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榮看著那白衣人許是覺著姿勢擺了太久甚是無聊，動作緩慢的收劍入鞘，轉身消失在屋頂之上，但那回首的一瞬間，沈清榮看清了宣於渺那張似是隱忍著痛苦的臉，她恍然想起來，宣於渺的腋下有一處寸許長的傷口，至今尚未愈合。

她張了張嘴，喚出了宣於渺的名字，但她不敢叫得太大聲了，畢竟她是逃婚出來的，縱使宣於渺也曾說過要帶她遠走，可宣於渺此時已是孤家寡人浪跡天涯都得小心翼翼的通緝犯，她跟著他，只會叫他徒增負擔和煩惱罷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的回到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來的床上，拿著鐵撥子挑了挑一旁的火爐子裏燃燒的無煙煤。

宣家早已被不知是什麽人搜刮了一空，沈清榮找了半日，才在地窖之中翻出了早已潮的不行了的無煙煤，按說是不行了，然而這無煙煤也是及其具有奉獻精神的，在沈清榮的幾經折騰之下還是把這煤給點著了，雖然煙味重了一點，但屋子裏確乎是暖了起來。沈清榮如此想著，便心滿意足的躺回了床，做了一個美夢。

院子裏，宣於渺從房頂躍下，看著那黑暗裏推開了一條縫隙的窗戶被關上，他捂著腋下沈吟了半晌，繞到那位被他一劍封喉的那一位身邊去，那人穿著一身勁裝，身形優美，黑布遮住了她半邊臉龐，只露出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眸來，死人的臉色都太過於難看，但挑開那罩面的黑布之後，那一張面孔卻是美麗而又熟悉的。

這個女子宣於渺一點也不陌生，因為她正是沈清榮的婢女小春，宣於渺有些難辦的看著地上的女人，一雙好看的眉頭微皺，恍惚之間忽然想起來宣家被滅的前夕，父親叫他去了一趟上京，得到了沈家誣陷宣家的證據，可回來之後，宣家的人已經全部失蹤了，誠如傳聞之中那般，便是全部殺了，至少還要留一絲血跡證明，可一夜之間，整個宣府竟是只剩下那鋪天蓋地的紅，婚禮前夕的散落一地的喜慶，這個世界上只餘宣於渺一人，如今甚至是被通緝了，他的新娘也要做旁人的嫁娘了，何其的可悲。

宣於渺坐在雪地裏，看著躺在他面前，漸漸失去體溫的小春，不說是他，怕是沈清榮本人也並不知道，原來她這位常值夜班的丫鬟是個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吧？宣於渺有些蒼茫的笑了笑，拭去眉間已經幹枯的濺上的血跡，從地上站了起來，此時若是有人細細的瞧著，定是能夠看到那厚厚的白衣之下，層層血色暈染，那衣表之上遺留下粉色的痕跡。

他的衣裳分明一點未破，身上分明一點傷口都沒有，但他行動的步伐卻是如此的艱難，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個兒長了十餘載的院子裏，獨自一人，白雪紅塵，霜染眉頭。

“你愛我嗎？”

“我愛你。”

那一夜，沈清榮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中城門上月下弦，宣於渺倚著城墻吹奏著她最愛的《歸去來兮辭》，沈宅後院將養的仙鶴聞著聲音，漫天起舞，羽翅生風，將他白色的大袖吹得飄渺無比，宛若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

她一身火紅的嫁衣，在紅毯上急奔著，兩面紅霞紛紛為她開道，終於與他相擁在一起，與他一起駕著仙鶴離去。

“你愛我嗎？”

那空氣中還回蕩著這四個字的回音，但沈清榮已經是睡醒了，穿的暖暖的出門，便見著楊管家帶著一眾丫鬟們侍立在門外的回廊之上。

臺階之下雪紛紛下，知夏一臉懇切的說道：“懇請二小姐回府。”

“……”

沈清榮沈了沈眉眼，心知是沈父到底還是尋著了她，她回身望了望這她住了三日有餘的屋子，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回到沈宅那安樂窩之中，想是這三日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乘著軟轎回到沈宅的時候，她的母親，就是那位被沈父惡言遣回了梁家的梁蕪正慈眉善目的站在後門迎接她。

大雪撒了她滿身，那一身丁香色的長裙在風中顯得有些許柔弱，那眸子裏原本的威嚴，都化作了一絲惆悵。

“清柔回來啦。”

似是期待著一件巨寶的到來，沈清榮從軟轎之上走下來，扶著知夏的手腕朝著梁蕪走去，直到走近了才感覺到，那種迫切的想要見到她的喜悅之情是有多麽的濃烈。

血濃於水，情到深處的平淡。

沈清榮點點頭，朝著梁蕪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梁蕪也只是遠遠的受著，並不將她扶起，只雙目含淚的看著沈清榮。

“女兒知道，知夏能夠去將女兒接回來，女兒便在這沈宅還有一絲立足之地，這全都是母親的功勞。”

沈清榮說的話全是真心話，梁蕪目色覆雜的看著自個兒這聰明而又有些任性的女兒，她尚且並不知道此刻三方逐鹿，自個兒深陷泥潭之中，還自以為沈父是在害她和心愛的人不能夠在一起。

“快起來吧，天冷，地上也涼。”

梁蕪將沈清榮扶起來，她身後的梁雪、梁瀟已是備了手捂遞給沈清榮，面上雖說不上是對她恭敬，但卻也是和顏悅色的，沈清榮看著沈宅之中被下人灑掃幹凈的彼時沈清榮自是在心中感慨，她的父親只是將梁蕪遣回了一趟娘家，沒曾想梁蕪回來之後她便得了一個如此大的便宜，雖然她不是從正門接進來的，但也確定了這門婚事可以叫她能夠說得上話。

可惜的是，她已經對嫁給謝沅辰這件事沒什麽想法了，這幾日在外邊過著，燒著冒煙的無煙煤，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出門，忽然間一下子，只覺著跟誰過日子都無所謂了，不是不愛宣於渺了，不是放棄了掙紮了，只是覺著在那些互相看不見的日子裏，她應該要把自己照顧得更好一點。

順從，是最聰明的做法。

她不是非要嫁人不可，可親事已經說定，總是不能夠叫沈家沒有了臉子，叫她之後的餘生受人指指點點過得不是那麽順暢，沈清榮垂著眼瞼，大袖之中的手不禁握緊了拳頭。

“母親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沈清榮站直了身子之後，隨著梁蕪往自個兒屋子裏走去。

“也不久，便是前兩日回來的，一回來便聽聞你又離家出走了，是以便四處尋你。”

梁蕪說這話的時候目中閃爍了一下子，沈清榮垂著眼瞼，想起昨夜宣府之中那屋頂之上的場面，那黑衣人敗於宣於渺手下，她卻是並未來得及證實那黑衣人到底是誰，但能大半夜的出現在宣府之中，沈清榮可不覺著那黑衣人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大半夜的出來賞雪的，況且能夠與宣於渺打起來，那必也不是宣家的人，而黑衣人暴露，第二日梁蕪便要迎她回家，這其中因由，不可謂不奧妙。

“終於在文寧巷附近打探到你的消息，知道你這幾日一直住在宣府之中，還好是回來的快，再過一個月皇帝開禦筆之後，巡撫也會出來游蕩，若是你這事傳到那些個巡撫的耳朵裏，便是麻煩了。”

梁蕪幽幽的說道，擅自撕了官府的封條，雖然這地方官無法也不敢處置沈清榮，但是那拿著皇帝親賜的免死金牌的巡撫卻是有先斬後奏的權利的。

“母親說的是，是清柔太任性，叫母親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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