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驛館中有人認識沈清元，她便不尷不尬的住進了驛站，挑了間靜謐的屋子靜靜的等著黃屠赴宴歸來。

他喝的似乎是很盡興，直到月上柳梢頭才步伐闌珊的來驛站，吏官早已經卸下，只看門的小廝攙扶著黃屠進驛站，端了廚下沈清元熬好的醒酒湯給黃屠餵下，將他送進了一間無人的房間裏邊。

彼時的沈清元早已歇下，半夜裏睡不好，猛然間驚醒，看了看那被月光照得有些發亮的窗戶紙，擡手拭去了她額角冒出的冷汗。

她做了一個有些冗長的夢，夢裏邊，她等了楊世業一世，直到她臨死的那一刻才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已白發蒼蒼，而楊世業依舊是年少的模樣，雖然沒有鮮衣，但他那胯下的烈馬卻是頻頻的出現在沈清元的腦海裏。

揮之不去，也念念不忘。

沈清元眨了眨眼，就著窗戶紙上的白光在屋裏尋了濕帕子將自個兒身上的汗擦幹凈，出門起夜，便見著黃屠在不遠的地方整了整自個兒的衣衫，出了驛站門往鳳鳴苑的方向走去。

“這麽晚了，又醉著酒，還到處瞎跑。”

沈清元有些無奈的學著楊世業的模樣搖了搖頭，起完夜之後便去睡了。

翌日，馮林縣發生了一件自蔡卓然上任之後發生的第二大的事情——

鳳鳴苑的老板柳姑娘在昨夜死了。

沈清元聽到那略有些無聊的吏官說這事的時候，正在廚房裏邊煲粥，昨夜黃屠回來的晚，早上也睡得深沈，是以沈清元便煲了點養胃的粥擱在廚房裏邊。

“哦。”

沈清元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心裏尋思著這沈姑娘昨日還一臉深沈的坐在黃屠這坨牛糞邊上做陪襯來著，怎麽著今日一早便傳來死訊了？

便是瘟疫，也沒這麽快死人的吧？

沈清元忽然打了個冷噤，她恍然間發現在這世界上，並非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外邊的世界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友善。

柳姑娘是在與蔡卓然和黃屠見過面之後才死的。

一個是救她於危難之中的尷尬恩人，一個是相處日久的傻缺朋友，這兩人，總不會是有多壞的吧？

“昨日我還在茶樓裏見過柳姑娘，怎麽今日裏說去了便去了。”

沈清元調了火候，幽幽的說道，話語裏滿是對柳姑娘的紅顏薄命的嘆息。

“誰說不是呢，那位柳姑娘可是正紅的緊。”

書吏與沈清元一起喟嘆著，手腳不老實的摸向了竈臺上才蒸熟的包子，沈清元看了，也沒有說些什麽，只任由他去了。

“是啊。”

沈清元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還記得去年她在鳳鳴苑中見著的柳姑娘，是絕對稱得起戲文中說的那句“風華正茂，驚才艷艷”的，那高臺上的一曲《鳳求凰》，一人兼飾了兩職，她將那鳳擬微妙微翹，飛遍了四海求其凰，尋那一抹艷麗的芳蹤，她是那凰遨游宇宙，衣袂飄飄之間便成了一片光華奪目的羽翅……

便是沈清元只是個鄉下的小姑娘，不知道所謂的詩情畫意，只底心裏想著如何將雞翅烤上架，在見到那樣的舞蹈之時，也要嘆一句出神入化。

然而那一夜卻是柳姑娘首次出臺的日子，她的開苞權被一位中年富商買走，富商是個愛好看小姑娘跳舞的人，自那以後便頻頻光顧了鳳鳴苑，此刻聽聞柳姑娘突然死在鳳鳴苑，大清早的便去鬧事了。

黃屠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了，用過沈清元煮的粥，那位作好人模樣的縣太爺便來抓人了，口中還美名其曰的用“請”這個字“請”上了公堂，叫黃屠與鳳鳴苑的龜公對峙。

“大人明察，我昨夜確實沒有去過鳳鳴苑，這個下賤的龜奴必定是看錯了。”

黃屠自是不會認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有膽子和他一起上堂的小子，他本身便長得不是很好看，此刻衣瞪大了眼，確實是叫人望而生懼。

沈清元有幸住在驛站中，此刻也一同被帶入了大堂，見著蔡縣令穿著一身子虛皇朝的官服，一派公正無私的模樣，堂上的衙役們衣冠整潔，面目嚴肅，堂下一幹百姓圍觀，也甚是公平公正公開，那心疼柳姑娘的富商正坐在蔡卓然遞過去的凳子上，黃屠是站著的，其餘人等，皆是跪著的。

她只是住在驛站，是以她也只是被喚進來做個口供罷了，但堂上那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模樣，她委實是看不懂。

那位富商心疼柳姑娘去得早，此刻也在指責著黃屠的不是，可沈清元分明是知道的，昨日黃屠做的事，多半與蔡縣令是逃不脫幹系的，這叫沈清元不是很明白。

那些個鳳鳴苑的龜公們也一口咬定黃屠去過鳳鳴苑，並且是最後一位造訪了柳姑娘的房間的客人。

這裏的最後一位，實則是在黃屠沒有去鳳鳴苑之前，富商也曾前往鳳鳴苑去看望過柳姑娘。

最後爭得黃屠無從辯解，險些便要羞惱的沖富商一腳踢去。

“那麽，便傳仵作吧。”

蔡縣令有些頭痛的擺擺手，驚堂木一拍，叫那兩位都閉了嘴，叫人將仵作帶上來。

仵作上堂的時候，還叫人擡了一張擔架上來，上邊白布蓋著，下邊似是一具屍體。

“你！”

黃屠見著這甚是有些職業病的仵作將屍體帶上堂，有些發氣，富商也嚎了一嗓子，見著縣令面色不霽，才閉了嘴。

“草民拜見縣令大人。”

“仵作，你來講講，這鳳鳴苑的柳姑娘是怎麽死的。”

蔡縣令瞥了一眼站在堂上的黃屠，堂上除了黃屠與衙役，旁的人都要比坐著的他矮了一頭，是以就蔡縣令這方向看過去，黃屠貳的有些不順眼。

“是。”

那仵作行完禮之後掀開了蓋住屍體的白布。

這不是沈清元這一生頭一回見著死去的屍體了，是以她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只是見著那白花花的甚至有些發腫的眼就那麽閉著，再也醒不過來了，不知道為何，心中便升起一種沒由來的感慨了。

人的生命是如此美麗艱難而又容易消逝，宛如海上的繁花一現，轉眼沈入海中，再不覆從前光景，但那海水被風吹皺，再起波瀾之時，又美麗非常。

不知道為何，沈清元便想到大海，人如魚，皆是滄海裏邊的渺小一粒，我們努力的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在那一刻忽然感到迷茫，死亡才是他們最終的歸屬，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有生這個字眼，難道人的一生，便是為了在這時間走一遭嗎？

如此痛苦的走一遭又有何意義，那些哀轉久絕的詞流傳於世間良久，久到沈清元都能夠懂得其中意義，可這一切，究竟又是為了什麽。

嘗盡千般苦楚，終有一天還是要歸於黃土。

她靜靜的看著那堂上躺著的軀體，皮膚白皙，還是一朵花兒一般的年紀，在她最美的時候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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