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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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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不容易從後院走到前院,因著後門的那條路已經是很多年沒有走過了,是以一路所過,俱是蛛網粉塵,等到到了她大姐的那一片桃林之時,她身上已經是臟的不行了。

此時的桃林早已沒了粉紅的桃花,只剩綠油油的桃葉襯著一個個小巧可愛的桃子。

她恍然間又想起她的二姐,與那時常出現在二姐房中的,一個像極了登徒子一般的風流謫仙。

沈宅的桃林一直是許多名士慕往的所在,但只在桃花盛開的月份中旬才會對外開放半天,宣於渺便是在這一片桃林之中,結識了謝沅辰,也邂逅了那命定之中註定了要拖他下凡塵的女子。

宣於渺行到頭一回看見沈清榮的那株桃樹下坐著,一身白衣染了俗塵,他靜靜的看著桃林之中往來的才子詞人,清一色的身穿書生長袍,頭戴氈帽,手拿不知是哪個風流名人所提的折扇,一副不倫不類不自知卻自以為風流的稱兄道弟的樣子,叫宣於渺恥於與他們為伍。

然而那些個自詡文人騷客也不怎麽看得起他那張天生長得比別人好看一點的臉,見著宣於渺坐在桃樹根上飲酒,便繞道而行,只奔往桃林深處而去。

桃林深處座落了一座精致的閣樓,在春日裏桃花半遮半掩之下顯得頗有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薄笑之感,但如果那些個在閣樓裏行酒令的公子、小姐們能夠不那麽吵,也許會更好一點。

宣於渺如此想著,便見著桃林之中走出來一個身穿檀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卻是謝沅辰,他見著宣於渺席地坐在桃樹根,便也坐了過來,向他討酒喝。

“哪兒來的好酒,都叫你一人糟蹋了!”

雖說是討,但那毫不客氣的擡手撈宣於渺手中酒壺的動作卻也是毫不含糊,化掌成爪抓向宣於渺手中的酒壺,宣於渺反應卻也是不慢,兩人為了一壺酒在那株桃樹之下過招數十依舊沒有分出個勝負來。

“兩位公子興致斐然,可否放過這一樹桃花?”

不遠處徐徐走來一個衣著考究又十分素凈的女子,她的身後跟了白衣青裳的丫鬟,兩人就那麽徐徐走來,便是宣於渺與謝沅辰再是“興致斐然”,也是收了架勢極其斯文的與沈清榮見禮。

彼時的宣於渺尚不知道自個兒一見著沈清榮便失了那種江湖男兒的血性是為什麽,也還沒有開始頻頻光顧沈清榮房間的窗戶。

他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叫他收斂了自己。

“沈二小姐說的對,這樣子搶來的酒,便是喝下也沒什麽意思。”

宣於渺借機嘲諷了謝沅辰一下,卻將手中酒機敏的藏進了他那寬大的袖子之中。

笑話,若是叫沈清榮知道她家地窖的酒都已經進了他的肚子裏,這事再傳到沈宅的主母耳中,以後叫他去哪找這上等的葡萄酒喝去。

謝沅辰卻也是懷著這樣的鬼胎,於是乎在宣於渺的主導下,謝沅辰的配合之中,三人有說有笑的往桃林深處走去。

那邊行酒令的玩的正是熱鬧,只見得其中一個手拿折扇的公子哥兒不懼春寒的扇了幾扇子,輕吟道:“癲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

“這倒是句好詩。”

沈清榮聽了,毫不吝嗇的誇獎道,彼時她已走到閣樓之中,見各家的小姐、公子們都玩的甚是開心,便做地主之誼,為那些個小姐、公子們斟酒。

“沈二小姐寥讚了。”

吟詩的梁永傑聽了沈清榮的誇讚,略側了了側身子,引得幾個輕狂的舉人大笑了幾聲,頗有幾分笑而不語的神秘氣息,似乎又是有些遺憾一般。

“沈二小姐一直是牡丹詩會之中的花王,我們今日拿著桃為題做行酒令,不若沈二小姐也一起來玩兒吧。”

坐在梁永傑身邊的梁瑩見了自家兄長的窘態,很是善解人意的挽留著沈清榮,沈清榮回身望了望知秋。

“花王之名我卻是不敢擔當的,在我心中,真正當之無愧這花王的名頭的,在這沈宅之中,只有我大姐沈清霜而已。”

沈清榮謙遜的坐到梁瑩身邊,酒令開始從梁永傑那處輪下來了,幾圈之後,一直幸運的沈清榮也不能幸免,只得作出一副大詩人的模樣,苦思著要說些什麽好,要知道古今中外的名句可都叫這幾個打扮的不倫不類的哥兒姐兒給說道完了。

沈清榮沈思了半晌,依舊是不想喝酒,她的目光流轉著,瞅著了與謝沅辰一起站在閣樓之外偷笑的宣於渺。

一如初見的白衣如雪。

那是那一年沈宅之中的第一樹桃花開的時節,桃色緋紅,他在那株桃樹之下躺著,桃花和著大雪淹沒了他。

緋紅而又純白。

那一張臉,宛若恒古雕就,諸神典範,不染一絲塵氣。

幾乎是死了一般的冷漠。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摘自王十朋的《紅梅》)。

沈清榮如此想著,一句王九朋的詩便擋不住的溢出於口。

此句一出,雖然都知道這詩是詠梅的,但這詩裏邊確實是帶了個桃字,叫人無從反駁。

閣樓之外的宣於渺見著閣樓之中的小姐、公子們自分兩派的辯駁沈清榮那句詩,雖然吵的激烈,但也無傷大雅,沈清榮舌燦蓮花,自圓其說還是可以的,便約著謝沅辰去了沈宅的地窖繼續“切磋”了。

那日醉酒的宣於渺誤以為他心中的沈姑娘是個喜吟詩作對的文雅之人,鬼使神差的在沈清榮的房間裏留下了“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這九個肆意的大字。

宛若此後醉酒幾個月一般,詩書信箋如雲般堆累而來,叫本是腹中沒什麽墨水的知秋那眉宇間都多了幾分書生氣,直到有一日閑來無事的沈二姑娘倚著窗門就著窗下的蘭花吟出了“天上一群鳥,地上幾只雞”的曠世佳句,宣於渺直覺著自個兒的那顆玻璃心啊,莫名的就碎了,打那以後思潮低落的宣於渺便喪失了抄幾句酸詩送給心愛的姑娘的念頭,只時常借著月色光顧沈宅的窗戶的,尤其是沈清榮所住的清宣小築。

在愛情裏邊混的如魚得水宣於渺顯然是忘記了好友,也忘記了江湖裏那些個等待他伸出援助之手的姑娘,也不參加一些曝光率高的活動了,只靜靜的呆在沈清榮的屋子裏,睜眼是她,閉眼還是她,便是身為宣於渺的好友的謝沅辰,要找那位在江湖中被人譽為救死扶傷的“謫仙”,也得親自動身,去一趟清宣小築尋他。

便是這樣一個人,有一天,忽然就不去尋沈清榮了。

宣於渺接到那份他遠在上京的父親發來的書信時,目色之中分外覆雜,他這一生不願入仕便是因為史書之中的太多成王敗寇叫他唏噓不已,更是有那麽幾分陶之遺志,晉之風骨,太白之灑脫,情願一生浪跡江湖,不為五鬥米折腰,此時見到父親的書信時,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惆悵來,望著遙遙在望的沈宅。

“珣美。”

宣於渺嘆了一口氣,喚他的貼身丫鬟過來。

此刻宣府之中,萬籟俱寂,只剩他房間外的一潭清水倒影著假山青黛,那一碧萬頃的上下天光裏,只宣於渺一身荼白,宛若一朵開到荼蘼的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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