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蜥耷拉著灰黑色的細長身子於一片枯草中潛伏著，枯黃色的樹枝上，有幾只身材幹癟的山雀探頭探腦。荒野似乎已經占領了這個怪異的地方，於地底傳來吱呀吱呀的令人不安的響動，將枝頭的那幾只疲憊的生靈驅趕上灰暗的天空。

人類的文明與歷史已經完蛋了，誰也想象不到，文明的屍體竟然是一片鋼筋水泥。綜合交錯的建築物如同難以腐化的骸骨。行走於一片廢墟中的姜如許困難地撥開擋在路上的樹枝雜草，灰白色的陽光照射在她灰白色的眼底，眼前一層薄翳令她無法清晰得辨別事物。

身後的木筐裏綁著幾只同樣幹瘦的草蜥——不要懷疑，這些只是她撿到的餓暈的可憐蟲罷了。她現在就像是一個垂垂將死的老貓，除了這些天上掉下來的食物，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供她捕捉。

想到家裏同樣虛弱的父母，生活的陰影又一次襲上心頭。

那場席卷全球的災難自何時起，她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幾個月之前，世界局勢開始變得動蕩不安，街頭巷尾人人自危。恐懼伴隨著混亂，就如同蒲公英一樣飛向每一個角落，每一張臉上都帶著狂熱與暴戾。

先是鎮上的鐘聲不斷地響著，牧師公然在禱告上念誦起含糊不清的話語，像是寓言，亦或者是某種來自於異神的禱告。每個人嘴裏都在低聲頌唱著什麽，瘋狂的氣息蔓延至鎮子上的每一戶，只有將自己縮在最偏僻的角落，才能躲避這種無名的狂躁。

東邊的修道院裏，修女公然茍合著，高高低低的聲響猶如刺耳的長笛。她們的斷臂不斷揮舞，最後，於無形中的斧頭落下，她們的屍體布滿整個建築。

或許是這褻瀆的因為引發災難，亦或者是災難造成了人們最後的瘋狂。就連象征著神明的太陽也變得不再熾熱。季節也因為這場災難而發生改變，即使仍處於盛夏，深秋的寒意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幹涸的土地下升起。

灰白色的陽光帶著極低的溫度，再也不能驅散晨間的濃霧。東邊平原上高高低低的杉樹也因為這場災難陸續死去。枝幹伴隨著修女的屍體，組成了整個修道院。

困於此地的鎮民們紛紛猜測，或許我們所處的世界已不再受神明眷顧，來自異神的爪牙已經摸索至此。

自此，世界變得搖搖欲墜，一切都在死去，未死的都在掙紮之後陷入癲狂。

【月亮】就在這時降臨人間。它恍若神物，長著與眾不同的優雅面容的它，使每一個於夜晚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下跪，並於心底生出類似面對神明的敬畏。

與它一同到來的，是一場接連了三日的大雨，雨水伴隨著鮮活的泥土，將整個東邊掩埋。修道院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塋，之前死去的杉樹在那裏獲得了重生。

飛蛾是祂的具名者，終日繚繞在那座充滿活力的森林裏。

小鎮的鐘聲不斷響著，牧師組織了那場改變信仰的儀式。他們徹底被神明所拋棄，死亡的陰影如同風暴一樣快速席卷大陸。

於地底不斷探出的巨大蠕蟲扭曲著它們白皙如同嬰兒般的環形身體，伸出尖利的獠牙啃食著多汁的信徒們，它們狂躁的性格徹底把整座城市變成一具零碎的屍骸。

萬幸的是，姜如許還活著。她與父母在那日只是於家中禱告，並沒有參與廣場上的狂歡。月亮與蠕蟲並沒有發現他們。如今，家裏的食物與淡水徹底告罄，作為被這場災難影響最淺的人，她肩負起養活全家的任務。

遠處的一片平地，那個失去丈夫以後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女人還呆呆地站在那裏，她紅色的長裙就像是飄揚的旗幟。高高隆起的腹部使得她此刻看起來瘦極了。

她肚子裏的胎兒此刻應該正在瘋狂地剝奪著母體的養分。

女人發現了她，熱情地揮舞著如同枯枝一樣的手臂：“嘿，姜如許！”

晦氣！暗罵一聲，將背簍藏在身後準備無視她走過。誰料，女人下一秒竟然出現在她面前，“你還記得我上一次對你說的嗎？”

蠕蟲怎麽就沒吃了這個成天亂跑的瘋子。姜如許心中暗罵對方不識趣，她只想趕緊靜悄悄地找到一些食物，然後回家蜷縮進她安全的角落裏。而不是在這裏聽對方瘋言瘋語。

“我們的世界不是真的，”女人跟在黑著臉的姜如許身後低語，“不是真的，這都是假的，這只是一個故事。”

瘋子總是這樣，認為世界是假的。

“這只是牧師編的故事，我們從一開始都死了。”女人此刻顯得有些瘋狂，過於巨大的肚子裏，仿佛有什麽在不斷動著，“我能感覺到，我們應該都死了。”

“我已經死了。”

“根本沒有神，這都是騙子虛構出來的，一個謊言，貫穿我們族群的謊言。”。

姜如許已經失去耐心了，她將剛剛捉到的巨大的蝗蟲塞進女人的嘴裏。蟲子有力的綠色大腿不斷在女人臉上踢蹬，腹部在她處於慣性閉合的嘴內被嚼碎，黑色汙穢的汁液從女人撐大的嘴角流出。

她終於安靜了，緊接著將嘴裏的蝗蟲拖出來，靈活的手指掰下蟲子巨大的頭部，毫不嫌棄地塞進嘴裏咀嚼。

“謝謝。”女人一邊貪婪地嚼著，一邊向姜如許道謝，“明天你還來嗎？”

……

姜如許開始反思，對方纏著她的原因或許不是發瘋，而是因為她總是會因為受不了這個幹擾她捕獵的家夥而塞給她一些劣等的食物。

瘋子居然也會騙吃騙喝。

時代在進步。

沒有回答女人的話，她只是將裝滿的背簍往背上一扔，背後全是蟲子不安的掙紮聲。女人再也沒有跟上來，這場歸途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人類吃著蟲子，蟲子也在人類的屍體上生存。

腳下的土地仍然時不時傳來震顫，路上的草叢裏，一些人類的頭骨中藏著畏首畏尾的鳥兒。正好可以順手摸幾個鳥蛋。

被偷走後代的鳥兒憤怒地發出“哇、哇”的叫聲。

居然是烏鴉。

倒黴透頂。

回到房子，敲擊正確的暗號之後，只剩下白色眼球的陳琳打開了門。她的狀態比姜如許要差很多，眼睛上結著的厚厚的翳已經使她完全喪失視力，白色的菌絲在她的身體內紮根，並且於皮膚上長出大大小小灰白色的瘤子，這是她整個人看上去格外肥胖。

於房子內躲藏的姜父要更為嚴重一些，纖維布滿他整個皮膚，使得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上等的冰裂紋瓷器。菌絲已經徹底束縛他的四肢，他無法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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