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是國使者攜海外諸國使團覲見！”

那引路的太監們嗓門宛如一只年邁的公鴨子，聲音尖銳刺耳，卻又似乎是很久遠，一聲一聲的飄向了不遠處的勤政殿。

那樓宇雕就，九龍獻珠，白九蓮隨著人踏入那一排排白玉欄桿旁的走廊，身旁所過，便是禁衛軍一重又一重，嚴陣以待，宛若遠古戰場上的石雕一般，她頷著首望著地上清可鑒人的石板，石板之中倒影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影，她在這人群中回首望去，此刻進了宮門，早已肩部者坐在茶樓之中呆呆的望著她的紫衣了，身後人潮擁擠，仿佛又是回到了在蘇是國做琴師的時候，雖然她並不愛出席這樣的場合，偶有一次，也是靜靜的看著他們在其中，繁華之中透露著幾分叫人看不懂的淒涼與世俗。

“蘇是國使團封我王之令拜見子虛皇朝皇帝，祝我皇萬壽無疆。”

那領頭的男人並不像旁的蘇是國使臣那般穿的統一，只一身藏青色的長衫，長發隨意的挽了一個發髻在腦後，白九蓮就那樣靜靜的望著那人的後腦勺，若有所思。

那一身藏青色的長衫於她，仿佛是埋藏在了記憶深處的洪流之中，猛然看到，她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了。

“蘇是國奉上東珠千斟作為賀壽之禮。”

禮官唱罷，那位高高的坐在名堂之上的皇帝罷了罷手，示意身邊的禮官去安頓使團的住處。

“各位皆是從海外舟車勞頓，不遠萬裏前來，今晚朕設宴於禦花園，為諸位使者接風洗塵。”

皇帝開口說著，聲音溫潤，雖是被九彩琉冕擋著，叫人看不清面目幾何,但卻是有那麽幾分親切與威嚴來。

白九蓮看不清那領頭的使臣的正臉，但分明有幾分熟悉之感來，便也就暗暗的記了下來。

前邊說了，白九蓮是紫衣使了銀子走後門才進到這使團的，是以這使團之中多了什麽人，那位領頭的使臣定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說不得紫衣賄賂的便是那位使者了，白九蓮正想著，便要隨著使團的人一起退下，卻冷不丁的撞上了一堵肉墻——

入眼是一身藏青色的長衫，鼻尖還縈繞著淡淡的中藥味，白九蓮抱著自個兒懷中的琴不好意思的擡頭看了一眼那被她撞了個正著的男人，卻見那人並沒有回頭的意思，只擡手示意她往後退去，原是她身邊的人皆是退到很後邊了，只她一人正要踏步往前走。

“這子虛皇朝的規矩真奇怪，人的眼睛又沒有長在背後，這樣如何能夠倒退著走路還要不叫人摔倒的。”

白九蓮嘟囔了兩句，聲音很低，卻恍然之間聽見了站在她前邊的男子發出一聲冷笑聲來，那冒然一聲，當真是叫人惱火，但在這勤政殿上邊，一幹子虛皇朝的大臣和那被七彩流冕擋住了面目的皇帝卻是在眼巴巴的看著，是以她往肚子裏憋了一口氣，退出了大殿。

這子虛皇朝的皇帝愛幹凈的很，便是大臣們上朝，也要脫了鞋子進去，哪怕冬日裏邊也不讓穿襪子，只光著腳站在大殿之中議事上早朝。

白九蓮因著自個兒手中抱著琴，望著大殿外邊那一雙雙光禿禿的鞋子，那腦子裏便忍不住一股腦的往外邊冒壞水了。

她並非是個心思活躍的人，只是在這子虛皇朝之中，受了太多的氣了，總也忍不住那一顆想要看人笑話的心。

“看什麽看，還不快穿上鞋子走了。”

那位冷笑男是頭一個進入大殿的，因著是隊伍裏邊的頭一個，是以也是最後一個出來的，那一腳跨過有些高得離譜的門檻，便看到那有些缺根筋的女人抱著她的寶貝琴站在他的鞋子面前，沒好氣的說道。

“要你管！”

冷笑男說話語氣不佳，白九蓮自也是不願與他虛與委蛇，老實不客氣的回敬了過去，腳下卻已經是探向了自個兒的鞋子，同時還順帶著將冷笑男的鞋子踩了一腳，才滿意的跟著來時的人走。

彼時的白九蓮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個兒已經是個上了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的便在那位男子面前露出了幾分嬌憨與活潑來。

委實不像個年紀大的人。

“真是！”

孔笙有些無語的看了一眼白九蓮遠去的背影，雖然覺著此人似曾相識，卻也沒太放在心上，穿好鞋子之後便走到使團隊伍的最前方，帶著他們一同去了子虛皇朝的禮官安排的宮殿裏邊住著。

子虛皇朝畢竟是一個皇朝，宮殿不論是從格局、材料甚至是做工上來講，都要優於蘇是國許多的，孔笙望了望自個兒掌心的那一道深刻傷痕，一聲唏噓從他口中溢出，在這皇宮之中轉悠了一陣子之後，正要回宮歇息一會兒，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忽然低下頭，看著一份通關文牒自自個兒袖中拋出，打在他面前的秋千上，落在他地上的時候，正好翻了一個頁。

“南昭國……”

看到這三個字之後，孔笙的臉色頓變，那覆雜的神色之中，不知事驚是喜還是憂，總之是神色萬千，說不出的精彩。

白九蓮躺在皇宮之中的碧瓦飛甍之中，恍然間看到那花木枝影之後，那一色藏青緩緩彎腰去撿落在地上的通關文牒。

“似曾相識的場景……”

她搖了搖頭，但怎麽也想不起來實在哪裏看見過這樣的場面，思量了片刻，坐了起來，見著這被暗衛圍得密不透風的皇城重樓厥厥，在黃昏之下愈發的散發出一種寧靜安詳的味道。

她有些茫然，她茫然的行在這世間，像個支離破碎的人。

目中滿是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的身上一塵不染，卻願意用那潔白如許的十指去撫摸那有些風化的敦煌壁畫。

“你可喜歡？”

白九蓮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聽他聲音柔和，回身柔柔一笑，便醉倒了一片楊柳，她仿佛是變得很小，吶吶的擡頭望著那對她說話的男人，由內心之中散發出一種對那個男人的敬意來，其中或許還纏綿了一些愛意，白九蓮竟然是能夠很清晰的感覺到那種溫軟的細弱的一碰就會壞的感覺。

是一個最初的萌生出的，對伴隨著自個兒一起長大的人的那種感覺，像平昭之於蘇如雋，那種日夜相隨的潛移默化的那種感情，即使並非是愛情，也深入骨髓，若是蘇如雋與平昭真的白首偕老了，那平昭必定也不會像當初那般難受了。

不，若是蘇如雋當初能夠踏出那一步，放棄了自個兒近乎十年的布置帶著平昭遠遁江湖，說不得此刻是有多幸福。

白九蓮坐在房頂上，想著那一日尚且還算是懵懂的蘇如雋顫顫巍巍的闖進了她的房間，在看見她翹著二郎腿在屋裏嗑瓜子的那一刻，就那麽無助的哭了出來。

彼時的蘇如雋雖然還不是那麽懂男女之事，但他已經是能夠感覺到他的父王對平昭所做的事情是有多不同尋常了，但他依舊是不敢相信，隱約的猜測裏邊，有一些事情在悄然的變化著。

“你可是要下來喝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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