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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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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航很快便見到了那個叫做其木格的女孩子。

她被嚴青帶回府裏,跟護士們住在一起,卻不是作為護士,而是病人。對外的身份是正在治病的病人,得的是瘋病。

趙航是過來跟護士們講關於瘧疾的防治知識的,看到這個女孩子第一眼,他便意識到這一定就是白林喜的女兒了。她是典型的蒙古美人的長相,偏偏眼角眉梢卻有許多像白林喜的地方,說不上哪裏像,就是一眼看去,便讓人看得出,她跟白林喜一定有血緣關系。混血的孩子大多漂亮,更不要說她的母親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她裹著一身半舊的羊皮襖,呆坐在畫廊邊的長凳上,呆呆地看著外頭漫天飛舞的雪花。

趙航緊走幾步,招呼她:“這裏太冷了,你快回房去啊!”他知道這一定是其木格,卻沒有貿然叫她的名字。

其木格呆呆地轉過頭,看到趙航跟盧瑟,眼睛似乎閃出一點光彩,可那點光彩很快便黯淡下來,她輕聲嗯了一聲,站了起來。

盧瑟皺皺眉:“阿福,這是趙大夫,你的禮貌到哪裏去了?不知道見人要行禮麽?”他知道其木格的名字,不過既然白林喜曾經給她起名叫阿福,盧瑟理所當然地就叫她阿福。

阿福張張嘴,想說什麽,卻終於沒說出口,她可能是冷的厲害了,動作十分的僵硬,卻還是強撐著給趙航跟盧瑟行了個禮,然後一言不發地垂首站在了一邊。

盧玉郎又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說:“你還站在這裏幹嘛,回房去!”

阿福小聲說:“屋裏悶,我想透透氣……大廳裏人也很多,所以我就出來了。”

盧玉郎看了她一眼:“誰逼著你非要呆在這到處都是人的地方?但凡你乖一點,會被趕出來麽?明天正好白將軍要過來,我帶你到前頭,你好好跟他陪個不是,白將軍說不準就帶你回去了。他在太原跟雲中府都有宅子,無論送你去哪裏,都比呆在這裏當個瘋子強。”

阿福低低地笑了一聲:“我為什麽要跟他道歉呢?”

盧玉郎拿起帕子緩緩地擦著自己落了雪的刀鞘,心不在焉地說:“你對他那麽沒禮貌,不該道歉麽?。”

阿福又笑了一聲:“他殺了我的阿娘,卻要我還笑瞇瞇的對他,沒有這樣的道理。”她的漢語發音很奇怪,每個音都是對的,但調子卻很生硬,是典型的草原人說漢話的調子。

盧瑟擡眼看了她一下,:“可你之前也想殺他來著,只是改主意了而已。雖然你只是聽你阿娘的話,可想要殺自己的父親,總是錯的,想要被原諒,就該讓你阿爹知道你知錯了。”

阿福呆了一會兒,搖搖頭:“可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麽了。”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茫然地看向遠處:“這世上,從沒有一個人在乎過我。阿媽打我罵我的時候,總是說我該跟我阿爹一起下地獄,我就想啊,阿爹啊,你在哪裏,不管你在哪裏,過來救救我,哪怕帶著我下地獄也好,地獄,也不會比在阿媽身邊更可怕吧?”

“等我長大一點,我漸漸地明白了,阿爹是不會救我的。他根本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我,又怎麽會來救我呢?再後來,我知道了阿爹是什麽人。背著阿媽給我奶酥吃的巴根哥哥死了,是被阿爹手下的騎兵殺死的;漂亮的諾敏姐姐死了,是被我阿爹糟蹋了之後殺了的。”

“我想都不敢想,部落裏那些平日裏可憐我的人,要是知道我阿爹是誰,還會背著阿娘偷偷給我吃的麽?”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夢到,夢到有一天,阿爹會知道這世上有我,會把我接走,會讓我吃的飽飽的,穿的暖暖的。”

其木格說到這裏,緩緩站了起來:“阿娘打我罵我,卻從來沒想過丟下我。我快病死的時候,她會整夜不睡的陪著我,她想利用我殺死他,可我死了她會哭……可換了他,他是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的。阿娘是我唯一的親人,她想讓我殺他,我就去殺,至於他是不是我阿爹,這問題根本不重要。”

盧玉郎皺著眉擺擺手:“說這些都沒有用,他就是你的阿爹,你身上流著他的血,哪有做女兒的要殺自己的父親的?你犯了這樣的錯,你阿爹還肯原諒你,你還想怎麽樣!”

其木格一臉古怪的看向盧玉郎:“你覺得他原諒我了?因為他聽了你的勸,沒有把我當場打死麽?真奇怪,原來不打死我,就算是對我好了麽?你們大宋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他不把我當女兒,我為什麽要叫他阿爹?”

盧玉郎哼了一下:“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奸生女罷了,更何況你娘又是……白將軍養你那是仁慈,不養你,誰也說不出什麽不是來。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要折騰,誰也救不了你!好了,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了,凍病了又要給別人添麻煩,趕緊回去!。”

一股冷風卷著幾乎成了冰粒子的雪抽了過來,趙航裹著厚厚的皮毛都覺得被凍透了,可這一刻,他覺得眼前女孩子身上的顫栗卻不是因為這冷風。其木格擡起頭來看看盧玉郎,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她慢吞吞地轉過身,蹣跚著往房屋的方向走去。

趙航跟其木格不熟悉,等那小姑娘慢吞吞地站起來,沿著回廊走遠了,才有些遲疑地說:“她一直這樣子?她不是這裏的病人麽,這麽個大冷天,坐在這裏,也沒人管她。”

盧玉郎搖搖頭:“她的阿娘是蒙古人,阿爹是白林喜。這滿院子的小娘子,要麽是宋人,這些人恨死蒙古人;要麽是北疆的黨項人,契丹人……白林喜在北面,除了宋人,沒人不恨他。她沒被人找機會勒死就算運氣好了!”

趙航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即使救了其木格的盧瑟,恐怕也只是因為他的道德觀不允許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其木格死去;但除此以外,對她是沒有什麽同情或者尊重的。

世界這麽大,可對這個叫做其木格的小姑娘來說,卻是無處可去的。

趙航沒幾天便見到了白林喜這家夥,只見他一身的鎧甲,沒帶頭盔,露出個大光頭。自從那年核瘟,許多士兵剃頭之後就保持了光頭的習慣,但是白林喜這個級別的軍官,一直留光頭的卻是很少的。趙航不覺想起盧玉郎提起的別人說白林喜準備立地成佛的笑話。立地成佛絕對不可能,這位滿眼都是仄氣,額頭上多了好幾道皺紋,看著更兇了。

白林喜是跑來跟嚴青做工作報告的,見到趙航是意外之喜,挺開心的表示要請他喝酒,趙航想起其木格的事兒,便笑嘻嘻地應下來,叫上盧玉郎,跟著白林喜跑到酒樓裏要了個包間,幾個人喝起酒來。

喝了幾杯酒,便談起了眾人這些年的情況。白林喜恭喜趙航升官,又笑著說不出幾年自己再見趙航,恐怕就要行禮了。對於這一點趙航實在沒什麽可說的,白林喜這家夥這三年貶了三次升職三次,馬上就到四十歲的人,如今依然還是個四品,勉強掉在高官行列的尾巴稍兒,估計有生之年都不會再高升了。

白林喜對自己的仕途也根本沒什麽指望,他笑著舉起酒杯:“別這麽看我,我要是在意這些事兒,早就被氣死了!反正我當兵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就是圖個痛快,能讓我痛快地殺那些蒙古蠻子,比什麽都強。”

話說到這裏,趙航忍不住道:“你總不能打一輩子的仗啊!你現在好歹也是做父親的人,要跟一個孩子慪氣到什麽時候,真讓她就一直在護士營裏被人當瘋子麽?”

白林喜放下酒杯,沈著臉道:“你跟我出來喝酒,就為了說這件事兒?你想要我把她帶回家?一個想殺我的小雜種?”

趙航怒道:“那是你的女兒!”

白林喜冷笑道:“賤人生的孽種,我沒這樣的女兒!”

趙航本就憋了幾天的氣,聽到這裏猛地站了起來,揪住了白林喜的衣領:“白林喜,你還是人麽!孽種?那不是你造的孽麽!這孩子從生下來,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是為什麽,還不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爹?你既然做了那樣的事兒,就該負起責任來,你又不缺錢,便是養這麽個小丫頭能麻煩到哪裏去,你若是實在不想看見她,大可以把她送回到雲中府你家老宅裏讓仆人照看。你連這點責任都不肯負,還算是男人麽?”

白林喜反手把趙航的手拽離自己的領子:“你知道什麽是責任?你懂什麽!”他拿起酒壺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然後哈哈大笑:“你想讓我把她接回家,送到雲中府我家老宅裏麽?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我的爹娘,我的未婚妻,都死在那裏,被蒙古人殺了……而你,想讓我把這麽個小雜種送回去,日日夜夜在他們眼前晃麽?”

“若沒有這些蒙古人,我跟雲芝的孩子怕是早有一大群了。我是想要孩子,可我只想跟那一個人生孩子,別人生的孩子,不作數!她死的時候我不在身邊,我救不了她。她不在了,我又怎麽能養別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且是個蒙古女人生的小雜種!”白林喜伸出手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嘩啦啦地散了架,菜肴酒水濺了一地。

“我這輩子,別的做不到,我就想給我的老子娘報仇,我只有一個新婦,她埋在雲中府我家的祖墳裏。我怎麽能,把她的仇人領進門,叫她阿娘!”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就如趙航想的那樣,盧瑟會救其木格,只是因為他的道德觀不允許自己對這個女孩子置之不理……

盧瑟是個傳統的宋人。然而民族仇恨以及大宋人固有的傲慢擺在那裏,所以盧瑟對其格木是不會有什麽尊重的,其格木對他來說在某種程度上更像一只貓,這只貓或許能給他的一個可能喜歡貓的熟人帶來一點歡愉,而這只貓本身也畢竟是一條命,所以他會順手救下這只貓,讓她吃飽,住進幹凈暖和的屋子裏,必要的話剪掉它的指甲免得它傷人。至於這只貓是不是開心,這種問題根本不在盧瑟的考慮範圍當中。



撓頭,其實這些東西應該讓大家自己體會,我不該說這麽多的,只是忍不住……這幾個人物對待其木格以及她所代表的東西的看法之間的差異,是我費盡心機刻畫的,咳咳,總覺得如果不被大家發現我會很沮喪(餵餵!難道那樣的話不該反省你的寫作水平問題麽混蛋!)

最後再次感謝賑早見琥珀主,在白林喜與盧瑟的刻畫上,她幫了大忙。我每次修改完都要給她看,然後她會指出不合理的地方,指出某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的行為是不是合乎邏輯,……這前後幾章修改了好多次,目前的完稿我還是比較滿意的,起碼人物形象是鮮明的^_^

咳咳好吧其實這個文一直都在琥珀的幫助下寫的,這事兒大家早就知道,不過這幾章寫的尤其艱難,沒有琥珀的話絕對寫不到現在這個程度,所以一定要專門感謝一下。(夠了其實你就是在炫耀你有一個好基友吧!!!)

PS:感謝雲山親親扔的地雷,你扔過好多只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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