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的他，還是堅信著自個兒會跟那個從小就愛跟在他屁股後邊跑的討厭丫頭在一起，可能一下子就是一輩子。

再一下子，他就成了一個老頭了，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轉機的，比如他早已認定的事情……

他的心中不可能會住下旁人，可他的心裏到底還是住下了旁人。

玉半山永遠忘不了，那個燦烈如火的夕陽之下，她的嫁衣比天邊的晚霞還要來得艷烈，那樣決絕的從花轎之中躍下，身下，是看不盡的深淵。

他站在烏有皇朝與子虛皇朝的邊界之處，看得意外，想要探手去抓住那個奮不顧身的跳下懸崖的人，終究是隔得太遠，她纖細的腰肢在他那舉起的手中忽的折斷，消逝在他的視線，天際之中人聲鼎沸，隨行的隊伍裏誰也沒有想到那出門前還乖乖順順的女人怎麽就忽然跳下了懸崖，那可是號稱高達百丈的懸崖，百丈崖，幾乎沒幾個人能夠從崖下攀上頂峰的，但想要從崖上跳下去卻是容易得很的，當然，著地之後的顏色應當也很好看。

不論是迎親的隊伍還是送親的隊伍都面如菜色，顯然這是烏有皇朝的公主，烏有皇朝身世顯赫的人，被烏有皇朝送往子虛皇朝和親，可還沒有見著老皇帝的真容便自個兒跳了懸崖死了，當真也是叫人難受得緊，叫他們這等親信難以相信得緊。

出發之前的日子裏，他們都是見過這個看著很是英武很有烏有皇朝的貴族女人的感覺的公主，雖則長相有那麽一絲的陽剛與倔強，但到底是個處事端莊大方的貴族女人，任是誰也沒有想到她說跳崖便真的跳崖了，百丈崖何其高，從此跳下，斷無活路，他們亦無法向兩朝的皇帝交差，思及此，兩邊的人便都各自指使著人下去尋找，更有甚者，也顫顫巍巍的放下繩索在雅間查看。

那一次，到底是沒有找著活得紫衣，玉半山奮力奔跑，於烏有皇朝所有人而言，都是沒見過自家在各種場合下溫文爾雅的出鏡的三皇子面上有過恐慌，然而這一次，這位以潔癖出名號稱是烏有皇朝最足智多謀的男人的玉半山，他面露恐慌，跑得甚是塊的來到了那位美麗的新娘子跳崖的地方。

一舉跳下。

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不會生還的，他死定了，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烏有皇朝的貴族命喪百丈崖，子虛皇朝頂會乘著這一次烏有皇朝式微而開戰的，到時候……

只一瞬間，兩邊的士兵愈發的是慌了，擡著嫁妝的都丟下手中的 擔子去尋找。

然而，找不著活的紫衣，自也找不著死去的屍體，只在半山腰上發現了被藤蔓纏繞著而撿回了一條性命的三皇子。

那絕非是玉半山頭一回頻臨死亡，但是卻是頭一回感到如此絕望，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從他的體內被剝離了一般，靈魂都空空蕩蕩的，宛若行屍走肉，從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有些明了了。

原來，是命裏缺她，僅此而已。

他不該答應寧王，將紫衣餵下散功散，換皮剝骨，在沒有問過她一劍的情況下便叫她過上了另一種她可能不是那麽喜歡的生活，學習宮中規矩，學習接人待物，找人一遍一遍的加強她原本就已經厲害的不行的智謀，只希望她能夠獨步宮廷，深受老皇帝的喜愛，從此好好的活著，算是給她做的一絲補償。

然而這一點，他卻並不知道，他在下決定的時候，在給白衣那一包散功散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她。

他是需要……亦或者是愛她的。

紫衣最愛飲烈酒，她的話語裏邊總是會透露出飲最烈的酒，見最美的人，和最有擔當的人在一起的想法，彼時的玉半山是不大明白他這位被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婢女究竟是在想什麽的，他覺得這位婢女與他的想法有些脫節了，有點危險的脫節。

直到他見到了葉真——一個尚還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的男人，靈活的在百丈崖上攀爬著，采摘一些尋常地方難以找著的草藥，但是那背影瀟灑極了，叫從未學過武功的玉半山也羨慕不已。

若是他能夠那般靈活的行走，那種感覺該有多好。

他也曾見過這個男人帶著紫衣行走在番華城種，這個男人是個軍人，貌似彼時還是個參軍，軍餉並不多，全在番華城給紫衣租了個小院子安身立命，彼時的葉真還很窮，也買不起什麽貴重物品，便是紫衣常穿的紫色稠衣都買不起。

不論是在烏有皇朝還是子虛皇朝，紫色都是一種奢侈的顏色，象征著貴氣，因為紫色很難染，染出來也可能是良秀不齊的，漂亮的紫色綢布可能會買到一輛銀子一匹布的價格，彼時的紫衣，最常穿的便是素衣，雖則是素色，但走在番華城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依舊有人側目不已，因為她有一種不一樣的剛烈的美。

她是那樣的獨特，便是沒有在番華城中安插探子，她的事情也會被風飄進他的耳朵裏邊。

她經常會與那個在懸崖之上救了她的男人去珍寶店，似是要買什麽貴重東西，但每次都是空手而歸。

那段時間的紫衣身體也不是很好，因為服了散功散散功的人，大多都會留下或多或少的後遺癥，況且紫衣還被剝皮削骨，全身都換了一遍，不見一點傷痕，不見一點老繭，而這樣的人，愈發是要養在溫室之中，供奉以金銀珠寶、貴重物品去換取珍貴藥材以延續自個兒曾經換過的皮膚的，若是一直與那位窮得連雙鞋都買不起的人在一起，遲早會變成一副連自個兒都嫌棄的模樣的。

彼時的玉半山還很自信，自信著那位跟隨他十年最後被他為了加強自個兒的地位一轉手又將她賣掉的女子還會回到他的身邊，為了維持那一副還算過得去的皮囊。

然而玉半山低估了紫衣的傲氣，也低估了葉真的能力。

當他氣定神閑的與他的良娣——那位打小就愛跟在他屁股後邊的女子完婚之後，洞房花燭、春宵一刻，忽然聽人來報，說子虛皇朝的老皇帝駕崩了，而這位小小參軍葉真居然升官了，紫衣非但沒有回到烏有皇朝，反而是在子虛皇朝的上京城與那位葉真舉行了濃重的婚禮，而他沒有收到邀請貼。

彼時的玉半山還是很懵的，他一向是個做什麽事情都會計劃周詳的人，但唯獨在紫衣這邊失了謀算，他的以為，從來都是他的以為，但是他著實是想不通，為何紫衣會選擇了葉真，為何……

此刻，她是烏有皇朝的公主啊！

玉半山有點氣妥，但顯而易見的 是，她是烏有皇朝指給子虛皇朝先帝的和親公主，先帝不能享用，也是要好好的供在後宮之中隨著先帝斃去而一起駕鶴西去的……

彼時的葉真惱羞成怒，當即便下了命令，叫在上京城的探子們將紫衣便是烏有皇朝的和親公主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一時之間，葉大都督府中，人人自危……

“原來我曾經也曾那般的傷害過她。”

玉半山咬著自個兒的嘴唇，不想再說下去，也叫知曦越發的想知道，後來究竟發生樓上什麽，能夠叫烏有皇朝的三皇子與子虛皇朝的妄臣以及那三王爺聯手，就為了得到紫衣，若是得不到，也要處死……

但知曦沒有問出口，她知道玉半山不想說的事情，是不能夠問的，那是個禁忌的秘密。

不能說，可念不可說。

“知曦啊，我是不是很壞，竟然能夠那般的對她。”

“奴婢覺著吧，不論公子做了什麽，都是有公子的道理的，公子要殺她，也定是她做了什麽對不住公子的事情的。”

知曦沈著眼瞼，心中腹誹道，您禍害的人還少了嗎？我家主子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你能這樣想，我感到很欣慰。”

玉半山含笑說道，眉眼瞇成了一塊，也不知道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公子，前邊有個人要見公子。”

就在此時，車夫忽然開口說道，他說話本就是有些新奇的，知曦聽了便撩開簾子望去，只見前路擋了一個男人，看著四十多歲左右，也是好看得緊，有那麽點子長發飄飄的仙氣，就那麽攔在馬車前。

“喲，這倒好奇了，這子虛皇朝的人，竟有認得烏有皇朝的馬車的。”

玉半山淡淡的睜開眼，緩緩推開車門就要下車，知曦忙去給他穿鞋子，待得玉半山下地後見著了那人，依舊是沒有想起來他在何處見過這個男人。

“我是東擇木，子虛皇朝先帝的遺兄。”

那人開口說道，在子虛皇朝，姓東的極少，東象征著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代表著這世間的陽剛正義，所以子虛皇朝的皇族都姓東，比如阿玨的大名叫東陽，呂摯後來以子虛皇朝先帝的民間遺子的身份登基，取名為東姜，是以當玉半山聽聞了這個人行動的時候，目中便流露出一絲玩味之態來了。

“原來是大王爺。”

玉半山朝著那人拱了拱手，雖則按照身份來說他們倆都是皇族，他還是烏有皇朝的三皇子，理應平起平坐的，可這位東擇木畢竟癡長了他幾年，行個禮還是能夠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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