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蓮大約已是忘卻了自個兒上一次這般靜謐的坐在院子裏邊看星星是什麽時候了，不論怎麽想著，都有一種隔世的感覺，尤其是白日裏在斷臂殘桓之中見了翻出的那一口大箱子之中的東西之後，她只覺得眼前的世界甚是飄渺，有點不大真實，還有關於那個尋了她許久的男人，那便更是不真實了。

這世間怎麽會有這般傻的人，為了一個不可能得到的女人追尋了半生。

定然是不存在的，說來也是可笑，她竟是活在一個虛妄的世界裏，但是她在這之前還並不知曉，這是何其的可悲，何其的無奈，白九蓮苦笑了一聲，倒了洗腳水回屋睡覺，這屋子裏邊太久沒有人住了，有一股濃濃的土味，床鋪是胡媽媽摸著黑幫她新換上的，倒也還算是舒坦，將腳架到床尾的桌子上邊，蓋著薄被子徐徐入睡。

她不見，黑夜之中，有人在房頂之上嘆了一口氣，轉瞬消失在黑夜之中。

“官爺，這真的是與我們左右鄰裏毫不知情的，這是私宅，又荒廢多年，平素裏孩子都不敢在這裏邊玩鬧，我等也是進去想要拔點草回家餵牛來著，見著有個沒上鎖的庫房，便一時好奇進去看了兩眼，誰成想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是王進的聲音，隨著王進的聲音響起，胡媽媽也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麽。

“官爺，這宅子已經荒廢了二十多年了，前年夏天下雷雨的時候又被雷劈成了這副模樣，誰會想到裏邊還有兩具屍體的啊！”

所幸的是胡媽媽還記得白九蓮的囑托，沒有將她說出來，不然官府的人定然會把她當騙子抓起來的，畢竟胡媽媽可是一直覺得她便是阿瑾，而官府的人可不會像是胡媽媽這般的糊塗，連個人都看不甚出來，一聽“阿瑾”這個名字便會知道這其中肯定是有問題的，阿瑾雖然不是阿瑾的大名，從這樣一個小名無處考證阿瑾的來處，但到底也知道一個正逢二八年華的少女二十年之後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畢竟衰老，是每一個人都會經歷的，從不會有人例外……思及此，白九蓮摸了摸自個兒的臉，似乎她從未衰老過，她的模樣，依舊是十幾歲的樣子，但她的目光裏，早已找不出那十幾歲之時的青澀了，她幽幽的睜開眼，與梁上垂下來的一只蜘蛛對視，蜘蛛不緊不緩的收著線爬上了房梁，梁上蛛網密布，甚是嚇人。

白九蓮一下子便坐了起來，穿鞋子出門去，此時幾個官兵還在門口與胡媽媽交談，王進、王肅和王放也在，那個官兵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才出門的白九蓮，指著她道：“你是何人？”

“小女子姓白。”

白九蓮嘆了一口氣，她就不該出房門的，這下子是有的麻煩了。

“我記得胡媽媽家中已無旁人，你是何人，怎麽住在胡媽媽家中？”

“她是我的娘家的一個後輩。”胡媽媽趕忙開口，那眉宇之間的顏色已是暗淡了幾分，有一種老而無巢可歸的淒涼之感。

“這樣啊，原來胡媽媽家的後輩也長得有幾分俊俏，比之於城外的那兩個姐妹花，實則是惶恐不可多讓啊。”

三言兩語之間，那官兵不再盯著白九蓮看了，但面目裏邊依稀還是有幾分疑惑，再詢問了幾句之後便去了別家詢問了，畢竟發現兩具陳年屍首是件大事，在魯城治下，一年到頭最大的案件也不過是哪家的不知事小兒騙取了哪家的豆蔻小姑娘的芳心，一夜溫存之後撒手而去的事，很少鬧出人命來，今年是魯城縣縣令的最後一個任年，任期一滿，便可以告老還鄉了，沒成想，幾十年平淡如水，今年卻是生出了一樁人命案，兩條無辜魂來。

是以小小的魯城，也陷入了一片人人自危之中，官兵四處詢問調查這兩具屍骨的來歷，鄰裏之間也嘰嘰喳喳的，雖說是八卦，但到底也是為了消除自個兒心中的那麽幾分懼怕之心。

白九蓮坐在胡媽媽的院子裏邊幫胡媽媽折菜，將折好的菜放進銅盆之中，不要的壞葉子放在地上，胡媽媽也坐在邊上，開口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瑾姑娘回來了，不成想，卻是不是的。”

胡媽媽這樣說的，面上有幾分失落，覺著白九蓮就該是阿瑾，而阿瑾，就該是白九蓮。

“實不相瞞，我是瑾姑娘的朋友，前陣子收到她的來信，說是要成親了，叫我來魯城尋她，好討一頓喜酒吃，不曾想來了這裏之後，竟是一派斷臂殘桓的破敗景象。”白九蓮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瑾姑娘走了也好些年了，便是她要叫你來參加她的婚禮，卻也不該是這個地方……”胡媽媽亦是搖了搖頭，她眼睛不好，經常把一個看成兩個，把這個認成那個，但還有一腔熱心，叫人為之動容。

“說到婚禮，我還能夠想起二十年前瑾姑娘的婚禮，紅蠟高燒，紅錦鋪造，瑾姑娘與她那苦命的丈夫倒是極其的般配的很。”

胡媽媽嘴快，平日裏最是苦惱無人聊天，閑來無事便坐在門前等著人路過說上兩句，有時喚錯了人也兀自傻笑，此刻諾大的房子裏邊平白的添了個活生生的小姑娘，也是夠胡媽媽開心一陣子了。

“倒是姑娘你，怎麽會收到一封來自二十年前的書信……”

“可能是鳥兒來得晚了點。”白九蓮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再說話，說多錯多，況且這年紀的差別真的是跨幅有點大，莫說是旁人，便是白九蓮自己，若是頭一回聽說，心中也是難以接受的。

在蘇是國的時候，蘇如雋不止一次的就她的年紀提出過疑問，想要知道她的來處，想前往那傳聞中的蓬萊仙山尋求不老之藥，可就白九蓮還算是沒記差的記憶之中，她可是從未見過什麽蓬萊仙山的，頂多是少時銀耳蓮子湯吃多了罷了。

“也罷，你這年輕人也是秘密多。”

胡媽媽見白九蓮半天不說話，撇了撇嘴，就要拉著白九蓮去買菜。

魯城是個小地方，城中的居民一聽聞城中忽然多了個白白凈凈的小姑娘，都聚集在胡媽媽家門前要看個究竟，卻見著那姑娘雖然穿得臟兮兮的，但確實是貌美得緊，幾番議論著津津樂道著就要上前來問姓名婚配。

白九蓮一向不是個很熱絡的人，此刻見著有人流忽然朝著她湧來，一時之間，她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見過這般白凈的姑娘啊，看什麽看！”

胡媽媽有些不樂意了，雖然不知曉是些什麽人，但是看著身形還算是眼熟，便開始護犢子了。

“胡媽媽，你這娘家的後輩跟你可是長得有點不像啊。”

都是街坊鄰裏，房門也並不隔音，是以早上官差在胡媽媽門前的問話，早已被人聽去了，此刻調笑的說道，說得胡媽媽老臉一紅。

“她跟我長得不像跟你長得像！”

“嘿嘿。”

“你不用理他，他就是我們這的一個二混混，平日裏幹吃不做的，賴皮的很！”

胡媽媽啐了一口，便拉著白九蓮走了，前邊說了，魯城是個小城市，買賣東西的地方分為東市和西市，雖然遠遠的望著安靜，但走近了也人聲鼎沸，熱鬧的緊，因為住在城西，胡媽媽便帶著白九蓮去了西市，西市賣菜的地方也多，但到底是賣一些牲口的地方，遠遠的望去，全是賣牲口的小棚子，遠不及東市的亭臺樓閣要來得高雅。

“東市那邊啊，都是富貴人家住的地方，連狗打出來的嗝都是香的。”

胡媽媽吸了一口馬糞味，指揮著白九蓮去挑菜，雖則剛才在院子裏邊折了一些，但這些都是好幾天前的備的菜了，只怕是不夠她與白九蓮二人吃的，是以胡媽媽才帶著白九蓮再來一次菜市場，再割了一斤瘦肉回去吃。

“胡媽媽這比喻打的，怕是嚇壞這小姑娘了，吃屎的狗打嗝還能香了！”

賣肉的貨郎聽了胡媽媽打的比喻，忍不住笑出聲來。

“去！”

胡媽媽啐了一口那貨郎，把手中用柳條穿好的一斤肉交到白九蓮手中，扭頭走了，白九蓮只聽到貨郎與旁的貨郎輕聲說，這老太太。

一路之上，白九蓮受盡了眾人的目光，雖則已是知曉了原因，但還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講自個兒的心情。

自不再起舞之後，白九蓮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這般萬人矚目一般的目光了，開始有些受不了那些赤果果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流連。

白九蓮嘆了一口氣，隨著胡媽媽回她家，回到胡媽媽家之時，白九蓮頓住了腳步，只見那不大的大門前，柳蔭下，站著一個一身藏藍色寬袍緩帶的中年人，面上的細紋看著都顯得極盡的溫柔，但是這樣的溫柔卻是叫白九蓮有些害怕，害怕無以為報，害怕不能走到結局，畢竟等一個等了這般久，擱誰身上都是一道不可磨滅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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