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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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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玨擱下手中才從棋盤之中撿出的棋子,就著燭光望著向了走進來的楊事業,目色寂然,叫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才十幾歲的女子的目光。

“回娘娘的話,皇上說娘娘怕黑,叫微臣前來保護娘娘來著。”

楊事業自是沒什麽擔心的,都督臨死之前,安排他假死回鄉,自是要許他另外一個前程的,只是這一條路雖則比上戰場容易得多,卻也是叫人心驚膽戰得很。

深宮多怨毒,從來不長生,有些人入宮得久了,便是誰對她好,誰對她壞都看不清了。

“是嗎?那回宮之後,統領可是要好好兒的替本宮謝謝皇上了。”

阿玨垂著眼瞼,嘴角挑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來,然而這樣的笑意裏邊,卻也是沒有多少活力的,仿佛是一棵被抽盡了生機的老樹,隨時都會被迎面吹來的大風所刮倒,在寒風大雪裏潛藏到來年春天,羽化成泥護佑春花。

“娘娘何不自個兒去謝謝皇上,卻要叫微臣代勞。”

楊事業在距離皇後約莫半丈的地方便停下了腳步,不再靠近她,開口說道。

“統領常常伴帝左右,要傳達本宮的意思,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何必又要勞煩本宮親自走一趟?”

“娘娘,微臣覺得,娘娘與陛下之間應當是有什麽誤會。”楊事業扶著屋子裏那株晚餐時才被屋子裏的宮娥搬回來的絹絲紮花樹開口說道,“人與人之間若是有了誤會,便有了隔閡,若是一次不了解清楚,這樣的隔閡就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後將人壓垮,壓倒,壓得喘不過氣來,到最後,壓死……”

楊事業說的心平氣和,甚至那撫|摸著絹絲紮花的手帶著留戀,帶了幾分江南煙雨之中才孕育得出的綿綢的遺憾。

“你覺得本宮與皇上之間有誤會嗎?”

“當然。”

燭火搖曳,阿玨沒有說話,如果這一切都是誤會,那麽是什麽叫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可惜的是,這一切都沒有一句如果來的那般簡單。

葉真死了之後,阿玨只覺得自個兒在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丟失的了,可惜的是,後來被罰去了冷宮,她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絕望,並非是肉|體的摧殘,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往日裏的高高在上,雖然不曾有一日大權在握,可到底也吃飽穿暖,當時的狼狽不堪,發黴的水果,生冷的窩窩頭,還有怎麽也捂不熱的被窩,宮女們的嘲笑以及碧青每日回來時的狼狽。

假若皇帝多給她一絲的溫存以及恩寵,假若皇帝多給她一絲的寬容以及忍耐,假若皇帝……怎麽可能呢?

他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怎麽會像個尋常百姓家中的頂梁柱一般呵護自己的妻子?

皇帝有後宮三千佳麗,她也不過是其中一朵開到雕謝的花罷了。

“不論娘娘作何想法,微臣將永遠效忠於皇後娘娘。”

這是這一晚楊事業與阿玨講的最後一句話,他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她!

阿玨震驚的睜大了眼,看著那說完這句話便消失在燈影深處的楊事業。

皇帝知曉阿玨怕黑,是以這小未央裏四處掛滿了燈籠,天一擦黑便有小宮娥們將燈籠掛上,但是,對於阿玨而言,最黑暗的日子已經過去了,這點黑,實則她已經是不怕了,她有些惋惜的瞥了一眼屋外的燈火通明,於朦朦朧朧之中,仿佛是見著了幾分微不可察的溫柔。

“娘娘可是要歇息了?”

嘉澤見著阿玨望著楊事業行去的背影不說話,便很是自覺的打發了宮女收拾案上的殘局,重新奉上了一杯漱口的香湯。

“安歇吧。”

阿玨收回了放遠的目光,開口說道,目光仍舊是有些悠長悠長的,看著甚是飄忽。

皇帝這是回心轉意了嗎?阿玨不知道,但是楊事業今夜確乎是整夜都會在這裏陪伴著她的,她緩步上樓安歇,然而這一|夜真的能夠安穩的歇息嗎?她攥緊了手中的紙條,上樓的步伐異常的沈重。

“皇上,您也快歇息了吧。”

不遠處一座莊嚴的閣樓之上,那位位及人皇的男人此刻見著小未央中的高樓燈火明滅了幾下,只剩一盞守夜的燭光,閉了閉那一雙決眥的目,他身旁立著的太監徐蘭開口勸說道,此刻夜風習習,吹過皇帝的衣袖,這樣臨風蕩袖,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去鋪床吧。”

皇帝沈吟了片刻,揮袖說道,見著徐蘭領了命下樓去他的寢殿鋪床,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覆上了自個兒那睜得用力的雙眸之上,夜色寒邪,隱約之中帶來花香草香,也帶走了晶瑩剔透的,略帶鹹濕的淚。

那是帝王的一滴無情淚,他恍惚之中想起那幾乎被他遺忘的經年裏,她曾聲嘶力竭的問他。

今生我以性命相陪,來世可能許我一滴朱砂淚。

阿玨啊,實則你是不必等來世的,來世那般漫長遙遠飄渺,為何不好好的把握今生呢?

“阿玨……”

這一聲呼喚,卻是被無情的夜風帶走到他的阿玨聽不見的地方了,黑暗之中只剩下風搖樹曳,枝葉碰撞的聲音。

“今日便來取你狗命!”

風聲過後,密密麻麻的暗器的冷光在暗夜裏忽現,皇帝看不見,耳畔只聽到一聲悶哼,待他放下那覆在雙眸之上的手時,只看見一個腰帶皇家玉牌的黑衣人倒在了他的腳邊。

這是世代效忠於子虛皇朝皇族的暗衛,便是知曉皇帝並非是先皇血脈,依舊是對他盡心盡力,甚至是背上了性命,他冷冷的擡眼,望著不遠處忽然多出來的十幾個身影,如此無懼無畏的態度,才是一位人皇的極致修養。

江錦儷他,用他登基之後的所作所為證明了劉慶歡的眼明,但帝王的薄情也在他身上演繹了個淋漓致盡。

這一|夜禦園刀光劍影,卻並沒有波及早已沈睡的小未央,包括小未央的主人也在宮女們點的催眠香中睡得甚是安穩,再一次睜眼,朝陽初升,將天邊染成了一片緋紅,禦園之中的楊柳都被點綴得多了幾分聖光灼灼。

梳洗罷,阿玨撐著胳膊,將自個兒手中的紙條丟入焚香爐,實則昨夜抓著睡了一|夜,那團紙條上的字早已被她手中的汗濕透,看不清字跡了,早上起床自個兒手上一灘墨水,引得嘉澤在一旁笑得含蓄。

她看著爐中冉冉升起的略有些嗆鼻的青煙,不知為何,就開始落淚了。

曾幾何時,她怎麽會想到她與皇帝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曾幾何時,她怎麽會想到她會與皇帝如此刀劍相向,若是這一切都可以預見,該有多好,如此她便早已脫身而去。

江山又如何,天下又如何,再這樣的位置上怎會有鄉間的肆意和灑脫?

思及此,阿玨便又忍不住要掉眼淚,可惜的是,如今的她早已回不去了。

“娘娘怎麽又哭了?”

嘉澤才指使了宮女們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宮,便見著自個兒家娘娘對著香爐掉眼淚。

“只是被青煙熏了眼睛罷了。”

阿玨見著嘉澤過來,拂去了自個兒臉上的淚水,開口說道,說話時,指了指自個兒面前冒著青煙的香爐她說罷,便見著嘉澤甚是懂行的走到香爐前,拿手將青煙往自個兒面上撩了幾撩,霎時那小鼻子小眼便皺了起來。

“這香料是壞了啊,這群不知事的蠢奴才,竟是敢拿這等次貨來敷衍皇後娘娘!”

阿玨從不知曉,那位初次見面時還有些靦腆的小宮女此刻已經是有了幾分叱詫人的膽魄了,這一發怒,叫一應正在收拾東西的宮女們都抖了幾抖。

帝後素來不友好,但是不知從何時,皇後的衣食皆會經由大太監徐蘭之手,雖然皇後依舊是沒有實權,但後宮之中的嬪妃對皇後的態度早已轉變,自是不會有人花錢找沒趣的叫未央宮中的宮人去尋皇後娘娘的不快的,況且如今是在禦園之中,小未央之外還住著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婦,若是這種事情被那些個愛嚼舌根的命婦傳了出去,可是有損皇家顏面的事情,皇帝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給皇後不痛快的,那麽剩下的那個不識大體的,也唯有那隨著皇駕一起出宮的,此刻挺著大肚子的德昭儀了。

嘉澤此刻的臉色甚是難看,分明是阿玨被熏出了眼淚,嘉澤此刻卻是氣勢洶洶的端著香爐要去找徐蘭理論。

“真的是……”

阿玨看著嘉澤的行為,無奈的笑了笑,心中卻有些仿徨,她只是個不懂時事政治的小女人,做不來這皇後的大位,沒那麽多容忍能力,每看見皇帝與旁的女人依偎在一起,便恨得牙根癢癢,偏生她若是一只母老虎,皇帝便扒了她的老虎牙,若是她是一條毒蛇,那麽皇帝便剃了她的毒囊。

那種痛苦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叫阿玨整個人身心疲憊,叫她愛而不得,恨而不能。

愛嗎?在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阿玨確乎是沒法再愛上那個男人了。

恨嗎?在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阿玨不可否認的是,她終究是對那個男人有著一絲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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