上。

那個年輕人微微睜大眼睛,猝不及防,和晏權的靈魂一起倒地滾了幾圈。

還沒等周圍人反應,淺藍色靈氣便如細絲一般,灌入年輕人的身體。

年輕人趴在地上,姿勢扭曲,唇角顫抖,不斷發出痛苦的哼叫聲,鮮血外滲和骨骼錯位的聲音接連不斷響起。

“唰——”

靈氣抽出。

絞殺。

生機消弭的瞬間,年輕人的身體消失在眾人視野裏。

晏權有些茫然,傻了一會兒,低頭望自己的魂魄。

將近透明的魂魄上,打著淺藍帶光的符文印記,他的魂魄一點一點黯淡下去,晏權剛意識到這一點,臉色驟變感到絕望的同時,便如風一般消散在空氣中。

現在明明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卻比剛剛烏雲滾滾的時候還有冷。

青年高站在主殿裏,目光越過殿內冰冷的漢白玉石板,落在年輕人消失的地方,那裏空空蕩蕩,已經沒有人敢湊近,冬日的陽光灑下來,將那方土地照得蒼白。

與此同時,苦牢裏。

苦牢沒有白天,甚至稱不上正常的黑夜,無星無月,無光無影,有的只是曠遠得無邊無際的黑,殷無相和他在外界的“眼睛”的聯系猛地被切斷,他體內魔氣翻湧,險些被反噬,狼狽地吐出一口鮮血,慌亂之間,單手撐著泥濘黑土地,手上沾了一手泥,才不至於倒在地上。

殷無相坐在苦牢裏,眼睛半瞇起,他回想剛剛利用“眼睛”看到的青年,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心想,生氣了啊,真稀罕。

一會兒的工夫,江雲酌一行人也到了主殿,江雲酌朝殿中的青年躬身施禮,容涯嗯了一聲,卻沒有回頭看他,單手掐了個訣,淺藍色靈氣沒入秦掌門的丹田,秦掌門臉色慘白,臉冒虛汗,體內的靈氣如洪水一般瀉出,頃刻間,他的化神修為悉數廢了。

藺輕梨站在江雲酌身後,渾身上下都僵住了。

秦掌門廢了?廢了!

三大派掌門之一,容涯仙尊竟然能說廢就廢?

秦掌門還連句話都不敢說。

藺輕梨頭皮發麻,不經意間擡眸,對上青年那雙薄藍的清冷眼眸。

她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之前見到的林凈。

她在藺綺身邊見到的林凈,和現在的林凈大不一樣。

以前的清冷又溫和,神仙下凡一樣;現在的笨笨的,說幾句話就臉紅,完完全全是一條笨狗。

她還為此詫異過,現在想想,或許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人!

之前她看到的林凈,大抵是分神降落的林凈軀體裏的仙尊。仙尊可能單純不放心自家小孩出來,所以披了個假身份跟著。

短短幾息的時間跨度裏,藺輕梨的腦袋好像要燒起來了。

江梅引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目光別太放肆,藺輕梨有些茫然,恍惚著小聲道:“怎麽辦啊我之前讓藺綺別跟他走太近,我還罵過他……”

江梅引心裏一緊,連忙給她下了禁言令。

藺輕梨似乎也意識到主殿裏所有人的修為都比她高,哪怕她壓低了聲音,也可以輕而易舉聽清她說的話。

藺輕梨臉色一白,心虛低頭,卻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容涯嗓音溫沈,開口道:“藺宗主似乎不大喜歡袖袖。”

藺岐山的心緊了起來。

藺浮玉站在一側,指節微微蜷起。

他知道父親對不起藺綺,卻不願生他養他的人落得烏山長老和秦掌門一樣的下場。

“既然不喜歡,為何要讓她來這裏?”青年垂眸看他,“你當不知,袖袖來臨雲宗這件事,時常讓本尊覺得困擾。”

藺岐山訥住了。

為什麽?他同時也在心裏問自己。

起先是因為血脈,他不想讓藺綺待在一個與世隔絕的落後村莊,所以把她帶回來,或許是出於補償心理,他把霜雪天給了藺綺;後來知道了望月派掌門和掌門夫人的打算,又決定把藺綺嫁到望月派……血脈親情也有,算計也有,可惜血脈親情淡薄,算計更多。

後來他也想過和藺綺好好相處,可是藺綺總是非常冷漠抗拒,他就以為藺綺生來冷血、野性難馴,她若能像藺浮玉一般溫順懂事,他也不至於放棄她。

藺綺墮魔一事他早看出是算計,卻覺得沒必要因為區區一個弟子和雲海天州上綱上線,更何況秦掌門很疼愛秦顯,而他對藺綺並不十分喜歡。故而,當他面對秦掌門的咄咄逼問時,他只爭取了讓藺綺活著,並不在乎她日後的活法。

只是,他看見藺綺滿身是血,對他說“宗主似乎從來不會選擇我”的時候,他確實愧怍。

後來又看見藺綺在容涯仙尊面前的樣子,才知道原來藺綺的冷漠只針對他一個人。

他出神片刻,又想起第一次見藺綺的時候。

小姑娘眉眼稍彎,眼睛裏藏星帶月,有些驚訝地指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真的嗎?可是我沒有爹爹啊,姐姐也不曾跟我提起過。”

他說:“我確實是你父親,你願意跟我回臨雲宗嗎。”

她撐著下巴,笑吟吟點頭:“好呀,爹爹。”

他從不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往日記憶已模糊不清,只記得他見到藺綺的時候,她確實乖得讓人心軟,而他似乎又一步步把她推遠。

藺岐山目光掙紮,有些失聲,過了很久才拱手,道:“我愧怍。”

容涯並不在乎他想了什麽。於仙尊而言,藺岐山確實是袖袖的親生父親,他也確實沒有把袖袖養開心,反而讓她多了許多煩惱。

青年道:“袖袖與你斷絕關系,煩請藺宗主於今日昭告仙門。”

他的措辭十分溫和雅馴,語氣卻相當冷漠。

藺浮玉松了一口氣。

藺岐山猶豫一會兒,心裏打鼓,說:“仙尊,這件事是否應過問藺綺的意見。”

青年掃他一眼,目光冷然,不輕不重問:“你是說她有可能違逆本尊,強認下你這個父親?”

自然不可能。

藺岐山訕訕,他給自己臉上貼再多的金,這種事也不可能發生。

**

霜雪天。

藺綺回霜雪天後,緊繃的神經乍然放松下來。她沐浴之後,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睡不著,又坐起來念清心咒。

容涯推開門,就看見藺綺臨窗坐著。

她換了一身幹凈衣裳,裏面是一件乳白色裙裳,外面是鮮紅披衣,烏黑長發垂下,發尾微微帶了點濕意,她提筆在紙上寫字,寫幾個字扔一張,頗有些煩悶,看起來像是自己把自己寫生氣了。

地上全是她扔的紙團。

容涯俯身,拾起一張紙團打開看,墨跡已幹,她寫的是清心咒的口訣。

墮魔之後心境本就十分混亂,她靜不下心覺得煩悶也是正常事。

藺綺對魔氣的操縱還很不成熟,時常有黑霧滲出來。

容涯走近,微微俯身,握住她拿筆的那只手。

清苦的草藥氣縈繞在空氣中,青年的手很冷,如霜如雪,藺綺眼睫輕輕顫抖。

她軟軟喊:“姐姐?”

“嗯。”清和溫柔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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